“表哥今日先去書房休息吧?！碧撇谎哉驹诶乳芟?，頭頂暗淡的燭火落在頭頂，在冰白的臉上暈開一層層光暈，“角落里有一個折起來的長椅，你在這里將就一晚上，明日早上我帶你回家?！?/br>
    程捷打了一個哈欠，走了幾步路，不解扭頭：“表弟不睡嗎？”

    “你先睡吧，我還有事情?！碧撇谎哉f。

    程捷也沒多想，慢慢吞吞走遠了。

    西廂房大都是北闕眾人休息的地方，門口各自掛著衣服被褥，能看清這里大概真的住了不少人，男女老少，廊檐下的燈籠陳舊暗淡，在風中晃晃悠悠著，投射下一片又一片的影子，偏油似乎在下一秒就能完全熄滅。

    角落里，陰影微動，隨后出來一人。

    正是跟了兩人一路的沐鈺兒。

    她站在屋檐下，半張露在光亮下的臉上是說不出的凝重。

    “出去說吧。”唐不言輕聲說道。

    沐鈺兒握著腰間的長刀，難得沒有笑意地跟在他身后，兩人一路無言，直到走到正堂的院子，唐不言這才在石桌上坐了下來，咳嗽幾聲。

    “今日之事是我僭越了?！碧撇谎暂p聲說道。

    “沒有的事?！便邂晝簢@氣，“你要是不說，我都不知道陳安生這個小兔崽子心里這么多事情?！?/br>
    “我說這么好端端不讀書了，原來是被人欺負了?！?/br>
    “我本來以為她就是貪玩，所以整天和小孩鬧在一起，原來是打了這個主意?！?/br>
    “我以為……”沐鈺兒聲音一頓，驟然露出難過之色，“她是本來就這么懂事的?！?/br>
    沐鈺兒臉色越發嚴肅，隨后又覺得爪麻，坐在唐不言面前，認真問道：“少卿，你說怎么辦？”

    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解鈴須用系鈴人，司直還需要開誠布公和他們談一下?！?/br>
    沐鈺兒點頭，隨后又哭鬧說道：“可我不會怎么辦？”

    “每個階段的人都有每個階段的位置，北闕的孩子最大的問題在于太過聽話，但這樣的聽話并非他們的本性，是因為小孩子敏感的心讓他們感到時時不安心，所以他們不得不假裝自己是一個聽話的小孩來維持你們的喜歡。”唐不言解釋道。

    “他不聽話我也喜歡啊?！便邂晝喊櫭肌?/br>
    哪有小孩子不淘氣的，沐鈺兒小時候就淘氣死了，上房揭瓦下河撈魚，哪次不是把張叔又氣又嚇，還讓師傅提著棍子追著她跑了三條街。

    “可他們不知道?！碧撇谎哉f，“他們，不敢賭的。”

    沐鈺兒怔怔地看著他，喪氣說道：“我這個司直干得可真差勁啊，你來了幾日就知道了，我這么多年都沒發現問題?！?/br>
    唐不言搖頭：“個人心性不同，陳娘子未必沒有發現，只是他是局中人，也束手無策而已?！?/br>
    沐鈺兒單手撐著下巴沉默。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考慮少卿說的事?！彼J真說道。

    “嗯?！碧撇谎钥人詭茁暎皇娣匕櫰鹈紒?。

    “少卿不舒服啊?！便邂晝簻愡^來問道，“你今日在哪里休息啊?！?/br>
    原來那個書房的長椅本來是給唐不言休息的。

    “我在這里坐坐就好了?！碧撇谎缘吐曊f道，“馬上就天亮了?！?/br>
    沐鈺兒蹙眉，主要是北闕確實也抽不出一個房間了。

    “叫任嬸給她們熬安神藥了嗎？”唐不言轉移話題問道。

    “熬了啊?！便邂晝狐c頭，撐著下巴，打趣道，“少卿這樣子好像阿娘啊，不是惦記這個就是開解不高興的小朋友?！?/br>
    唐不言揚眉，不甘示弱說道：“那司直整天板著臉，對他們不上心，豈不是像阿耶……”

    話還未說完，他就察覺出不對勁的地方，倏地閉上嘴。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四靜的庭院似乎能聽到燈籠咯吱的聲音，似乎隨時就要罷工，給眾人一個顏色瞧瞧。

    沐鈺兒大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隨后咳嗽一聲，故作鎮定說道：“王新的屋子很干凈的，要不少卿去他屋子瞇一會，別累壞了身子?！?/br>
    唐不言搖頭：“不了?！?/br>
    他抬眸去看沐鈺兒，好一會兒才低聲說貨到：“我明日就要去揚州了。”

    沐鈺兒一驚，下意識問道：“去揚州，少卿又被貶去揚州了。”

    唐不言嘴角一條，似笑非笑：“司直就不能盼著我點好的嘛。”

    沐鈺兒嘴角微動，最后委屈說道：“少卿這幾天這么得罪陛下，我可不是要多想?！?/br>
    唐不言只是看著她，嘴角抿開笑意。

    “陛下并非聽不見意見之人，如今朝堂上的官吏大都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疑心甚重和知人善用，并不沖突。”他解釋道。

    沐鈺兒點頭，隨后歪頭，不解問道：“那去揚州做什么？”

    “原先的科舉舞弊案有了結果，陛下抓了許多人，卻不料那些人三日前全都慘死獄中?！便邂晝旱吐曊f道。

    沐鈺兒倏地坐直身子：“這案子還沒結束?！?/br>
    唐不言搖頭。

    “對了，那個日本人雖然死了，但是他和梁菲明顯有關系，現在梁菲還下落不明。”沐鈺兒靠近唐不言，聲音壓低，“后來這個日本人因為涉及東宮的魯寂案死了，你說這兩個案子……”

    沐鈺兒的手指點了點石桌，并未繼續說下去，只是意味深長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沉吟片刻，隨后輕輕點了一下桌面：“若是這樣說，從第一個梁堅案中，那個送他入洛陽的貴人，然后是東宮案中讓魯寂下揚州做生意的人，第三個天樞案中的莫白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到底是怎么千里迢迢從嶺南到洛陽，又是如何瞞過金鳳大統領把王蕭舊人安排進去的，甚至是……”

    他的手指一個個點過去，直到停在第四個點上面。

    “明庭千，兩個小孩是如何在喪心病狂的土匪中逃出升天的?！碧撇谎渣c了點第四個點的位置，眸光微動，“國子監的事情我之前也與司直說過一二，國子學自來就是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入學，甚至也有名額限制，并非無限制入學，若是平民，他雖不是第一個，卻是最，最清苦的一個?！?/br>
    唐不言眉眼低垂：“但他讀書好，我便一直沒有懷疑，現在想來，這樣家境的人是怎么行卷到博士面前的，現在看來實在可疑。”

    “還有澄明?！便邂晝旱吐曊f道，“當真是因為長得像故人，才被法明藝高人膽大地收入麾下的嘛？看法明立那個惡毒的牌位來看，他也并非膽大之人?！?/br>
    “我一直在想，蕭家已經如此避世?！碧撇谎允种肝?，“那貨強盜當真是大雨夜無意傳入犯下滔天之罪的？又或者，他們為何大雨夜還要深夜上山？”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沉默。

    “我怎么聽得后脖頸汗毛直立啊?！便邂晝好嗣弊樱斑@個時機來這么多事情。”

    陛下年邁，繼承人卻遲遲未立，朝堂的洶涌，便是他們也能感受到一二。

    “所以我想著到回源頭查起?！碧撇谎允栈厥种?，低聲說道，“所以這才接了這事?！?/br>
    沐鈺兒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聞到：“那什么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碧撇谎該u頭。

    “這事情危險嗎？” 沐鈺兒蹙眉問道。

    “奴兒武功善能護住我?！碧撇谎越忉屩?。

    “會不會打起來？”沐鈺兒又問。

    唐不言皺眉，最后老實說道：“只看背后之人是不是打算魚死網破了。”

    “司直是準備仔細查你師父的死因嗎？”

    相國寺，北闕的人特意把澄明的東西單獨打包，唐不言就猜出一點不對勁。

    沐鈺兒點頭：“是，我之前本來以為我師父就是誤中jian人之計，但現在看來是有人有意為之，害死我師父，我必須要查清楚?！?/br>
    “可有線索？”

    “菲菲查出澄明東西中有一顆琉璃珠有些奇怪?！便邂晝簭膽阎刑统瞿穷w珠子。

    唐不言借著日光仔細一看，不由揚了揚眉。

    珠子寶青，瑩徹有光。

    “是碧璽?！碧撇谎哉f，“《慧琳音義》卷一有言：‘須彌山南面是此寶也。其寶青色，瑩徹有光，凡物近之皆同一色，帝釋髻珠云是此寶，天生神物，非是人間煉石造作，焰火所成琉璃也?！f的就是他，只是民間多說碧璽。”

    沐鈺兒似懂非懂：“火嗎？澄明說過‘月亮在水上，鬼怪在火里’會和這個有關系嗎？”

    “不敢胡亂猜測?！碧撇谎灾斏髡f道，“但謠傳須彌山周圍咸海環繞，海上有四大部洲和八小部洲，是以人人都說琉璃出聲在海上火山之處?！?/br>
    “難道要我出海？”沐鈺兒不解，“可我師傅也沒出過海啊。”

    唐不言沉默。

    夜風四起，遠處的喧鬧聲已經絡繹不絕，接著晚風遠遠送來，兩側顫顫巍巍的燈籠終于被風吹滅，庭院終于溶于夜色中。

    兩人四目相對，各自無言，似各有話語，卻都被驟然而來的黑暗湮滅，到最后只能掩于唇齒，留在心間。

    “保重?！便邂晝翰媸中卸Y。

    “司直也是?！碧撇谎曰囟Y。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七夕，嘻嘻，盡量更新，貼貼

    琉璃那段，來自百度

    小情侶分開一會會，爭取周末給他們見面！

    修文修錯字ing

    第113章 琉璃愛

    孩童

    程捷還沒睡醒, 就在一臉哀怨中登上去往揚州的船，就差直接哭出來了，目光不舍地看向沐鈺兒。

    船艙內, 唐不言一夜未睡，安靜坐在軟靠上，手邊是一碗裊裊生煙的藥，他靠在一側, 閉眼小憩, 臉色冰白，昆侖奴蹲在他身側，時不時伸出兩根手指給他扯扯被子。

    程捷一動不動地站在船艙前, 忍著潑天哀怨和岸邊上的沐鈺兒說著。

    “記得保護好少卿安全啊?！?/br>
    “哎，去揚州也好玩啊, 不要這么委屈巴巴的?！?/br>
    “想在洛陽玩啊，嗨, 回來了，有的時間玩?！?/br>
    唐不言聽著沐鈺兒不著調的安慰借著風傳了過來, 嘴角微微彎起。

    程捷被沐鈺兒不耐煩地揮手趕走后, 只好委屈唧唧地回了船艙，蹲在小表弟另外一側, 保護他安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