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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硨磲病

    張叔

    奶黃不高興的激烈喵喵聲終于把正在廚房內(nèi)做菜的張叔也驚動了。

    張叔腰間圍了一塊洗得發(fā)白的湛藍(lán)色圍兜, 自廚房內(nèi)慢慢走了出來：“三娘，不要再逗奶黃了……這是？”

    他聲音一頓，顯出幾分猶豫不安。

    唐不言抬眸去看這位據(jù)說自沐鈺兒一出生就照顧她的仆從——張生。

    張生年紀(jì)頗大, 兩鬢斑白，眉眼處堆滿皺紋，身形佝僂，走路時能看出右腳有些跛。

    他有些局促地站在臺階上, 雙手在圍兜上擦了擦, 目光自華服錦繡的唐不言身上移開，看向沐鈺兒，小聲問道：“這位貴人是誰？”

    沐鈺兒制不住瘋狂掙扎的奶黃, 只好含恨放手，眼睜睜地看著奶黃朝著張叔沖去, 小爪子一伸，半掛拉在他腿上。

    非常粘人, 就是不粘她！

    “我的新上峰?！便邂晝阂а溃€是背著手, 走到唐不言身上, 解釋著，“還是我們的新鄰居哦, 唐家三郎, 唐不言?！?/br>
    唐不言站在屋檐下, 對他微微頷首。

    張叔恍然，連忙把撒嬌的奶黃抱在懷里安撫里一下，熱情說道：“原是三娘的上司, 唐郎君快里面請。”

    沐鈺兒連忙阻止了張叔的邀請, 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扯出唐不言的披風(fēng)，眼睛充滿期望地看向張叔：“張叔你快看看這個污漬可以洗掉嗎？”

    張叔瞇著眼打量著一會，有些猶豫：“好像是墨汁?！?/br>
    沐鈺兒連連點頭：“就是墨汁，而且還是松煙墨?！?/br>
    張叔蹙眉：“這披風(fēng)的料子瞧著像蜀中來的重彩經(jīng)起花的的經(jīng)錦，蜀錦的桑蠶絲以染色清晰著稱，別說是墨了，便是一點帶色的水，染上就很難清晰，基本算是廢了?！?/br>
    唐不言自垂眸中抬眸去看不遠(yuǎn)處的張叔。

    他眉宇間總帶著霜雪初積的寒意，這般冷沁沁看人時，顯出幾分不近人情的疏離和冷淡。

    沐鈺兒聽得臉上笑意逐漸斂下，眼里的光也跟著暗了下來，喃喃自語：“這么講究啊，那不就是這披風(fēng)壞了的意思?！?/br>
    張叔也跟著慌了：“怎么又弄臟一件披風(fēng)啊?！?/br>
    上次那條狐毛長容團(tuán)花游麟的赤獅鳳紋蜀江錦披風(fēng)被小昭扒拉上兩個大黑印子，染上油漬，洗也洗不了，算是徹底壞了，沐鈺兒只好廢物利用，把它拆了給奶黃做了一個毛茸茸的小窩。

    沐鈺兒垂頭喪氣：“上次是小昭弄壞的，這次是我弄壞的。”

    張叔也緊跟著愁眉苦臉起來。

    只有不知憂愁的奶黃調(diào)皮地在張叔身上爬動，毛茸茸的大尾巴晃動著，就像一根豎起來的雞毛撣子。

    “下午不是還要去工部嗎？”唐不言垂眸，淡淡說道。

    沐鈺兒回神，連忙說道：“不說了，張叔你快弄幾樣菜來，我下午還要去工部?！?/br>
    張叔哎了一聲，把已經(jīng)趴上他頭頂，耀虎揚威的貓兒拽了下來，放回地上：“早就備下了，就等三娘回來?！?/br>
    他話鋒一頓，目光小心翼翼地看向唐不言：“不知唐三郎可有忌口的東西?！?/br>
    唐不言搖了搖頭。

    沐鈺兒委婉補充道：“就是一定要好吃點的，少卿喜歡吃甜的，辣的，不喜歡吃太咸的，喜歡吃蔬菜，但蔬菜不要水煮，rou類不要太老，魚類不要多刺，內(nèi)臟不吃，足蹄也不吃，樣子長得很奇怪的也不吃，還有米飯要軟糯一些?！?/br>
    唐不言錯愕地看著她，就連張叔也頗為吃驚地眨了眨眼。

    這么多要求歸納起來，大概就是，這也不吃，那也不吃。

    “嗐，少卿挑食得很，他就是不好意思說?！便邂晝何恍?，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張叔辛苦啦?！?/br>
    “哪的話?！睆埵寤厣瘢瑹o奈地?fù)u了搖頭，自一側(cè)的被切成方塊的地上撥了一些菘菜和蔥蒜，便回了廚房。

    “對了，李子糕還有嗎？”沐鈺兒摸了摸肚子，“有些餓了，想吃寫酸酸甜甜的壓壓肚子?！?/br>
    張叔一見她如此便心疼說道：“可是又沒好好吃飯，這般不愛惜自己，熬壞了身子看三娘如何是好?！?/br>
    沐鈺兒笑瞇瞇說道：“若是有的話，端點來，今天難得沒下雨了，我們在葡萄藤下吃飯?！?/br>
    “三娘先行去待客吧?！睆埵鍩o奈地?fù)u了搖頭，連忙去一側(cè)的櫥柜中端出剛做的糕點，快步走了出來，“這幾日一直下雨，李子都壞了，想著三娘愛吃，今天早上特意做的糕點，本想著若是三娘今日還不歸家，就送去北闕的?！?/br>
    沐鈺兒已經(jīng)把飯桌搬了出來，聞言也笑了起來，得意說道：“我就猜張叔待不住三日?！?/br>
    張叔把一疊紫紅色的糕點放在桌上，無奈說道：“三娘前日就說要歸家了，可不是好等，三娘并郎君稍等，飯菜一會兒就好?！?/br>
    沐鈺兒笑，用腳勾了一個矮凳，動作熟練地坐了下來，伸手捏起一塊圓形小糕點塞進(jìn)嘴里，高興地瞇了瞇眼：“也太好吃了，酸酸甜甜，少卿快吃一個，張叔的手藝超級好的?！?/br>
    唐不言把椅子搬了出來，隨后脫了大氅，舉目望了一眼，最后掛在支撐葡萄藤的支架上。

    簡陋古樸的竹竿子被這件華貴富麗的披風(fēng)一襯，也緊跟著身價水漲船高，雅致高貴起來。

    沐鈺兒笑瞇瞇說道：“少卿在屋外吃過飯嗎？”

    唐不言動作優(yōu)雅地坐了下來，慢條斯理捻起一塊糕點，小口咬了一口，隨后搖了搖頭。

    “那你今日吃一次，別有風(fēng)味，幕天席地，賞花吃飯，人間美食，人間美事。”沐鈺兒這邊忙不迭連吃三個，那邊唐不言才剛剛把最后一口放進(jìn)嘴里。

    “這糕點很是好吃?！彼晖暾酝暌粋€，這才夸道，“甜兒不膩，酸而不澀，餅內(nèi)還有松仁，核桃仁的油香，算得上精品?！?/br>
    沐鈺兒眼疾手快把打算偷吃的奶黃抱了下來，得意說道。

    “這個是用李子做的，大李子去皮去核，只用了一點糯米粉，再加切得極碎的白梅rou，最后用甘草湯和粉，最后再用蜜和著去皮的松仁、橄仁、核桃rou、還有一些甜瓜碎，最后放在小甑里蒸熟?！?/br>
    唐不言點到為止沒有多吃，只是把在他腿邊打轉(zhuǎn)的奶黃抱在膝上，動作輕柔地揉著她的腦袋，笑說道：“好精巧的手藝，這手藝便是大戶人家的廚師都不一定能有，張叔以前是做廚師的？”

    沐鈺兒搖頭：“張叔什么都做的。”

    唐不言掃了她一眼，也不再多問，只是抬眸打量著整個院子。

    這間一進(jìn)院不算大，但李家之前為了和隔壁的二進(jìn)院并起來，把前院擴了左邊一部分，是以院子占了極大的位置。

    如今除了正中的位置依舊兩側(cè)通往東西屋子的路上鋪上青石板，之后的空地則被分成無數(shù)小方塊，之后種上各類水靈靈的瓜果蔬菜，甚至還在靠西屋子的空地上辟出一個頗大的馬廄。

    一匹通體漆黑的馬兒正趴在欄桿上撲閃著大眼睛看過來，眸光清亮，察覺到人的視線，甚至還頗為通人性的歪了歪頭。

    “紫電皮得很。”沐鈺兒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你別被他好看的外表騙了。”

    唐不言收回視線，垂眸看著奶黃的大尾巴正在繞著他手臂前打轉(zhuǎn)：“那司直為何買下它。”

    沐鈺兒嘆氣：“被他好看的外表騙了?！?/br>
    唐不言輕笑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皮囊惑人心，看來對司直也很受用?！?/br>
    沐鈺兒吃糕點的手一頓，下意識抬眸掃了一眼面前之人。

    那件簡單卻不失華貴的淺綠色衣裳越發(fā)襯得人如雪般冰白，眉眼如水墨，瞳仁似珠玉，月照雪明，清冷富貴，當(dāng)真是洛陽美雪清絕的唐三郎。

    她被自己心中閃過的那一絲隱晦而大膽的想法嚇了一跳，差點被噎住，忙不迭去倒水，卻莫名手忙腳亂。

    唐不言遞了一盞茶過去。

    她家的杯子都是張叔自己做的木頭杯，只在外面刷上一層清漆，古樸簡單，她從未覺得簡陋，可此時此刻，被唐不言那只宛若玉雕細(xì)琢的手指輕輕搭著杯壁推了過來。

    ——陋巷簞瓢，衡門圭竇。

    “咽下去了嗎？”唐不言見她呆著不動彈，驚訝問道。

    沐鈺兒倏地回神，連忙把茶盞接了過來，咕嚕咽了下去，不曾想茶水有點燙，便又是忙亂了一番。

    “司直在想什么？”唐不言捏著貓耳朵的手一頓，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瞧著心事重重?！?/br>
    沐鈺兒倒吸幾口氣，好一會兒才說道：“沒呢，想著的等會兒吃什么水果?！?/br>
    唐不言聞言，便掃了院內(nèi)的幾顆果樹，笑說道：“春吃李杏，夏吃桃瓜，秋吃棗梨，司直的院子當(dāng)真是人間喜樂處?！?/br>
    沐鈺兒聞言，頓時得意地皺了皺鼻子，下巴微抬：“下次少卿若是要吃，盡管來摘，張叔種的水果又大又甜，春天就要過了，李子和杏子是吃不著了，夏天的時候請少卿吃桃子，又大又紅，皮薄多汁，硬一些脆甜爽口，軟一些軟糯清甜，便是做桃飯吃，也不必富貴樓的差?！?/br>
    “對了，每年這個時候就到處下雨，張叔應(yīng)該做了果脯，我去拿點，張叔做的果脯也很好吃，酸酸甜甜，少卿一定喜歡?！彼胍怀鍪且怀觯芸炱鹕砭腿チ宋挥跂|側(cè)屋子隔壁新搭的廚房里。

    “三娘要找什么？”廚房內(nèi)傳來張叔的聲音。

    “今年做果脯了嗎？我給少卿做伴手禮帶回去?！便邂晝郝曇魫瀽灥摹?/br>
    “三娘不要翻了，不放這里了，在隔壁耳房的櫥柜上?！睆埵鍩o奈的聲音。

    沒一會兒，唐不言就看到沐鈺兒像只小貓兒一樣竄了出來，隨后推開隔壁的耳房，搗鼓了好一會兒，這才捧著一籃子?xùn)|西走了出來。

    唐不言垂眸，揉著懷中已經(jīng)閉眼睡過去的小貓，貓兒身體綿軟溫?zé)?，手掌下是輕微的呼吸起伏，好不可愛的無憂無慮模樣。

    “都是我張叔做的?！便邂晝喊鸦@子放在他面前，得意說道，“超級好吃的。”

    唐不言抬眸，看著面前興致勃勃的少女，那根鮮紅的發(fā)帶垂落在肩上，驕傲得意，就像奶黃高興時那根高高翹起的毛蓬蓬尾巴。

    他眸光微動，冰冷的最后還是移開視線，落在門口，隨意問道：“這院子不造一個影壁嗎？”

    沐鈺兒扭頭去看大門。

    這院子是小院，被合并之后，以二進(jìn)院為主，這間院子作為跨院，現(xiàn)在兩院分開獨立后，也只是簡單圍了一個墻，又加了三間倒座房，影壁自然不存在。

    “這位置也不大，做一字影壁有些擠，這樣就挺好，反正對面也就是廂房的山墻?！便邂晝簾o所謂說道。

    唐不言收回視線，隨意說道：“如今洛陽的小間院落流行在廂房的山體上直接期初小墻帽做出影壁的模樣，再雕些富貴繁華的祝?；y，算多了點氣勢，也不會太占地方?！?/br>
    沐鈺兒語調(diào)上揚地嗯了一聲，隨后不好意思問道：“貴嗎？”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淡淡說道：“我的院子要換個影壁，若是一起做，可能會便宜些?！?/br>
    沐鈺兒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揚起：“這多不好意思?！?/br>
    唐不言慢條斯理地捏著貓耳朵的手，聞言，抬眸，似笑非笑：“就算平了司直這籃子果脯?！?/br>
    沐鈺兒把最后一塊糕點塞進(jìn)嘴里，笑瞇瞇說道：“少卿大氣，少卿豪爽，少卿天下第一大好人?！?/br>
    “司直的話……”唐不言看著她的眼睛，聲音微微低沉，“是真心的嘛？”

    沐鈺兒連忙把嘴里的糕點咽下去，表忠心：“真心的真心的，天地可鑒，我對少卿可是一片拳拳之心啊。”

    唐不言看她這般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長睫微動，最后緩緩垂眸，不再說話。

    沐鈺兒歪著頭看著他，心里疑竇頓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