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指尖在掌心點(diǎn)到為止的起落著，留下一道道冰雪融化時的細(xì)膩的觸感。

    沐鈺兒掌心微動。

    那手指立刻停了下來。

    “癢。”沐鈺兒皺了皺鼻子，“我知道什么字了。”

    一個‘檄’字被倉促收尾，兩個人各自握緊拳頭，被在身后，無聲地朝著內(nèi)院走去。

    文明元年，徐敬業(yè)以勤王救國，匡扶舊朝豎旗，自揚(yáng)州起兵，謀士為其撰寫討檄，號召天下，隨后又自詡找回厲太子，擁兵過十萬，卻兵敗身死，抄家滅族，三代親族被屠殺殆盡。

    “便是魯寂什么事情都沒做，光這一點(diǎn)也夠陛下把他除之后快了。”好一會兒，沐鈺兒低聲說道。

    唐不言對著她搖了搖頭。

    沐鈺兒抿唇。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內(nèi)院。

    日本浪人和一群咸魚怪人被王新五花大綁掄在櫻花樹下。

    “這皮套實(shí)在膩滑。”王新拎著一張白皮厭棄走過來，“裝神弄鬼。”

    張一探出腦袋：“不是鬼啊。”

    “自然不是。”陳菲菲一臉嫌棄自后面走上來，“一股臭咸魚味，沒意思。”

    袁沉敏自后面慢吞吞走了上來，看著狼狽的日本浪人，痛快笑了起來，隨后出人意料說了一句眾人聽不懂的話。

    沐鈺兒蹙眉。

    “阿倍阿每遠(yuǎn)成。”唐不言眉間一聳，“你是阿每王的后人。”

    沐鈺兒驚詫：“你會倭語？”

    袁成敏和日本浪人也大為吃驚，錯愕地看著燭火下的人。

    唐不言淡淡說道：“不會，但揚(yáng)州時常有倭人坐船來做生意，聽多了自然就會一些。”

    這話是對著沐鈺兒說道。

    沐鈺兒眼睛一亮，真情實(shí)意地夸道：“少卿好厲害啊。”

    “阿每王是誰？”張一暗戳戳貼過來，好奇問道。

    “日本現(xiàn)任皇帝，曾在貞觀五年，遣使獻(xiàn)方物，如今也該年邁了，你是哪位王子的人。”唐不言目光落在浪人身上。

    浪人驚訝過后便咬牙不語。

    “你氏阿倍，聽說阿倍在日本是大氏，姓又是王姓，說明你是皇族中人，如今三位皇子斗爭激烈。”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說道，“陛下天樞大成之日，日本按理也會遣派使者入周，阿每王已經(jīng)老邁，這次入周是否也為了得陛下蓋章親授，指認(rèn)下一任國王。”

    浪人本不想讓人看出破綻，可隨著唐不言緩慢卻清晰的話還是忍不住錯愕抬頭。

    唐不言臉上露出笑來。

    “原來如此。”他淡淡說道。“你這些年在洛陽汲汲名利，不該一無所獲，如今在洛陽也算凝聚出一股勢力，想來你的主人就是下一任國王。”

    浪人看著燭火下清冷疏離的眉眼，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一月后鴻臚寺和吏部就會接到各國使者的名單，許是那時便知道答案了。”唐不言有條不紊地說道。

    沐鈺兒吃驚地看著他。

    這位日本浪人至今一句話都沒說，可唐不言卻只憑一個名字卻直接分析出這人背后的主子。

    唐無刑，當(dāng)真名不虛傳。

    “我不過是一個浪人，和阿每王氏沒有任何關(guān)系。”日本浪人喘著氣，咬牙說道。

    “阿倍遠(yuǎn)成。”唐不言打量著面前之人，眉宇間的神色朔刀寒雪，“大周人的性命可不是你幾句話就能扯平的。”

    “您一個高高在上的唐家三郎，也在乎幾個賤仆的姓名。”阿陪遠(yuǎn)成冷笑，“不過是無風(fēng)掀浪，何必如此假惺惺，你我都是一路人。”

    “嗐，你這個倭奴人說什么屁話！”還不等唐不言反駁，張一先一步生氣了，立馬不悅說道，“你給我們唐少卿提鞋都不配！呸，不要臉的東西，給你一臭腳。”

    他賤兮兮地踢了阿倍遠(yuǎn)成一腳，隨后趕緊跑回沐鈺兒身后。

    “大周可不是日本。”沐鈺兒慢吞吞反駁道，“小利而無大禮，我們少卿自小名家教養(yǎng)，品德兼優(yōu)，百姓愛戴，柔嘉維則，令儀令色，可不是你幾句顛倒黑白就能貶低的。”

    唐不言垂眸看著擋在他前面的沐鈺兒。

    “就是，大美人可不能隨便誣賴。”陳菲菲一邊興致勃勃用刀扒著其余咸魚怪的皮，一邊不著調(diào)地維護(hù)著。

    沐鈺兒大驚，連忙大聲咳嗽一聲，眼尾小心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淡然，并未有任何的變化。

    “你和他如何認(rèn)識？”他眸光微動，和沐鈺兒短暫接觸后，便看向袁沉敏。

    “我夫君在東宮做什么，想來少卿應(yīng)該有所耳聞了。”

    鮮血染紅了袁成敏的衣襟，讓她的眉眼透出死白之色，聲音都帶著虛弱的沙啞。

    唐不言頷首。

    “南下并非一帆順利，夫君一開始處處碰壁，生意不好做，尤其是偷偷摸摸的生意。”袁成敏嘆氣，“東宮需要錢，卻不能光明正大需要錢。”

    “夫君只好打著自己的名頭在揚(yáng)州到處找合適的生意，不能涉及糧草鹽鐵，因?yàn)樘ｋU(xiǎn)了，一旦被人抓住，便是……他的下場，綢緞水粉很好，卻不能做大，維持不了這么多人的需要。”

    袁成敏目光悠遠(yuǎn)：“所以我們看上了草藥，但這門生意需要人領(lǐng)入門，夫君苦尋不到，可就像少卿說的，揚(yáng)州有很多日本人，我夫君終于找到了一個愿意帶他入門的浪人。”

    她伸手指了指阿倍遠(yuǎn)成。

    “一個在汴水一帶犯下滔天惡行的浪人。”

    作者有話說：

    小雪人親自示范如何順毛擼貓，嘻嘻

    1.白光納日月，紫氣排斗牛——李白

    2.古代王朝對其他國家的名字都是音譯，像這個我編的名字就是從舊唐書里隨便抓出來拼湊的。

    他們的名字一般是氏、姓、名，所以很長，一般可以不念姓。

    而且阿倍，我后來讀快了覺得有點(diǎn)耳熟，我后來查了一下，他好像是……安倍！！！震驚jpg（不知道又沒有查錯，如果是真的話，那安倍確實(shí)是一個古老的家族了……放在小說里怎么也得是男主男二配置啊

    第45章 銀老案

    賬本

    “人心惡欲, 我的存在不過是放大你們內(nèi)心的惡罷了。”阿倍遠(yuǎn)成靠在樹上，冷笑著，“一奴侍二主, 便是說的再冠名堂皇也不過是虛偽。”

    袁沉敏笑，竟也跟著附和道：“我知道，所以我夫君死了，被你這條忠心的狗, 親手殺了。”

    “若非我們提早知道你們打算將我們一軍, 又怎么會知道他竟然敢給我們假賬本，說起來也是你們太過搖擺，妄圖掌控一切。”阿倍遠(yuǎn)成面無表情說著, 面上的燒傷人皮凹凸不平，猙獰恐怖, “一條狗怎么可以有自己的想法。”

    袁沉敏的視線落在沉默的春香身上。

    被五花大綁的春香避開她的視線。

    “我本打算清明后送你和秋香離開的。”她捋了捋鬢間散落的頭發(fā)，“你與秋香都是……我本打算讓你們重新開始生活的。”

    春香憤憤指責(zé)道：“我不需要你這般假惺惺, 那賤.人殺了我全家，我定要她的王朝天翻地覆, 再也不得安寧。”

    “放肆！”

    曹正厲聲呵斥道。

    “那也是大人的事情。”袁沉敏聞言, 就像看著別扭的小孩，無奈說道, “你那一天也不過剛出生。”

    沐鈺兒心中錯愕, 隱約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魯寂能救下一個, 便能救下第二個。

    只是不知魯寂當(dāng)時也不過是寂寂無名的商賈之子，又是如何千難險(xiǎn)阻救回這些孩子的。

    袁沉敏看著她憤怒到漲紅的神色，溫和說道：“一個孩子說什么報(bào)仇。”

    春香一怔, 眼睛瞬間通紅, 喉結(jié)微動, 喃喃說道：“不，不一樣的。”

    沐鈺兒沉默地聽著，寂靜的夜色中，火把的霹靂聲此起彼伏，那聲輕微的抽泣微乎其乎，難以捕捉。

    火光下的魯夫人一身狼狽，可注視著春香的目光卻又格外溫柔，

    “我的孩子若是當(dāng)年平安出生，也該有你這般大了。”

    春香哽咽一聲，可隨后便又強(qiáng)迫自己咬牙受著。

    事到如今，早已不能回頭。

    袁沉敏注意到沐鈺兒的視線，扭頭看了過來，眉宇間是揮之不去的沉郁：“司直想從哪里聽起。”

    “不如就從魯寂當(dāng)夜到底有沒有出來說起。”沐鈺兒淡淡問道。

    “我不知他到底有沒有出宮，但他當(dāng)夜并沒有回府。”袁沉敏低聲說道

    “自然沒有。”阿倍遠(yuǎn)成在一側(cè)冷笑，“一個叛徒，臨死前倒是忠貞了一把，但我只覺的可笑，這些都是無用的掙扎，背叛主人總歸一死。”

    “所以當(dāng)夜是你翻墻去了右春坊，殺了人再披上黑袍，上了馬車。”沐鈺兒看著阿倍遠(yuǎn)成挑眉問道，“只是魯寂當(dāng)日明明可以把東西抱出宮直接交給你，為什么還要約定在右春坊的地界。”

    阿倍遠(yuǎn)成眉宇陰郁，凹凸不平的傷口因?yàn)楠熜Χで?/br>
    “你們不是很聰明嗎？何須我多言。”

    沐鈺兒摸了摸下巴，扭頭去問袁沉敏：“魯寂每次送東西都是直接帶回家給這個丑八怪，還是在東宮內(nèi)做交易？”

    “這些事情夫君從不帶回家中。”袁沉敏多嘴說了一句，“我也不知是為何？”

    阿倍遠(yuǎn)成眉眼低壓，眸光充滿惡意，挑釁著：“諸位這般聰明，為何不猜一下。”

    沐鈺兒皺了皺鼻子，扭頭去問唐不言：“右春坊是不是距離紫薇宮很近。”

    唐不言頷首。

    “你說過右春坊隔壁是一個空地，那空地有兩道門，分別是右永福門和通訓(xùn)門，是千牛衛(wèi)巡防兩宮的要道。”沐鈺兒早已走過一邊東宮，對東宮布局了如指掌，敏銳說道，“所以從宮外到右春坊，按道理就是兩堵墻的事情。”

    唐不言依舊頷首。

    “雖然你武功稍微比我差了點(diǎn)，但這高墻想來也是翻得過去的。”沐鈺兒笑瞇瞇扭頭去看阿倍遠(yuǎn)成，慢吞吞說道，“所以當(dāng)時，你家主人在紫薇宮哪處等你啊。”

    阿倍遠(yuǎn)成臉上笑意不受控制陰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