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言看在眼中，頗為驚奇。

    人人都因為北闕眾人吊兒郎當(dāng)行事而鄙夷，卻不知他們內(nèi)部各有各的運行，瞧著也有幾分效率。

    “三日時間三具尸體。”沐鈺兒面不改色，嘆氣說道，“先從基本可以斷定兇手的程行忠身上開始。”

    “菲姐。”她點了點陳菲菲。

    陳菲菲接過炭筆，在板子一側(cè)隨手寫著：“死因就是尖銳刀具所傷，鎖骨處的那一處是致命傷，傷口自上而下貫穿而入，所以兇手一定比他高，且是右撇子，死者沒有太大的掙扎痕跡，傷口平整，死者手腳都是農(nóng)繭，臂膀上肌rou扎實，能這樣一擊斃命，初步判斷是熟人作案。”

    沐鈺兒點頭，隨后看了一眼王新。

    “司直之前叫我查的春香閣的薔薇露，我查到了，他們店賣出這東西都有記錄上面這些，三月初一，也就是進士宴的前兩日，梁菲購買的，一下買了十兩，花了一千文。”

    “買這么多啊。”張一聽得咂舌。

    “對，因為一下買太多了，所以老板很快就想起來了，說當(dāng)時有個男的站在外面，高高大大，我給他看了梁堅的畫像，但他不記得了。”

    “不過老板說那人穿著云錦。”王新補充著，隨后又指著梁菲的名字，“梁堅的meimei說他哥哥和程行忠入洛陽后發(fā)生了數(shù)次爭吵，赴宴的前一天甚至還拿刀了，說再不給他錢就把他做的事情散播出去，梁堅手底下不干凈，估計被程行忠捏了不少把柄。”

    楊言非看著他手中的一疊東西不解問道：“這是什么？”

    王新無奈說：“這是我從程行忠和梁堅家里帶回來的書籍，梁菲一口咬定他哥就是被程行忠殺的，還去他屋內(nèi)鬧了一通，我怕把證據(jù)都毀了，就先把東西都帶回來，這幾本被程行忠整整齊齊放在案桌上，邊角都翻爛了，但上面又壓著硯臺，也不知道到底是愛惜還是不愛惜。”

    唐不言聞言便順手接了過去，王新頓時露出受寵若驚之色。

    “張一，侍衛(wèi)那邊怎么說，兩人是相互的最后一個人嗎？”

    “對，我根據(jù)當(dāng)日上值所有侍衛(wèi)的口供，還有曲園那邊提供的地圖。”張一把一疊厚厚的冊子放在桌子上。

    “我把所有通向瀑布的路，瀑布到梅園的路，通向梅園的路都畫了起來。”

    張一攤開地圖，只見一張兩尺半長，一尺寬的羊皮紙在桌子上被攤開。

    地圖上是密密麻麻的線條。帶有花朵標(biāo)志的花園方塊，甚至連幾間屋子都清晰的標(biāo)注起來。

    別看張一吊兒郎當(dāng)，流里流氣，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但他有一個好記性，還有一手格外出色的臨摹手藝。

    “當(dāng)日這些紅點就是守衛(wèi)站崗的位置，梅園沒有小道，除了那條假山，所有大路都有人把守。”張一點了點幾個主要路口，“當(dāng)日梅園就來了三個人。”

    他悄咪咪看了一眼唐不言，悄悄咽了咽口水，小聲說道：“就唐別駕，梁堅和程行忠，而且侍衛(wèi)都不曾看到他們出來。”

    唐不言微微挑眉，抬眸看他，頓時把張一嚇得眼睛亂轉(zhuǎn)，整個人猛地繃直。

    “當(dāng)日程行忠跟在梁堅后面？”他隨口問道。

    張一乖巧狀地連連點頭。

    “倒是有趣。”他意味深長說道。

    “我從那個假山小道頂部發(fā)現(xiàn)一條云錦勾絲，正是梁堅身上的衣服，他殺了程行忠從那條假山小道走，可以直接到瀑布，從而來到牡丹園，只是沒想到螳螂捕蟬，那邊站了一只黃雀。”

    “如今程行忠的所有證據(jù)都指向梁堅，剩下的便是一個動機。”

    “程行忠和梁堅在揚州關(guān)系不錯，素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唐不言順手把程行忠的策論卷子放在一旁，誰知那書本破破爛爛，一不小心就散了，和王舜雨的卷子混了。

    唐不言蹙眉，只好一點點替人理起來。

    “可有查出到底為何反目？”沐鈺兒皺眉問道。

    眾人搖頭。

    “好友反目，不外乎錢色權(quán)三樣。”沐鈺兒摸了摸下巴，“兩人都是平頭百姓，所以排除權(quán)，兩個大男人總不該是色吧，所以程行忠家境一般，梁堅莫名寬裕，倒是和錢有些關(guān)系。”

    “這也和梁菲的口供對得上了。”楊言非說道，“大概是梁堅一夜暴富，程行忠心生不滿，兩人爭吵數(shù)次，隨后梁堅氣不過，就把人殺了。”

    “氣到要在曲江宴那日殺人？”陳菲菲驚訝說道，“那可真的是太生氣了。”

    沐鈺兒嘆氣：“這案子的線索都是斷的，別駕有什么要說的嗎？”

    唐不言搖頭。

    “那接下來梁堅和王舜雨。”沐鈺兒點了點兩個人的名字，“那個木頭上的痕跡都檢查過了？”

    陳菲菲點頭：“我把木頭晾干后，紅泥都掃了，左邊一段有幾根看不出材質(zhì)的絲。”

    她掏出一個牛皮紙放在桌子上。

    “若不是兇手留下的，就是那些伐木匠人留下的。”她說。

    “這是什么？”沐鈺兒撿起一根看了起來。

    “有點像棉？”張一也跟著趴過去看，“很多工人做工的時候，會在手上纏一下，免得手受傷，是不是他們?nèi)幽绢^的時候勾上的，這木頭還未處理，表皮確實有點粗糙。”

    沐鈺兒若有所思，放下細絲，又問道：“梁堅突然發(fā)財?shù)脑虿榈搅藛幔俊?/br>
    王新?lián)u頭：“梁堅此人風(fēng)評不好，梁堅入國子監(jiān)時為了二十兩銀子求爹爹告奶奶，后來也不知怎么湊齊了，只是后來被國子監(jiān)開除后突然錦衣加身，為人更加囂張，便是對院中同居的那些同鄉(xiāng)都不吝于顏色。”

    沐鈺兒冷不丁響起那些國子監(jiān)學(xué)生的話，眼皮子一跳。

    楊言非卻突然開口，臉色有些晦澀：“我好像知道一點。”

    “誰來聽聽。”張一隨口問道。

    楊言非嘴角緊抿，小聲說道：“我之前在酒樓書院里打聽，聽一個學(xué)子醉酒后，聽說梁堅暗中會……高價，售賣meimei，言辭鑿鑿，似親眼所見。”

    “什么！”陳菲菲記筆記的手一頓，頓時大怒，破口大罵，“狗屁倒灶的狗玩意，竟敢做這些事情，死了活該，娘的，我現(xiàn)在就去給他來兩刀，不查了，這個王八蛋該死。”

    楊言非臉色凝重：“此事似乎并非空xue來風(fēng)，那人酒后甚至才扯出不少國子監(jiān)的老師學(xué)生。”

    “老師也有！”陳菲菲更氣了，一張雪白俏臉氣得通紅，“還是為人師表，是誰，梁菲才幾歲，十五有沒有！畜生，一群畜生！”

    沐鈺兒眼皮子一跳：“是誰？”

    楊言非搖頭：“不知道，梁堅每次都會用很高的價格做交易，來往都是富貴人家，只是他似乎染上賭博，次數(shù)便多了，這才傳出來的。”

    沐鈺兒蹙眉去看唐不言：“梁堅會賭博？”

    “在揚州時并未聽說。”他說道。

    “對了，門口堆著的那些綠衣服要檢查，連同之前張一帶回來的進士服。”沐鈺兒說道，“這些衣服里可能混著兇手殺害梁堅時穿的衣服，你們找的時候，一定要注意。”

    “殺人時袖口胸口一定會被木頭勾絲，所以一定要注意有沒有勾絲的地方，兇手不會瘦弱，身形肯定于梁堅要相似甚至更高大。”

    “還有注意有沒有水。”唐不言冷淡說道，“那場意外的滅火流言，一定是兇手為了掩蓋自己被瀑布淋濕，所以故意造成的。”

    “對了，讓你查的有沒有人手受傷，可有查到了。”沐鈺兒去問張一。

    張一連忙掏出一張皺巴巴地紙：“有八個，兩個是被火燙傷的，發(fā)生在梁堅死前，也有人人證，還有三個是書課的學(xué)生，做石雕的時候被誤傷，但他們當(dāng)日并未去曲園，還有兩個是做工的小仆，還有一個是太學(xué)的鄒博士，曲園上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傷了手。”

    沐鈺兒接過名單看了一眼，順手又給眾人巡視一邊，最后交到唐不言手中。

    “可有揚州人，或者和梁堅有關(guān)節(jié)的，或者，和你有過節(jié)的？”她問。

    唐不言搖頭：“除了鄒思凱，一個也不認識。”

    沐鈺兒蹙眉。

    “難道猜錯了，不是國子監(jiān)的人？”

    唐不言摩挲著那張紙：“一定是國子監(jiān)的人，曲園和國子監(jiān)進出入格外嚴(yán)格，尋常人呢一旦靠近，守衛(wèi)一定會發(fā)現(xiàn)。”

    “算了，先說王舜雨。”沐鈺兒盯著密密麻麻的線索，卻理不出一個頭緒，不得不便收斂心思，看著最后一個名字。

    “此人自述自己殺死梁堅，可身高體型都不符兇手的特征，屋內(nèi)的那些東西我更傾向是栽贓，他自殺一定是兇手逼迫的，可到底為什么能讓他這般甘愿赴死呢。”

    “是不是有把柄？”楊言非問。

    “哎，我?guī)Щ貋淼臅憧戳藛幔俊彼ゎ^去看唐不言，“王舜雨做事很井井有條，那些東西卻凌亂散著，一定有問題。”

    她還未說完，就看到唐不言臉色凝重，忍不住問道：“怎么了？”

    唐不言眉心緊皺，沉默片刻，從一疊散亂的紙張中抽出一張：“程行忠今年科舉的內(nèi)容。”

    沐鈺兒接過來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到處都是涂改的痕跡，不解問道：“寫的有問題嗎？”

    唐不言沉默：“很多問題。”

    他自袖中拿出一卷折疊整齊的卷子：“梁堅今年的策論。”

    沐鈺兒拿起來裝模作樣看了幾眼，最后轉(zhuǎn)頭都交給楊言非。

    ——北闕編外人員，也是唯一讀書人。

    楊言非仔細把兩張卷子看了一遍，不由感慨道：“好文采。”

    唐不言眉宇不曾聳動，甚至還帶著冰冷之色，抽出另外一份試卷：“王舜雨平日的試卷。”

    沐鈺兒又假模假樣看了一眼，最后老老實實遞給楊言非。

    楊言非接過那張卷子，仔細看著，隨即僵在原地，低喃著：“這，這，這行文感覺好像……”

    他不敢說話，嘴角緊抿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抬眸，一雙眸子如雪賽霜，漫漫沉寂。

    作者有話說：

    驗尸參考洗冤錄

    書學(xué)的課程參考唐朝。

    沐鈺兒：唐不言，超級好用的擋箭牌，wink

    我開個抽獎！你們記得看一下哦！

    感謝在2022-04-30 01:23:31~2022-05-01 00:34: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兮兮、氪命的倭瓜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大米粒兒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3章 金生案

    玄機

    “王舜雨性格沉穩(wěn), 文風(fēng)如人，他的策論文體遵守八比，規(guī)板無趣, 但不會出錯。”

    “八比是什么。”張菲菲比了一個八的手勢，不解問道。

    “八比就是由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組成的文體，若是天賦極高的人，這些格式框不住他, 若水平一般則備受爭議, 但這文體有個好處就是可以練，不會出錯，只要努力加點運氣, 成績肯定能提上去。”楊言非解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