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月下星
廖簪星本學期第二次翹晚自習了。 還是和云亭。 “所以,都要請假,是吧?” 成人禮后班主任都去開會了,替老王盯班的還是好脾氣的鄒老師。他從《小窗幽記》上抬起頭,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掃視著班里前二。 云亭頭皮發麻,維持乖巧而虛弱的微笑——他的理由是低燒。他本想和廖簪星隔開一刻鐘再請假的,但給她傳了小紙條之后,她猛戳了一下他的后背。 意思是,“趕快”。 中年男人了然地輕輕嘆氣,語文老師似乎都有這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氣質。他推了推金絲邊眼鏡,簽完甩出兩張病假條,像趕兩只蒼蠅沖他們擺擺手。 逃學這種事,也是一回生二回熟。 云亭輕巧翻過圍墻,盡量以一個帥氣的姿勢落地,摘下書包放進車筐,自覺接過車把,“要去哪玩?” 這般熟練,渾然不似最初的拘謹。 廖簪星恍惚了一下,又義正辭嚴懟他,“你約的我,你沒想好?” 她語氣兇巴巴的,像含混低吼恐嚇對方的貓科動物。 聲音卻帶點不易察覺的啞。云亭還記得下午她眼眶也是紅的,大概中午哭過。 他好像總能撞上廖簪星難過的時刻,目睹她孤僻的瞬間。不由自主看向她方向,可總無合適身份能安慰。 說朋友太普通,太不甘。說情人太曖昧,太不配。 只能拐彎抹角問『逃學嗎』。至少上回逃學她是開心的。 去打游戲也好,zuoai也好,只是需要擁抱也好,什么都不干也好。 “我對泊川不熟的,平時也沒什么朋友……” 他微垂著頭,背影看起來落寞極了。說辭也與寒假那次吻合,加強可信度。 也不是沒有私心。 色誘計劃始終不足預期。她對他有性趣,但沒有多了解的興趣。他步步盤算,讓她習慣他,甚至慣壞她,無法離開他。 而且,今晚有生物競賽的補習課。蔣冬凱提給他拍過廖簪星借他的書,圖片放大后能在角落找到補課課程表。他失言每次都和她坐在一起,云亭便把這個醋記下了。 她今夜跟他出來,是不是某種意義上代表她選擇了他? “好吧——”廖簪星抻著胳膊伸了個懶腰,又軟綿綿塌下來靠在他背上,環住云亭摸索腹肌,手感比冬天隔著羽絨服和毛衣更清晰,“那帶你去見見世~面~” 云亭就知道,廖簪星疑似性暗示的話不能盡信,往往只是調戲他。 他們騎了快一個小時的車。在她的指揮下,駛離泊陰區,一路向北,到了泊川邊。 山北水南為陰,泊川二中所在的泊陰區與其他地方被泊川截斷。 這是條還算寬闊的大江,沖積出平原。細密的水流如同蛛網,與泥沙交匯糾葛。 廖簪星顯然常來,指揮他在地勢稍高的平坦江堤上鎖車。云亭拎著車鑰匙和書包一轉身,她已經撒手沒,發揮出八百米體測也罕見的速度跑沒影了。 “……” 他放好鑰匙背好包,認命跟上去。 金烏已完全被水面吞下,他們在路上便看過了燒橙色落日。天空此刻呈現出一種深邃靜謐的深藍,緩緩向黑色過渡。 地面上,大塊石礫漸變為細碎干燥的沙土,而后是被潮水一遍遍洗刷沉積的軟泥。廖簪星的鞋襪就在分界線上東倒西歪,云亭猶豫了一下,提起來往后放了放。 “沒關系啦!現在是落潮。” 銀鉤懸空,她涉水旋身,沖他粲然一笑。遙遙隔著波浪拍沫的退潮,美得渾似月下精靈。 或許是他單方面的濾鏡,云亭本是個嚴謹周密的人,連色誘要解幾顆扣子都算計。但此刻廖簪星踏碎水中玉鏡的姿態,連帶身上最普通的校服都變得好看起來。 淺灰色校褲卷上了膝蓋,雪白的T恤被晚風鼓吹,拂動如純潔裙擺。察覺到云亭不打算下水后,她沒有走得很遠,彎腰去撥拉陷在泥沙里的石子和貝殼。 四下靜極了,這片不是什么景區,也不近馬路,頭頂明月是唯一發光體。 云亭安靜看著廖簪星走走停停,時不時涮一涮淤在趾縫的泥,悠然自得。 晚風緩緩吹送,好像有推得他離她的世界更近一點。 廖簪星從俯仰懷抱她的泊川中直起身,抬臂時揚起一串流銀月光。 她朝云亭展示手中的特殊發現,“云亭!硬幣!” 云亭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大有一定要他親眼看看的架勢——看一看沙礫和江水如何磨損凹凸花紋,如何使其成為沉在灘岸上的另一輪月亮。 她一路踏月奔來,水花與浮光輕盈飛濺在她足畔。 云亭后知后覺,“穿鞋!” 江灘上石子和其他硌腳的沉積物多得很,這樣跑過來難保不會割傷。他甚至忘了退回去提她被遺忘的鞋,急得緊幾步迎上去。 雙臂下意識張開。 廖簪星順勢一個跳撲,炮彈似地沖進他懷里,撞得他倒退幾步——動量定理從未如此清晰——云亭亂七八糟地想著,穩穩當當接住她,身體驟然緊緊相貼。 她跑得心臟砰砰直跳。或者是他的,被慌亂情緒擾動,失序亂跳。 廖簪星被他很踏實地托住,整個世界都落進他懷里。她肘撐著他的肩膀,展示拇指與食指間的圓硬幣。 他仰臉看過去。望見無數閃閃發亮的星星在她眼里,月光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