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四 翱翔】第四章 只是工具(一)
為什么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玄翼極其無語地看向跪在自己前方的伊佐那伶。 放眼望去,蓊鬱的矮木叢環繞、恬靜安寧的氛圍,以及,陳列在眼前的一座座石碑——沒錯,這里是一座位于郊外的墓園。至于為何他們兩人會置身于此,時間要拉回到半小時前的秦羽辦公室…… 「報告董事長,有人外找。」敲了三聲門后,走進來的是面色如常的葉壬,然而他說的話卻似乎另有蹊蹺。 「『有人』?」玄翼不禁皺眉,如此曖昧的用語理應不該出自葉壬口中,除非是哪位特殊人士……「是誰?」 于是也不用等到葉壬的回覆,那位「有人」逕自開門走了進來,泰然自若的態度簡直就像在自家客廳一樣舒適隨性。沉默了幾秒,玄翼忍不住問:「我有說可以放他進來嗎?」 「抱歉,董事長,您看到了——我攔也攔不住。」葉壬愧疚的自責神情看得玄翼一肚子火。什么叫攔也攔不住,門口警衛難道是裝飾品嗎? 雖然對于葉壬的擅作主張有些惱火,但最讓人無法忍受的便是這位不請自來的「貴客」:「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等等有時間嗎?」伊佐那伶明顯是答非所問。 豈料一旁的葉壬竟翻開了他的隨身記事本,確認完后,自動開口答:「下午和小林集團的會議取消了,接下來有約兩個小時的空檔。」 「嗯,那走吧。」 于是二話不說,玄翼就被伊佐那伶強制拉來這座墓園。至于長眠于此的人是誰……玄翼瞄了眼墓碑上的名字。 『佐藤靜香』 應該是伶的母親吧,不過居然是「佐藤靜香」而不是「伊佐那靜香」……等待伊佐那伶的期間,玄翼就這么放任腦袋天馬行空地運轉。 過了好半晌,靜靜跪在墓碑前的伊佐那伶,才終于起身對玄翼說:「回去吧。」 此番莫名其妙的舉止卻換不到一句簡單的解釋,玄翼不禁脫口問:「你到底帶我來這做什么?」 「葬禮后一直到現在,我從來沒踏入這里。今天之所以來,是想和過去做個了斷。」伊佐那伶的聲音隨著此刻柔柔吹起的風,徐徐飄入耳中:「以前我萬分憎恨自己身上同樣流著伊佐那的血液……但,我釋懷了。」 玄翼望著那雙幽深的眼眸,像有漩渦般使人不由自主墜入其中:「因為我遇見了你。」 有了「在乎」的情緒,他從此變得像個「人」。而一切的起因都是眼前這名少年。伊佐那伶輕柔地牽起玄翼的手,沉聲道:「之前你說過,我老是避而不談、把問題都推給你……所以從現在開始,我會全部都說給你聽。」 「翼,你不是誰的影子,你就是你。我對凌根本沒那個意思,國中會和他交往只是打發時間,至于后來這次,就像你說的,是為了試探你。」伊佐那伶一字一句如實吐出:「對不起,我很后悔當時把你推給蒼,所以……原諒我,好不好?」 玄翼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就這么放任伊佐那伶牽著,他似是在沉思,片刻默然,才悠悠啟唇:「我可以原諒你。不過,原諒你并不代表我同意你繼續對我糾纏不清。」 「翼……」伊佐那伶緊握住玄翼的手,還想再多些什么之際,后者的手機響了。 『有什么事嗎?……好,我知道了。』 注意到玄翼接完電話的樣子不大對,伊佐那伶淡聲詢問:「公司有急事?」 玄翼面無表情地答:「醫院那里發布病危通知,我得去見我爸最后一面。」 「我陪你去。」沒有放開玄翼的手,伊佐那伶態度堅定地將人送上紅色跑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到玄羽所在的醫院。一路上,玄翼神情沒有絲毫變化,目光漠然地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抵達病房門口,還沒開門就先聽到里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凄厲哭聲,伊佐那伶擔心地看了眼玄翼,后者依然面色如常,逕自伸手推開房門——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病床旁正放聲哭泣的女人,以及,面黃肌瘦、形容枯槁的男人,已闔上那雙永遠冰冷無情的眼眸,正安靜地躺在床上。旁邊站著的白袍醫師似乎已久候多時,見到他的到來,動作俐落地關掉呼吸器后,開始機械式地宣告:「患者玄羽,死亡時間下午14點29分。」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白雪翎翱哭得肝腸寸斷,死死拉住玄羽的手不肯放開,一旁的護理人員有些為難地向玄翼說:「不好意思,我們先幫患者整理一下儀容好嗎?」 玄翼沉默了幾秒,接著對護理人員露出歉意的笑容:「再給我們五分鐘時間,讓我母親稍微冷靜一下,麻煩你了。」 對于玄翼的無辜神情毫無抵抗力,護理人員羞赧地紅著臉低頭應好,匆匆離開了病房。等間雜人等一消失在視線,玄翼徹底斂去臉上的笑容,眼神冷冷地盯著已被死亡宣告的男人。 好奇怪啊,因為他不是第一次面對死亡,所以心情才會如此平靜嗎?上一次臨死亡這么近是什么時候?哦、是七歲那年,他見到mama從頂樓跳下去…… 深深印在眼底的腥紅,軟爛rou泥還有散亂的長發,他記得自己也是像這樣愣愣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著那團血rou模糊,完全無法和平時總是笑得溫柔的倩麗身影聯結起來。 「玄羽……玄羽你給我睜開眼睛!你給我起來!起來啊!!!」 眼前這張臉真的是叫做「玄羽」的男人嗎?好奇怪……他曾幾何時變得這么消瘦了,幾乎是骨瘦如柴的程度,導致臉看起來都有點變形了,一點都不像那個總是冰冷威嚴的父親。 一點都不像。 一點、都…… 「嘔……」突如其來的強烈反胃感讓玄翼忍不住摀嘴彎下腰,旁邊的伊佐那伶連忙伸手穩住他的身形,擔心地問:「翼?」 玄翼緊緊捂住嘴,又乾嘔了幾聲才勉強壓下想吐的慾望,旋即又被沁入骨髓的寒冷侵襲,全身上下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他忍不住用空著的那隻手死死抓住伊佐那伶,整個人更是下意識往后者懷里鑽。 「翼,你怎么了?」 伊佐那伶溫柔關切的嗓音就在耳邊響起,讓現下著實需要個依靠的玄翼只能緊緊抓住眼前這根唯一的浮木,虛弱地吐出:「我、我好冷……抱我、出去。」 聞言,伊佐那伶二話不說一把抱起玄翼步出病房。而被前者緊緊攬在懷里的玄翼,感受到對方身體傳來的溫暖,周身的冰寒似乎漸漸消融,意識也跟著逐漸模糊,終于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一個人的出生,最渴望的,無非是伴隨著眾人的祝福與父母的滿心喜悅。 「只是工具。」那個冷若冰山的男人如此說道。 「只是罪孽。」那個嬌艷的蛇蝎美人這般嘲諷。 緊握著拳頭,感受那無能為力的空洞虛無。唯一期待盼望的,便是落入那暖人的懷抱之中,永遠、永遠也不分開。 「翼,我最愛的就是你。」 溫和的嗓音,置身于幸福境地,被柔情給團團包圍著,輕撫著的是寬厚的依靠,眷戀著的是美如花般的月貌,大海般深沉的感情。 只是在最終一刻,灰飛煙滅。 隨著冽骨寒風,帶走了什么,已不再重要。 「我還有一雙翅膀,卻忘了如何飛翔……」 所以,選擇了墜落。 ****** 「翼、翼……」 一聲又一聲的呼喚,母親柔美身影與身后秀麗光景交融。 玄翼闔上了手中的書本,揚起了抹甜笑,眨著母親賜予他的水靈明眸,上前打開房門,迎接永遠美麗的母親。 「mama,有什么事嗎?」 母親放輕了腳步來到他身旁,順手翻了翻放在桌上的生字練習簿,邊看著,一邊稱讚著:「這些都是翼寫的嗎?真的很厲害喔,翼。」 那雙漂亮的眼瞳彷彿盈滿清澈凈水,轉瞬,潺潺聲響驀竄入耳,波紋陣陣透著滿滿似水之柔情,看得他如癡如醉,只愿耽于其中。 「因為mama教得好呀。」 呵呵笑了幾聲,母親也笑彎了眼,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小傻瓜,mama哪有教你什么呢……應該說是爸爸教得好才對。」 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從母親口中聽見「爸爸」這詞匯的時候,不由得心一顫,死寒疾速蔓延遍佈全身,邊小心翼翼地不讓母親發現自己的異樣。 爸爸。 冷冷地在心底嗤之。 對于那男人的心態可說是矛盾復雜的。 其實應該要感謝他的,因為沒有他,就不會有現在的玄翼;而可笑的是,要不是因為他,自己也不會活得這么痛苦。 「爸爸……最近過得好嗎?」 母親輕聲問了句,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理,表露無疑。 心里好像有哪個部分陷了下去,空了一塊、缺了一角。壓抑,玄翼依舊漾起抹笑,用著愉悅的語氣,回答道:「爸爸過得很好,不過沒有mama在,好像都提不起精神工作呢。翼猜呀,一定是因為他很想念mama。」 母親先是愣了下,眸里透著復雜的情緒,接著才綻開暖人笑靨,撫了撫他的發:「翼真是的,就是會逗mama開心。」 「才不是呢,翼說的是真的~~」 玄翼賴在母親的懷中,貪婪的享受著這短暫的幸福。如果可以,如果真的可以,他祈禱著時間能否就此停留在這刻……就這樣靜靜的,讓他依偎著母親── 「翼,對不起。mama必須要走了。」母親語帶歉意,摸摸他的頭:「要好好照顧自己,mama下次再來看你喔。」 「翼會好好照顧自己的,mama自己也是喔。」欲言又止。 「嗯,mama走了。」母親起身,便轉頭離去。 那一瞬間,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沒有鼓起勇氣去拉住母親的手。也許他心里很明白,自己的存在,只會帶給母親哀傷。所以,只能默默看著母親離開。 ****** 「啪!」 響亮的巴掌聲回盪在這華麗高貴的大廳里。 「我教過你了,又為何一再的犯錯?」 嚴峻的臉孔、銳利的眼神,對著玄翼,冰冷的言語,刺得他的心早已麻痺。 「是,我錯了。」垂眸,不愿看見那男人──這會使他更加思念母親。 「啪!」 只能忍受著臉頰傳來的陣陣刺痛,紅腫發燙。緊握著拳,必須忍耐。 「為什么要收下?」 男人望著桌上那份禮品──不知哪位來參加宴會,強迫自己硬是得收下的阿姨送的──,冷漠地質問道。 「是阿姨逼我的。」 「啪!」 「我看是那小鬼自己想收下的吧?還懂得推卸責任呢,嘖嘖。」 艷麗嫵媚的女人在旁搧風點火,賴在他的懷中,一面輕撫著他的面頰,還真是令人作嘔。翻滾著滔天的恨意,玄翼的身子正隱隱發顫著。 「跪下。把東西拿來。」 吩咐著一旁的管家,管家依言將一支木棍,實心木棍,毫不容情地就往玄翼身上抽打。他只能咬著下唇,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呵呵,還會故作堅強。性格真拗呢,不知道是像到誰呦?」 不去理會女人刺耳的風涼話,玄翼閉上了眼,承受著一棍又一棍。 當時的他曾祈禱著,誰能賜予自己一雙翅膀,讓他能夠帶著母親,一同飛往榮美樂地——離開這人間煉獄,遠遠、遠遠地。 只是原來,從頭到尾,皆是他一廂情愿。 -------------------------------------------------------- 終于……來到小翼翼的過去了(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