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四 翱翔】第三章 我們,結婚了(二)
從他有記憶以來,每天睜開眼就總是看到母親哭泣的臉龐。 年幼的他并不理解,為何出門在外時他們一家三口向來和樂融融,可是當回到家、關上房門,母親的淚水便開始源源不絕的滑落。 偶爾,他會注意到旁人投射過來的目光,炙熱而刺眼,母親一發現便會伸手替他擋去那些視線,等到他懂事后終于明白——那是憐憫與同情的眼神。 「伶,至少mama還有你……」 母親喜歡這樣自我安慰,卻不曉得在這樣異常的環境下長大的他,性格也隨之扭曲,漸漸的,對于母親的淚水,他開始感到不耐煩。終于有一天,這些積累成山的情緒徹底爆發出來。 再一次的潰堤淚水中,他忍不住開口對母親說:「你就是這樣只知道哭,你以為裝可憐就能讓爸爸多看你一眼嗎?」 然后換來了毒辣的一巴掌。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母親凄厲的叫聲如雷貫耳:「看你跟你爸幾乎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身體里果然是流著跟他一樣骯臟無比的血!你這個賤人!賤人賤人賤人————」 這絕對是遷怒吧,他想。母親在極度盛怒下,對他拳打腳踢了一頓,而他只是默默承受、沒有還手。等到父親回家,發現兒子竟鼻青臉腫,那是他第一次見到老是笑臉迎人的父親拉下臉孔,對母親不留情面地破口大罵。 「你有本事衝著我來啊!對小孩出手算什么父母啊?」 「父母?你還知道你是孩子的父親?那你做的那些混帳事又算什么啊!?」母親氣紅了眼,原先的端莊氣質不見蹤影,整個人披頭散發、歇斯底里的模樣簡直就像某種野獸——還是會咬人的那種。 豈料父親絲毫沒有心虛,嘲諷的笑了笑,反問:「哦?我做了什么事?要說做混帳事,你可別告訴我、你忘了——我們當初為什么結婚?」 此話一出,母親臉色瞬間慘白一片。 他的父親,伊佐那龍介,向來有著招蜂引蝶的壞男人形象,而他本人也表里如一的風流成性。長相身材、家世背景,具備了人神共憤的所有條件,他確實有那個本事到處拈花惹草。 也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居然在25歲,如此巔峰黃金時期,宣布他要結婚了。眾人十分好奇,究竟是哪個女人有這么大的魅力能夠收服這隻花蝴蝶。甚至,這個女人來自一個極普通的家庭,平凡的出身、平凡的容貌。所以大家都想,看來伊佐那龍介是真的動心了啊。 卻沒有人知曉,這場婚姻背后,其實是一場丑陋卑劣的騙局。 「如果你不想再當小伶的mama,我隨時可以完成你的愿望。」 伊佐那龍介的眼神很冷,就像在看一個死人般,母親頓時癱軟無力的跌坐在地,而他則被伊佐那龍介攬在懷里。 父親的懷抱很溫暖,老實說,父親對他很好,幾乎是有求必應,然而伊佐那龍介丈夫失格的那一面卻讓他心有芥蒂,長期承受母親的負面情緒也是原因之一,總之,他沒辦法坦然接受父親的愛意與關懷,尤其在他不經意發現了父親的秘密。 那天過后,母親重病不起,成天纏綿病榻。不出一年,便撒手人寰。 母親生病期間,父親對她不聞不問,簡直把她當成是借助在家的旅客,供吃供住外,再無任何交集。當時尚不曉得父母結婚的原因,于是他對于父親的冷漠非常不諒解,尤其當他無意間發現了——父親心里一直有一個人。 「你在哪?要我去送你嗎?我這邊差不多結束了……哎、怎么這么見外——」 即便昨天母親的葬禮剛結束,那個男人一轉頭就能用這般溫柔的語氣和人通電話——如此冷酷無情,卻彷彿是他的寫照。 母親的葬禮上,他一滴眼淚都沒有流。不是什么哀莫大于心死,而是哭不出來。應該說,他根本沒有想哭的慾望。 那個女人死了倒是清靜許多,整天哭哭啼啼地看了就煩……意識到自己竟懷有這般惡毒的想法,他便不由得這么想:自己不愧是那個男人的兒子。 每每思及此,心底就涌現揮之不去的煩燥。于是當男人問他想不想出國讀書時,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離開這片惱人的土地,能否讓他的心可以平靜一些?或許可以試圖遺忘——自己身體里流著和那個男人一樣無情無義的血。 于是他飛到美國,先唸了一年語言學校,才轉入當地的小學。然而望著同儕一張張天真爛漫的笑顏,他覺得自己好像快發瘋了。他完全笑不出來,也不懂他們為何要笑。作為一個人類,基本的喜怒哀樂他似乎沒辦法體會,也很難擁有。 ——噢,或許他只剩下憤恨吧。他恨自己和那個男人一樣沒血沒淚,他恨自己對母親的死感到慶幸,他恨——對世間萬物提不起興趣、也無法投入感情的自己。 渾渾噩噩唸完六年小學,被那個男人叫回國進入言璧,不意外地與鏡堂冷安重逢。他突然想起這位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朋友,他們家的情報網相當驚人。于是他決定拜託鏡堂冷安調查父母當初結婚的真相。 「嗯……你想要自己看,還是我跟你說個大概?」 不出一個禮拜的時間,鏡堂冷安手上拿著一份完整的調查報告,讓他打從心底對鏡堂家產生了敬畏感。 「簡略說。」 鏡堂冷安沉思了幾秒,習慣性推了下眼鏡,開口道:「總之,你父親……伊佐那龍介是被你母親設計的。伊佐那龍介經常出入的某間酒吧,你母親串通了那里的酒保,在伊佐那龍介的酒里下藥,然后就有了你。之后你大概也猜到了吧……你母親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脅伊佐那龍介,雖然不清楚為何他這么輕易就妥協,明明應該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這件事……總地來說,這場婚姻就是你母親用不怎么光明的手段討來的。」 果然是這樣嗎。 他有些無力地靠著椅背,不發一語。 他本就是不被祝福的存在,這樣看來,簡直像是受到了詛咒呢。 日復一日,每當夜幕低垂,被那安靜無聲的黑夜壟罩之際,藏在他內心的野獸便按捺不住想突破牢籠。于是他開始開車夜游,實在找不到別的方法能夠讓渾沌的腦袋冷靜下來。 「你知道我母親葬禮隔天,那個男人去了哪里嗎?」 某天,他只是無聊信口一問,卻真的換來鏡堂冷安的解答:「據說那天秦羽企業的董事長,玄羽要去國外出差,所以他去機場送行了。」 玄羽。 秦羽企業董事長。 男人啊。 于是他懂了,那個男人只是將計就計,就能得到一個繼承人。真是無趣啊,這場鬧劇。 不過,男人……就可以嗎? 當他抱持這樣的疑問時,原哀凌恰好來到他面前。但試驗的結果是:他失敗了。他的心還是激不起任何波盪。 直到他遇見了玄羽的兒子,甚至竟不由自主被吸引了。雖然他痛恨自己與那男人的血脈相連,但他們走的路卻又是多么相像啊?不過——他是不可能愚蠢到隨便娶個瘋女人只為傳宗接代。 哪怕褪去純潔外衣的玄翼,內里有多黑暗不堪,他都會一一拔掉前者身上的刺,就算會遍體鱗傷也阻止不了他想狠狠抱緊處理的衝動。 這是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的慾望。 所以…… 伊佐那伶抬眼望向身旁的玄翼,即便一句話也沒說,但那過于熾熱的目光實在逼得后者不得不開口低聲說了句:「怎么說今天都是你爸大喜之日,你表情能不能好看點?」 「我以為我有出席夠給他面子了。」況且伊佐那伶之所以選擇出席的真正原因,此刻就坐在他的身邊。 「其實你挺孩子氣的,怎么他們一個個都認你做老大?」玄翼笑了下,帶點淡淡的嘲諷,但依舊美麗得驚心動魄,看得伊佐那伶眸底閃過一瞬的幽光。 「那你呢?」伊佐那伶凝視玄翼的雙眼,如大提琴般的低沉嗓音悠悠奏起:「你把我當作什么?」 沒有回避伊佐那伶直勾勾的視線,玄翼唇邊仍帶著笑,笑意卻完全沒傳到眼里,他答:「都分手了還糾纏不清的前男友。」 「那是你單方面的分手宣告。」伊佐那伶表示:他可沒同意。 又來了……玄翼壓下心底的煩躁,冷聲道:「現在說這有意義嗎?」 「哪里沒意義?」 「我已經不是那個玄翼了。」 確實,這了無生趣,宛若泥淖深淵般虛無的雙眼不再帶給人光明。 但。 「那又如何?」伊佐那伶勾起唇角,有些挑釁的回答果然讓玄翼先是一楞,像是想平復瞬間被激起的情緒,接著,所有的怒氣都化為一朵清新百合于嘴角綻放。 「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請不要干擾我的生活,謝謝。」 對于沒能讓玄翼卸下完美防備,伊佐那伶是有點遺憾,不過他本就了解這任務的困難度是歷來最高級(比如攻陷天使玄翼的心就屬于中低級),也不覺得氣餒,僅單手撐著臉頰,好整以暇地望著眼前這朵帶刺玫瑰花。 --------------------------------------------------- 機器人伶的(扭曲)成長日記。 哼哼哼接下來伶伶(誰?)會如何出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