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三 斷羽】第三章 裂痕(一)
鏡堂冷安平時雖常常面無表情,但面對人時基本的禮貌交談搭配笑容還是有的,只是這陣子似乎也極少出現了……當然,這陣子的起點自然便是——從鏡堂懷安出現在言璧開始。 每晚和鏡堂懷安的晚餐更是讓鏡堂冷安煩躁不已的主因。 無微不至地關心他的日常生活瑣事,無孔不入地調查他在言璧這六年來的交友情況,還有,竭盡所能地阻斷他和上條偀的任何接觸。 「絕對不可以被那色大叔蠱惑了!」 「千萬不要相信那個大叔說的任何話。」 「那大叔就是個騙子!徹頭徹尾的大騙子!」 「冷安,你一定答應我,不要再和他有來往。」 就這樣過了整整兩個禮拜,鏡堂冷安曾經抱有極大自信的耐心就這樣漸漸被損耗殆盡——于是,忍不住爆發。 「你不可能會喜歡上那個大叔的,對吧?」 一遍又一遍地確認,一次又一次的希望得到自己的承諾,鏡堂冷安漠然地望向坐在對面那張與自己相像的面容,第一次,他對鏡堂懷安露出了笑容。 「就算真的喜歡上了,那又如何?」 鏡堂懷安見鏡堂冷安竟笑了,但笑意卻絲毫沒有映在眼底。 「你是認真的嗎?」 「這跟你有什么關係?」 「冷安,我之前說了這么多……」 「那是你的意見,是以你的觀點所得出的結論——不是我的。」鏡堂冷安很少表露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對這個世上他最無法忍受的存在,于是一字一句不疾不徐地吐出:「我喊你一聲哥,不代表你能左右我的人生。」 語落,他起身,又給了抹微笑。 「我吃飽了、先回宿舍,你慢用。」 鏡堂懷安僅幽幽望著鏡堂冷安逐漸遠離的背影,好半晌,他放下了手中的刀叉,優雅地拿起餐巾做擦拭的動作后,也隨之起身。 ****** 距離那頓不愉快的晚餐又過了幾日,鏡堂懷安在金魎上完國文課后,微笑地指名班長前來找他,鏡堂冷安依言走上前。 「先跟你說聲抱歉,前幾天的事,我忍不住告訴他了。」 鏡堂冷安沉默了幾秒,應了聲:「嗯。」 「他叫你今天放學后去辦公室找他。」 轉達完,鏡堂懷安對鏡堂冷安露出了抹帶有歉意的笑容:「我等等還有課,先走了。」語落,朝鏡堂冷安揮揮手后,便踏出教室。 走回自己的座位上,最先注意到的,便是玄翼那張掛滿擔憂的小臉。 「冷安……」 欲言又止、怯生生的無辜樣貌,真的是、很難叫人不憐愛啊……如果忽略身旁的伊佐那伶的警告神色的話。 鏡堂冷安只淺淺一笑,伸手摸了摸玄翼的頭,道:「放心,我沒事的。」說完,附帶也給了伊佐那伶一個笑容——略帶有挑釁意味的。 時間就這樣、很快的,來到了放學時分。 老實說,對于鏡堂懷安的那番話語,鏡堂冷安是抱有遲疑的。不過,上條偀要找他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所以他還是認分地踏上了前往校長室的路上。 搭車抵達行政中心,鏡堂冷安乘著電梯到了11樓,一如往常的靜謐。 禮貌性地伸手敲了幾聲外門,鏡堂冷安便逕自開門進入校長室外部。發現人不在,他只得繼續開了內門——還是沒有人在。 猶豫了兩三秒,鏡堂冷安邁步走近暗門時,終于,聽見了聲響。 暗門……沒有關上。 從稍稍露出的縫隙,鏡堂冷安決定悄悄湊上前,往里頭探看,撞入視線內的,卻是那張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容顏與上條偀正親暱地湊在一起的畫面。 「偀,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沙發上,是兩條曖昧地交疊在一起的身影。其中,位在上方的人影勾起抹迷人的笑容,輕巧地彎下身將頭椅在身下人的額頭上。 「你知道我的答案,何必再問?」 下方的人也回以一笑,并沒有做出任何拒絕的動作。 「真的?我好高興……」 聞言,原先仍有幾公分距離的兩雙嘴唇就這樣緊密地交纏。 「咿呀——」 猛然推開鏡堂懷安,上條偀轉頭望向門口——竟是那個未曾主動前來校長室的鏡堂冷安! 「冷安,你怎么……」 一瞬之間了然的上條偀回頭看向鏡堂懷安,就見他笑容可掬地起身,邊問向鏡堂冷安:「冷安,你怎么來了?找偀有什么事嗎?」 哥哥是這世上讓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存在。 鏡堂冷安沒有任何表情,面對自家兄長的疑問,他僅開口淡聲回了句:「沒有,沒事,打擾了。」 語落,他逕自轉身離去。 見狀,上條偀正想起身追上去,卻被鏡堂懷安一把抓住。 「這就是你能夠給他的,」第一次,他撤去了笑容,冰冷無情地望向上條偀:「永無止境的傷害。」 上條偀卻笑了。 「你不也是嗎?」 鏡堂懷安恨恨地死瞪著上條偀的笑臉。 ****** 那是什么? ——不,那什么也不是,不過是親嘴而已,沒事的。 那到底是什么? ——沒事的,只是老朋友敘敘舊而已。 敘舊敘到一起躺在沙發上嗎? ——是一時不小心…… 『偀,你真的不愛我了嗎?』 『你知道我的答案,何必再問?』 不小心……才怪。 他們是什么關係,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嗎? 因為他一直看著。 從開始到結束,他都一直看著。 所以了…… 『他是抓不住的。你永遠都無法知曉他心里住著誰。』 『那個男人說的話根本不可信。』 「那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彷彿還嚐到了什么帶有咸味的東西。 才不是什么眼淚。 他沒有那種東西。 幾乎是逃也似的,鏡堂冷安一路直奔往宿舍,卻不是往自己的房間,而是走到了704號房前停下。 他伸手敲了門。 「冷安?你怎么來了?吃晚餐了嗎?」 前來應門的玄翼,望著那張永遠純真無邪的臉容,本來幾乎快窒息的鏡堂冷安終于在此刻漸漸可以正常呼吸。 鏡堂冷安看著他,說話的對象卻是他身后、正慵懶地坐在床上看書的伊佐那伶:「……載我出去。」 闔上書本,伊佐那伶起身拿了車鑰匙,順手替玄翼拿了外套,對鏡堂冷安說:「翼也一起去。」 知曉伊佐那伶是在詢問自己的意見,鏡堂冷安淡淡應了聲:「嗯。」 于是三人就這樣坐上伊佐那伶的車離開了言璧。 路上,坐在后座的玄翼大氣不敢一喘。雖然鏡堂冷安看起來仍一臉淡定,但光從方才他來寢室請伊佐那伶帶他出來兜風一舉便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反常。 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呢……? 這時,駕駛座的伊佐那伶終于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問我為什么對懷安哥言聽計從。」 「那是因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冷安。」 鏡堂冷安不禁一楞,接著轉頭望向窗外,過了好半晌,他才輕笑出聲:「你不也和我一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所以我尊敬他。」伊佐那伶倒也沒有否認鏡堂冷安的指控。 「玄翼。」鏡堂冷安突然開口喚道:「希望你可以一直保持現在的樣子,永遠……都不要改變。」 「咦?呃、嗯……」雖然似懂非懂,但眼下這情況玄翼也只能點頭應好。 因為他們都是寂寞的,所以才會都不由自主被玄翼身上的純凈溫暖所深深吸引了吧。 尤其是當他們都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時,更容易憧憬能被那道光所指引。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腦袋一片渾沌。 與伊佐那伶和玄翼道別,回到自己寢室時,時間來到了半夜12點08分。原先的室友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那張自己現下最不愿面對的臉。 「很晚了,你來這里有事嗎?」 上條偀微微一笑,回:「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 「我累了,有事改天再說。」 「好,我會離開。」 此話一出,背對上條偀的鏡堂冷安無法看到前者是用什么表情說出這句話的,然而他的語氣,是這樣的、乾脆俐落。 「不過接下來,我會一直來煩你、直到你愿意理我為止。」 「我現在不就在理你了嗎。」 「你知道我不是指這個。」 「我不知道。」 「冷安……轉頭看著我。」 「請你離開。」 豪不容情地下了逐客令,終于,上條偀決定放棄了,只得說:「好吧,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直到寢室門關上的那一剎那,鏡堂冷安這才放松了僵硬的身軀,甚至有些無力一屁股跌坐在床。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往后一躺,鏡堂冷安盯著天花板,不由自主就會想起先前在校長室過夜的情景,以及,那兩個人在一起的畫面。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所以通通消失在他的腦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