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安養院一隅,有個人站在那,隱匿于轉角陰影。 他觀察著不遠處,一動一靜,盡收眼底。 午后,約莫四點。 木製窗櫺貼合著窗面,細緻地染上光暈,而后在地上繪製方格,上方是大片毫無遮掩的窗,暮色透過玻璃,拂上象牙色絨毯。 洛長亭就坐在那,看著與天空連成一片的暖洋,浮動的波紋很溫柔,像是母親安撫睡不平穩的嬰兒一般,一下、一下輕輕地晃動海面。 這幅景色,洛長亭很喜歡。 他牽動唇角,微微地笑了一下,笑得憔悴,卻打動人心。 一旁的看護見了,先是撇開視線,不忍直視,而后目光低垂,為洛長亭拉好有些下滑的毯子。 「伶寒,我知道,時間不多了?!?/br> 洛長亭看著遠方的海,柔柔地道。 那聲音很輕,氣也淺,但周圍很靜,話語顯得清晰柔軟。 「死后,遺產估計也剩不了多少了,如果不嫌棄,就給你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陪伴?!?/br> 語畢,便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咳得肺都要出來了。 莫伶寒連忙蹲下,輕輕地為洛長亭拍著背。 待咳嗽緩解,兩人視線齊平,莫伶寒慌亂地搖了搖頭。 他并不想接受洛長亭的贈與。 這樣的動作,讓轉角那人看清了莫伶寒的模樣。 那是一位溫暖的青年,對洛長亭的擔憂沁入人心,很真實。 「伶寒,別急著拒絕,我還想著請你幫我處理后事,如果你不答應,我可就不好意思開口了。」 「洛哥,怎么會...就算不把遺產贈予我,我也會幫你,你不需...」 話音未落,洛長亭伸出一隻指頭,俏皮地放在唇上,卻是笑得有些駭人。 那張臉太過消瘦了。 「噓,這是我的心愿,不要拒絕好嗎?」 許久,莫伶寒才應了下來。 他不忍心拒絕洛長亭。 莫伶寒沒有父親,也沒有手足,從小與母親兩人相依。 家里沒有錢供他繼續讀書,五專畢業就出來工作了。 這半年多,洛長亭就像他的哥哥,有時也像父親,教會他許多,也待他極好。 「伶寒,我死后,幫我將骨灰帶到我爺爺那,他的墓旁有棵樹,就撒那了,別下葬,我想多陪陪爺爺?!?/br> 「...好,洛哥?!鼓婧t著眼,嗓子也有些啞了。 「然后,把我平時寫的那本日記跟遺體一起燒了,我想把那些過去...一併帶走。」洛長亭想到那些過去的人,與事,不經笑了起來。 感覺...好像過了很久,記憶已經糢糊不清了。 曾經的愛恨,如今想來竟是有些微不足道。 不多時,洛長亭便那樣坐著睡著了。 莫伶寒又為他掖了掖被角,才推著他離去。 兩人離去后,轉角一人走了出來。 他穿著黑色風衣,將身形襯得挺拔,過去那雙桀驁深邃的眼睛,如今只馀下悲愴與滄桑。 臉上神情有些恍惚,他朝著洛長亭他們離開的方向而去。 不久,便到了洛長亭的房門口。 他猶豫了一會,手有些顫抖,等平復了,才緩緩伸出手,叩響了門。 走道里很靜。 不過是小小的叩門聲,此刻竟是有些大了。 門開了,門前是莫伶寒。 莫伶寒見到他,有些詫異。 這是洛長亭畫冊里經常出現的人,外貌與畫像上沒什么差異,高挑、帥氣、深邃。 只是眼神不再如過去那樣桀驁不馴。 是顧晨生。 顧晨生看著青年,有些侷促。 「您好,我是他的朋友,可以...可以讓我見見他嗎?」 這話說得有點結巴,雖然顧晨生眼神誠懇,里邊是不同往昔的堅定,但出口的,也不過是一句于事無補的話語。 這些話讓莫伶寒聽著只覺得刺耳。 「不用介紹了,我知道你是誰,我們出去說吧,洛哥睡了。」語畢,又回頭看了眼洛長亭。 溫暖的、輕柔的。 而后便也不等顧晨生,逕自走了出去。 顧晨生一言不發地跟著他。 兩人來到那片面海的休息區。 找了一處清靜,也沒坐下,就那樣站著。 莫伶寒看著不發一語的顧晨生,一瞬間有揮拳的衝動。 「顧先生,我也不想客套,就直說了吧,洛哥不想見你,你回去吧。」莫伶寒的聲音有些冷,話語中的不悅一覽無疑。 顧晨生沒想到莫伶寒會這么直接,一時不知道怎么回話,他楞在原地,有些失神。 見狀,莫伶寒不再理會他,轉身,便走了。 后來,顧晨生又來了幾次。 次次都被莫伶寒拒之門外,一面也見不著,更荒論交談了,每回都只能隔著門聽著里邊地動靜。 他是真的想陪洛長亭說會話。 可直到洛長亭昏迷了,他們也沒說上半句。 昏迷之后,有一次,顧晨生求莫伶寒讓他看洛長亭一眼。 莫伶寒雖然是被他煩的不行,卻仍不退讓半步。 「顧先生?!鼓婧畬⑺麛r在門外。 「算我拜託你,就當這是成全洛哥最后的心愿,他想背著你離開,你難道不明白嗎?」 「那我不進去,就遠遠地看一眼,求你了?!?/br> 語畢,莫伶寒沒應。 最后,洛長亭離世了。 顧晨生依舊沒有見到洛長亭。 只是,沒曾想,莫伶寒違背了洛長亭的遺愿,他并沒有將日記本燒掉,而是交給了顧晨生。 那本老舊的、生銹的日記本。 他將塵封的秘密交給了顧晨生。 ****** 顧晨生闔上日記封面。 而后拾起壞了的鎖頭,輕輕地扣上。 那些曾經的愛恨,塵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