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只要你是你
陳廷瀾的心臟劇烈跳動,不用摸都能感受到它似乎想衝破身體跳出來。陳廷瀾眨眨眼,想說話,卻發現自己開不了口。 舒望安笑著看他,陳廷瀾很緊張,他來這里之前從沒這么緊張過,舒望安甚至不說話,他沒辦法緩和情緒,只能被動地讓視線跟著舒望安。休息室里有一扇門直通舞臺,隔音很好,但只要一打開門,就能聽見觀眾席傳來的聲響。 風吹草動都一清二楚。 「廷瀾。」舒望安的嗓音很輕,他勾著嘴角,一字一句輕聲道:「你說你聽到歌詞先想到愛情里的妥協者,先愛先輸,不管結果如何,一定是我的錯,與你無關。」 舒望安起身把門打開了,陳廷瀾好似在一瞬間聽到呼嘯的風聲,隨后是鋪天蓋地的歌迷的歡呼聲。他們喊著舒望安的名字、喊著安神、喊著他們的期待,聲嘶力竭。 舒望安又把門關上,那扇門隔絕了一切聲響,彷彿剛剛的激烈都像場幻覺,是個荒誕的玩笑。 「你又說,副歌有充滿生機的感覺,帶有希望色彩,就像一場美夢。」舒望安說到這,突然皺起眉頭,「我不喜歡拿美夢這個詞來形容希望,因為希望有機會能實現,而夢境卻往往象徵著不真實,是人求而不得,只能渴望的詞。」 所以他這是對我失望了嗎? 陳廷瀾在一瞬間涌上這個念頭,又很快消散了。他知道舒望安不會這樣對他,舒望安往往比自己所想的要懂他,要肯定他。他像是被洞穿了,在舒望安面前,他的任何小心思都無所遁形,可他卻覺得安心。 舒望安能夠知曉他的全部,他的脆弱和恐懼的根源,卻沒有選擇離開,甚至還越靠越近。 舒望安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就這樣仰著頭看他。陳廷瀾每次看到舒望安放大的臉都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跳──他控制自己不要臉紅就已經用盡了全力。他才發現舒望安戴了變色片,眼眸里有細碎的光,晃得他幾乎無法集中精神。 猛然倒抽了一口氣。 「你覺得觀眾的呼聲大嗎?」 陳廷瀾沉默幾秒,意識到舒望安在問他,才后知后覺道:「……嗯?認真來說的話,那已經跟大不大無關了,是震耳欲聾的等級。」 舒望安被他故作認真的神情逗笑了,笑容消失后又是一樣的態度,不知道是漠然還是從容。 舒望安開始說話,聊起他以前的事:「我進圈的時候遇過不少人,有前輩這樣跟我說過,說我肯吃苦,又有天分,一定能站得更高更遠。從一開始的默默無聞到幾千人、幾萬人、甚至幾十萬人的演唱會,那些都會屬于我。」 陳廷瀾嗯了一聲。 「你們知道我曾是s大的學生,我也很少提及娛樂圈的事情。那時我的朋友問我,是不是需要被喜歡才能做明星?把自己包裝再包裝,變成藝術品,再變成商品,任何一切都完美無缺。」 陳廷瀾低頭看他,對上舒望安的眼睛,輕輕地跟他搖頭。他認為不是,這或許是偶像的本質,可不會是舒望安追求的事物。 「我也覺得不是,但我又無法說謊,因為圈子本質上已經變成這副模樣,至于能不能保持初心、不隨波逐流,忽然變成最珍貴的籌碼。」 陳廷瀾覺得舒望安說這些的時候,他的眼睛正在發光,很乾凈清澈、一塵不染。 人活得久了,難免和光同塵,不自在也不快樂,只求茍且偷生。可是如果想脫胎換骨,去過有追求的生活,又得做出選擇,去犧牲些什么;然而人生難的從不是犧牲,而是難在犧牲了,也不見得能得到你想要的。 陳廷瀾被囚禁在規則里,不只是他,甚至是很多很多人,都走不出這座以世界為中心而造的牢籠。可是舒望安不一樣,他游移在法則之外,好像任何東西都束縛不了他,規則對他無效,框架對他免疫。 明星那一套,應該是跟他無關的,哪怕歌手也是明星的一種。 陳廷瀾想著想著,發現舒望安就維持這樣的姿勢,仰著頭笑了。陳廷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他好像看見舒望安眼角的亮粉閃爍了幾下。 「我告訴他的確是這樣,可是我不希望自己變成這樣。」 舒望安伸手,碰了一下陳廷瀾的臉,「其實我并不在意有多少人喜歡我,我只是單純喜歡唱歌,后來我沒有退路,我想的是我不能讓我的父母蒙羞,我要讓meimei有好的生活,再后來——」 「我開始想,人的巔峰會到達盡頭,喜歡也是,崇拜也是,那些都是有限的,特別是當我不在意的時候,它們會麻痺我的認知。被大家喊安神久了,總有自己真的成神的錯覺。」 陳廷瀾打斷他:「那是你應得的,你本來就是神。」 舒望安不認同:「我應該下來看看,一個人被捧上神壇之后,很多東西的丈量標準都變了。粉絲跟路人會把現在的你跟以前的你做比較,你沒有超越自己,那就是走了下坡。可是音樂向來是發自內心的,不應該有優劣之分。」 「之前有人說過,人生就是分成功跟不成功,我并不認同,他談論的是一個結果,可是對音樂人來說,旋律是過程、作詞是過程,唱的時候也是過程,過程是很重要并且無可取代的一環,不能被非黑即白的區分。」 「我很高興我的粉絲喜歡我,只是我希望他們喜歡的是我的音樂本身,而不是什么歌王、明星之類帶有標籤意義的東西,那些都不是我。」 陳廷瀾心道果然如此,這才是舒望安。他有些隱秘的興奮感,舒望安只會對他說這些,也只會摸他一個人的臉,會朝他笑,也會拉他的手哄他親他,他才是那個能看見舒望安全部面貌的人,其他人都得靠邊。 他登時開朗了起來,膽子也大了。 陳廷瀾直勾勾看著他,凝視舒望安的眼神靜謐美好,嗓音鄭重真摯:「望安,我想你一定知道,可我還是想告訴你,你不需要走得更高更遠,因為你就是巔峰,你只需要是你自己。」 有些人光是存在,就是一場絢爛的奇蹟。 陳廷瀾的眼神很溫柔,話也溫柔:「你在歌壇這些時間,會覺得孤獨嗎?你覺得自己到達了什么位置呢?」 舒望安這時不看他了,他歛下眼眸,似是很認真在思考,陳廷瀾也蹲下來,雙手撐在膝蓋上看他,像亟欲想知道答案的學生。 后來才聽見舒望安略帶疑惑的嗓音:「我不知道我自己在哪,只是用我上次得獎主持人的話來說,他認為我在山頂上,你呢?廷瀾。」 你認為我在什么位置? 陳廷瀾完全不假思索:「山頂上的風景好看嗎?」 舒望安樂了:「我不清楚,沒有注意過。」 「那我上去陪你,替你看,久而久之,你就會注意到了。」 「好。」 陳廷瀾神色認真:「既然安神能這么坦蕩面對下了神壇的自己,我怎么也應該陪你走完全程,畢竟我們不該分離。」 舒望安忍俊不禁,又說:「好。」 其實努力不是最困難的事,最困難的事是:已經努力了,也得到至高的榮耀,卻得要回到兩手空空的時候。下山的確比上山容易,可一旦下山了,要想再爬上來,也就更難了。 這一段路可能很長,也可能一下子就到頭,不管它崎嶇還是平穩,他都會風雨無阻地陪舒望安走下去。 陳廷瀾給了他一個擁抱,他心愛的人和他相擁在演唱會的后臺,等下即將登臺演唱。陳廷瀾松開了手,又和他接了一個綿長的吻。 「我先回觀眾席了,把舞臺還給你。」 舒望安勾勾嘴角,「有沒有想聽什么歌,家屬有優先點歌權。」 陳廷瀾沒有回頭,只是揮了揮手道:「你唱的歌。」 隨后他帶上門,快步往觀眾席前進。 路上,陳廷瀾不禁想:你誰都不會失去,你的粉絲會喜歡你,愛人會待在你身邊,你會是你父母的驕傲,會是歌壇上永不熄滅的光。 即使戴著口罩,也掩蓋不了他臉上過分明顯的笑意。陳廷瀾壓低帽簷回到觀眾席,舒望安出場的時候現場爆出歡呼聲,陳廷瀾一雙眼睛凝視著自己的愛人,眼神溫柔依舊。 他在心底默念,如果是這個人,不管做什么,都無法讓他移開目光。 ——只要他是舒望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