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折助涼
二樓走廊上,他走得快,她就在后面跟得快,他慢她也慢,這時他停一步,她也剎車般停一步。好像二人永遠(yuǎn)都要保持固定的距離,不能遠(yuǎn)也不能近。 他半轉(zhuǎn)過臉來,朦朧微光中見她站在那里虛軟地喘著氣,精疲力竭的樣子,忽然明白是他在折磨meimei——她來,她主動出現(xiàn),不過是因?yàn)榭吹侥承┩崆鷪蟮篮髮λ纳鷳z憫和歉意,他卻要讓她證明她的心,證明她沒有的東西。 “我沒事,你不用這樣。”他的聲音有氣無力到讓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然而她還是執(zhí)拗地跟著他進(jìn)了臥室。 猛一看臥室里空蕩了很多,細(xì)看去桌面上沒有她的書,床邊沒有她的小鐘和潤膚油,隨手拉開衣柜,也沒有她的衣服了。行李箱豎立在門邊,竹編手提包掛在行李箱上。 他轉(zhuǎn)身面對著她,他有一種虛弱的高大,而她是一種忍痛的瑟縮 “哦,你要走了啊,不住滿一個月了?!彼p輕說。 她鼻尖酸了,一眨眼睛,眼淚流了出來,只暗暗希望他此時不要開燈,不要被他知道 “見過前男友后,貓也送了,人也要走?!彼α诵Α獞岩蒻eimei十六歲時來找過他、推掉工作趕回洛杉磯來和她解釋前妻以及藏在家里想給她驚喜,這些都太可笑了。 臥室的窗戶開著,冷冷澈澈的風(fēng),攜著泥土氣息吹了進(jìn)來,又要下大雨了。 “阿嫻,你完全不用趁我不在家偷偷走掉,二十歲的我都接受過了,現(xiàn)在更沒什么不能接受的?!彼p手抄在西褲口袋里,“什么時候的飛機(jī)?” “哥哥……”她小聲囁喏著,望著他,靠近了一步,似乎想解釋,卻被他打斷了——“阿嫻,什么時候的飛機(jī)?” “明晚。” “好?!彼呦蛞旅遍g,“行李既然收好了,我打電話幫你在機(jī)場附近訂一家風(fēng)景不錯的酒店,今晚就住過去罷,等一下會有人來接你。” 她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是皮格馬利翁雕塑出來的象牙貞女。 當(dāng)他拿起掛在壁上的話筒時,十步的路她三步跑來,踮腳去奪,踮腳不夠就跳起來,大哭,聲音惶然,“哥哥不要!哥哥不要……哥哥不要……”——好像那話筒是她最重要的東西,被他搶走,拼命也要奪回來似的。 他的手臂稍低了點(diǎn),她趁機(jī)一把奪去,將話筒死死抵在心口上,安心地大聲喘息著。 他開了燈,明晃晃的亮,衣櫥里的薄荷香味也被光驅(qū)趕,四散奔逃了出來。她的面目一覽無余,平視著他的喉結(jié),并不看他的臉,哭得一抽一哽,梨花帶雨,眼睛耳朵鼻尖都是紅紅的, 不知怎么回憶起,他們在劇院后臺,若想避開人說悄悄話,便會躲到換衣間里,就像現(xiàn)在這樣。他一時無措,默默快步走開了。 她又趕忙跑著跟過去。 “阿嫻,你的男友想必已有安排,不用我多事,我不打電話了,不要跟著?!彼麤]有回頭,只是對著走廊上的一扇門說。 “沒有!……我沒有和任何人見面,昨天發(fā)燒,睡了一天。”她慢吞吞朝他挪了兩步。 “那我?guī)湍阌喚频暧钟惺裁床缓??”他繼續(xù)往前走。 她不再跟了,認(rèn)真回答:“離開美國前要做的事我還沒有做完?!?/br> 他毫無探究興趣,只是說“好吧”,走向另一間客房,關(guān)門,傳來上鎖聲。 她走到他的門邊,悄無聲息地站了一會兒。門縫里發(fā)散出一線黃光,仿佛門里是一個溫暖的世界,不似門外這樣灰暗寒冷。 這么呆了半晌,她決定下樓去做晚餐,吃一些燙呼呼的東西。 客廳顯得異常孤寂,不知什么時候夜雨落了下來,把一院花木打得垂頭喪氣,她心里本來難受,哪堪風(fēng)雨助凄涼, 轉(zhuǎn)身不看,往廚房走去,路過餐桌時見到那盒撲熱息痛,心里猛然一沉,無端想起小時候,那一次她病得很重,起不了床,水米難進(jìn)。又恰逢香港因缺水出現(xiàn)瘟疫,師父怕她把病氣過給其他人,將她關(guān)在一件墻壁單薄的雜物間里,極冷又因霉味發(fā)嗆,越發(fā)難好。哥哥為了照顧她,特意凍病自己,好和她關(guān)在一起。晚間有哥哥抱著,聞著哥哥的味道,她終于暖和而睡得香甜。可是她始終不肯喝中藥,嫌苦,西藥又貴。哥哥便和師父商量,他不吃藥,將兩份中藥錢合成一份給她買西藥,他自己硬扛著。師父最終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她放下藥盒,強(qiáng)提了一口氣去廚房,想做兩碗云吞面。一時忘記面在哪里,拉開櫥柜找遍了也沒看到,便去儲藏間看,這才發(fā)現(xiàn)哥哥囤積了許多貓砂和貓糧在這里,一摞一摞,各式各樣,小山般,都堆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