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106節
陸聞愷微微蹙眉。 的確,這也不是什么會當眾出丑的事情。可她就是有種,淺淺的被羞辱了感覺。 陸詔年提醒自己放低姿態,原本就是她要來的。 “不管你什么意思,”陸詔年自己給臺階下,“我當時并不是要趕你走,我只是……需要冷靜下來,確認一些事情。” 陸聞愷從桌臺的煙盒里抽了支煙放嘴里,伴著星火引燃的一瞬,朝她睨來。 他終于出聲:“你確認了嗎?” 陸詔年又說不出話了。 在這種地方,她的感覺全然失靈,一點舊影也捕捉不到。 陸詔年不敢承認,她其實懷揣僥幸,希望他是。 不是因為想要終結夢魘的折磨,僅僅希望他是,而已。 “你心里想的什么?”陸聞愷悄聲問旁人要了一枚硬幣,手攏成拳,把硬幣放在了大拇指指甲蓋上。 “不如我幫你確認。” 他抬眼看她,也沒等到她回答,將硬幣拋了出去。 硬幣翻飛。 吧里好像定格成了一幀一幀的畫面,紅的硬幣,藍的人影,動態的,模糊面容的。 陸詔年記起來了,為什么現在才記起來呢? 陸詔年轉身沖出人群。 陸聞愷抓住硬幣蒙在手背上,扯出一個笑:“可惜不是一美分的硬幣。”(林肯硬幣) 孟柔不明所以,來不及問陸聞愷發生了什么,跟著去追陸詔年。 水果店淺紅色燈光照亮行道,陸詔年雙手撐膝蓋,喘著氣。 “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孟柔扶起陸詔年,發現她臉上血色盡失,不是因為跑了幾步才這樣的。 陸詔年看了看孟柔,張嘴不知說什么,轉身又往吧里去。 孟柔一頭霧水:“陸小年,你搞什么?” * 那個人和她一樣姓陸,陸聞愷,字惜朝。她喚他小哥哥。 火光搖曳的燈燭中,小哥哥教她功課; 走馬長街,馳騁山野,他們淌過清泉,裹起濕漉漉的衣衫; 濃煙陣陣的麥田里,他們朝著朦朧的月亮起誓—— 今生今世,你不做我的妻,便是下黃泉也不放過你。 究竟都是哄她的戲言,他換了軍裝,遨游于云月之間。 他留一封遺書,未許來生。 「三妹敬請: 不求天上人間占的歡愉,年年今夜,惟盼你恣意如故,長命百歲。 兄惜朝」 梵語講剎那,一念九十剎那,一剎那九百念生。原來她這一生,便是他的一剎那。 * 陸詔年為復演千萬遍的生死別離而驚慌,為錯認而無措,想如果他知道的話該有多難過。 可是更怕時間流逝,太匆匆。 陸詔年擠過人群,來到陸聞愷跟前。 “你再跟我猜一次硬幣。”她面上不顯,手緊捏成拳,暗光淌過手背青色血管。 陸聞愷還是那漫不經心的樣子,抬眼瞧她,“想好了?” “想好了,輸了算我的。” 陸聞愷摸起桌上硬幣,掀動指尖拋起它。 音樂悶入了水里,卷沒硬幣起落的動靜。 剎那間,陸詔年撞進了陸聞愷懷里。 “我想你了。” 硬幣落在了他們腳邊。 陸聞愷不看也曉得,他又輸了。 “嗯。”他的氣息將她縈繞,“想得,都恨起我來了。” 作者有話說: 指路37章尾 第二十三章 周遭一切靜滯了, 陸詔年仰頭看著陸聞愷,又好像怎么都看不真切。 可是她能感覺到他,只有他的懷抱能令她安心。想說不恨的, 不恨他,想說我終于找到你了,想說,好久不見,真是好久了。 洶涌的思緒堵住了喉嚨, 她張了張嘴, 只能說出一個“小”字。 “準備抱多久?”陸聞愷移下目光,淡淡睨她。 嘈雜音樂聲混雜旁人的高聲談笑,如同玻璃碎裂一般,沖進陸詔年耳朵。 陸詔年松了手, 好像找不到中心, 又往后挪半步。距離一下拉開, 她不知如何安放雙手, 想起地上硬幣,彎腰撿起來。 陸詔年朝陸聞愷攤開手, 他看都不看她手心的硬幣,就那么平靜地注視她。 環境暗光讓他的眉眼更顯深邃, 難以捉摸。 陸詔年不經意掃過周圍幾人,他們神色各異, 尤其和陸聞愷離得很近的女孩子, 看她的目光帶有探究。 “所以是誰輸了?”陸詔年說完這話有點緊張,怕惹他生氣。從前就怕, 如今還沒能改。 “不作數。” 陸詔年剛要辯駁, 陸聞愷就笑了下, “因為有人犯規。” 陸詔年不知道這是好還是不好的意思,想著先前的事,所有的事,試探般說:“那我惹你生氣了嗎?” 陸聞愷抬眸望陸詔年身后看。 “陸詔年——” 孟柔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叫她大名。陸詔年轉過身去,果見孟柔怒氣沖沖地走來。 “我……”陸詔年張口就被孟柔噼里啪啦打斷。 “你擱這兒演我呢?你剛跑出去我還以為你嚇壞了,你又都好了?” 她抬頭看了陸聞愷一眼,更沒好臉色,“懂不懂見好就收,欺負無知女大學生有意思嗎?” “啊?” 陸詔年愣了,一桌人鴉雀無聲。 “嗯,還蠻有意思的。”陸聞愷一本正經。 “……” 孟柔愣了,陸詔年傻了,一桌人根本聽不懂這是在講什么。 人們決定視若無睹,舉著酒杯說起各自的話題。 “我看我們還是先走了吧。”陸詔年把孟柔拉到身后,對陸聞愷說,“這里太吵了。” 陸聞愷傾斜放桌上的酒杯,余下一塊方冰,“你問題問完了?” 他掀起眼簾,正好看見她愣怔的模樣。 看起來不大聰明。 陸詔年確實比平時反應慢了些,思索了一下剛才問了什么,內心毫無波瀾——反正已經夠亂了。 她露出招牌笑臉:“我問了,你還沒回答呀。” 陸聞愷微微蹙眉,最終放下空酒杯,視線投過來,他笑:“要是我生氣了,你要怎樣?” 陸詔年還真沒想好,可是?????看小哥哥的樣子,嗯,后果應該很嚴重。 “你要生氣了,我就哄你啊。”陸詔年被陸聞愷盯得后背發麻。 陸聞愷問服務生添了杯酒,“去車上等著。” 陸詔年乖乖點頭。 來到室外,孟柔大“哇”一聲,圍著陸詔年左右端詳:“原來你是川劇傳人啊!” 陸詔年慢慢挪開步履,上了車。 孟柔陪陸詔年在車上等著,陸詔年簡短地敘述了經過,說完“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孟柔連問了三遍真的嗎,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后,久久沒能說出話來。 “老天真是不公平啊,人生的奇遇怎么都給你撞上了?”孟柔仰頭,終于發出感嘆。 陸詔年看向窗外,樹影婆娑,酒吧入口狹窄黯淡。 “孟柔,你說來世喜歡上同一個人的概率很小,我想也是。但你知道么,我并非撞上了這微渺的可能,是我的執念帶我到這里來的。” “果然啊,努力才幸運!” 幸運的人相愛,沒有阻礙,進入生活,柴米油鹽,一地雞毛,便散了,最后連恨都那么敷衍,終老的時候全都忘記,來生又做新的夢。 只有愛到發瘋,恨入骨髓,模糊了面貌,兩個人的傷口黏合,再無法分開,才會念念有詞盼著來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