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圖關 第84節
“更顛簸。” 埃德聞畢竟受傷了, 陸詔年惻隱之心作祟,不好為難他。 今天全程公路, 人們收起了戶外行裝。埃德聞穿了件藏藍色衛衣,在衛衣帽子外戴一幅頭戴式耳機, 像西海岸的滑板少年。 他很年輕,也不像大多背包客不修邊幅, 頭發和皮膚都不錯。他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氛氣息…… 這樣的人, 是為什么來大洋彼岸旅行呢,受了傷還不肯放棄。 埃德聞睜眼撞進陸詔年視線, 倒把陸詔年嚇一跳。她看了看車載顯示器, “我可以關掉音樂。” “不用, 我習慣了。” 習慣了?他也有睡眠障礙嗎。 陸詔年還是把音樂關掉了,埃德聞沒說什么,把臉朝向窗外。 幾天以來,這是陸詔年跑的最安靜的一段路。 上了214國道,入滇藏線,這個季節是雨季,路上車不多,風景變幻莫測。陸詔年沒有說話的人,也不覺得困倦。 過了河谷,忽有雨點唰唰地砸下來,對講機里傳出老李的聲音:“下冰雹了,老司機些開慢點哈,注意不要打滑。” 對講機發出刺耳電流聲,陸詔年擔心吵醒埃德聞,可見他雙手揣兜,似乎熟睡了。 陸詔年撥開刮雨器,跟著老李的車慢慢穿過容易讓人掉以輕心的筆直森林路。 轉過彎有指示牌顯示方向,他們往芒康方向走。山上沒有雨,卻遇上暴雪。 天色陰沉,雪花像粗鹽般撒到擋風玻璃上。 “哇,下雪了。”陸詔年感嘆。 “跟著走跟著走。”老李說。 胖哥接腔:“別太靠邊,有積雪,一會兒車胎陷進去了。” 天呈冷冽的灰藍色,快暗下來了。 車隊上了盤山道,車前大燈照過去,只見雪已覆蓋路面。原本還寬敞的公路顯得窄而陡峭,窗外就是斷崖。 車速降下三十邁,老李說,走不動了,前面的車都停下來了。 “我去看下,你們就在車上。” 對講機里傳來模糊的對話,老李車上的人找到手電筒,揚子和他一起下了車。 手電光在靜止的車流中穿梭,前面好幾輛轎車卡在路上。 “看哈,轎車不裝防滑鏈走雪路,太自信了這些人。”胖哥也下車了。 陸詔年坐不住,看了看埃德聞,不忍叫醒他。 “年。”埃德聞沒有睜開眼睛,聲音有點喑啞。 陸詔年確認是他說話,小心地問:“不舒服嗎?” “幫我找美森拿下醫藥袋。” 陸詔年解開安全帶,裹上夾克,去后邊胖哥那輛車上找美森拿藥。 “有沒有熱水?”陸詔年問。 美森搖頭,女孩們也搖頭,“他們幾個司機天天揣保溫瓶,你問問。” 陸詔年下來得急,忘拿對講機。她打著手電筒,一輛車一輛車找過去。 許多車頂覆了雪,公路積雪更厚了。 老李熱心地幫人檢查車胎,想辦法把車推出塌陷。 風雪隨時要將她的鴨舌帽吹走,陸詔年一手按住帽子,一手拿袖子捂著臉,走到老李他們旁邊。 “不是讓你待車上嗎?多冷呀!”老李責備道。 “你們誰有熱水嗎?” 陸詔年話未問完,胖哥就說:“忙著呢,別來添亂。” 陸詔年瞧了那好幾束手電光照著的車前胎,說:“找塊木板,讓車胎轉出來。” 老李記起陸詔年會修車,把人拉到車前,“你快看看。” “老李,你有沒有熱水?” “你看我這口干舌燥的,一壺大紅袍早喝完了。” 車主老婆說:“我們有熱水,出發鎮上接的,我們沒怎么喝……” 陸詔年一想,說:“我去去就來。” 陸詔年回到車上,將風霜擋在門外。埃德聞把座椅立起來了,陷在里面,靜靜看著昏暗的路。 陸詔年把醫藥袋給他:“要我幫你么?” “我吃止痛藥。”埃德聞取出橙色藥瓶,打算用礦泉水吞送藥片。 陸詔年凍冷的臉頰微微發熱,“我以為你換藥。” 不等埃德聞說話,她把熱水壺放座椅中間,“喝熱水會好些吧。” 埃德聞不解地蹙眉:“不用。” 他是abc,當然不懂熱水。 算她白費表情…… 陸詔年抱起熱水壺,說著“我還有點事”,繞到后備箱取工具箱。 老李他們找到紙箱拆成的紙板和粗麻繩。陸詔年把紙板卡在車胎下,將粗麻繩纏繞在車胎上,做成臨時防滑鏈。 陸詔年上車發動引擎,?????把車胎送到紙板上,男人們在后邊合力推車。 幾次打滑后,陸詔年順利把車救出塌陷。 “麻繩用不了,你們最好就近找個鄉鎮,等雪停了再走。” 后邊還有兩輛轎車,陸詔年給一輛用粗繩和鐵鏈幫忙綁臨時防滑鏈,雙手凍得通紅。 老李蹲在旁邊照燈,問了好幾遍冷不冷,陸詔年冷靜地說沒事。 這輛車還有一個后胎爆了,陸詔年找到輪胎鉤子和尺寸合適的扳手,松動螺絲。接著讓幾個男人幫忙撐起一點高度,她找到車底盤的支點,開始拆解螺絲。 陸詔年的夾克和工裝褲被雪一點一點浸濕,冷極了。 終于換掉爆胎,另一輛車的車主急不可耐地跑上來,要陸詔年幫忙。 可這輛車什么備用工具也沒有,陸詔年實在沒辦法,讓他們找拖車。 前邊的車主謝過陸詔年一行人,將車駛出。 雪路通行了。 看傻眼的胖哥跟在陸詔年身后,搓手說:“你學汽修的啊?” 陸詔年看了他一眼,笑:“我還不能拿駕照的時候就在修車了。” “走了走了。”老李如負釋重,轉頭拍了下揚子肩膀,“你看我找這個司機,是不是找對了。” 揚子含糊地應了聲。 陸詔年拍了拍身上的霜雪,發現袖口快滴水了,只好先脫掉濕漉漉的夾克,鉆進車后座。 埃德聞轉頭來看,陸詔年不知他醒著,驚慌地撐著座椅趴過去,把車燈關掉。 車前燈的反光給了車內一點光亮,埃德聞默默側過身去,瞧著窗外。 陸詔年無法更小心翼翼了,衣料仍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安靜而狹小的空間里,顯得那么清晰。 熱空氣釋緩她身上的冰霜,變得黏糊糊。 陸詔年換了衣服褲子,回到駕駛座。 埃德聞伸手,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一點。 不具名的感覺在沉默中蔓延。 直到對講機傳來聲音:“小年,跟上啰。” 看來這對講機一直吵著他,好在他聽不懂。 陸詔年系上安全帶,將車駛出去。 埃德聞也系上了安全帶,看樣子不再睡了。陸詔年別扭地說:“你好點了嗎?” “嗯。” 裝藥的防水袋放在座椅中間,上面有國家地理的標志。 “你是攝影師?”陸詔年問。 “那是美森的。” 陸詔年恍然大悟:“難怪他背這么多設備,還有無人機……” “無人機是我拿來測試的。” “你是做研發的,還是產品經理?” 埃德聞難得笑了:“你要不看看我的領英?”(linkedin,面向職場的社交媒體) “……” 話不投機半句多,就不該問他。 * 車燈下,白雪紛飛。 放在儀表盤上的手機彈出來遲到的簡訊,進藏了。芒康縣城就在遠處那片燈火之中。 “謝謝。” 陸詔年驚訝地看向埃德聞,還以為幻聽了。他又講了一遍,中文發音標準。 埃德聞還是講英文:“我剛才很不舒服,說不出話,現在好了。謝謝你照顧我,我休息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