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娘，我沒事……”楚在霜撞上親友擔憂的神色，她思及暴露的仙魔之氣，欲言又止道，“只是……”

    “莫慌，娘心里有數(shù)?！?/br>
    楚辰玥著掌門外袍，將手搭在女兒手背，便探出其識海空蕩、靈氣耗盡，當下涌出一絲心疼，又將女兒攬進懷里，安撫道：“無妨，小事，這不是你們常掛嘴邊的話。”

    她最初讀信時驚愕不已，但現(xiàn)在看到臉色慘白、狼狽歸島的女兒，突然又覺得別的都不重要，只要人平安回來就好。

    起碼如今一切還不算晚，不似當年大戰(zhàn)般徹底失去，只是要阻擋島外喧囂的海嘯罷了。

    熟悉而溫暖的懷抱，簡直就像回到童年。楚在霜倚著母親，聽聞對方輕柔又鎮(zhèn)定的話語，一如被暴風驟雨摧殘過的小舟，在巨浪顛簸后停泊靠岸，鼻尖忍不住微微泛酸，連帶緊繃的弦也松下。

    “霜兒，睡吧，你太累了。”

    意識逐漸朦朧，楚在霜過度使用花鏡，在回來后徹底撐不住，緩緩地閉上眼。

    楚辰玥見楚在霜闔眼，輕拍著哄她入睡，又讓楚并曉接過，這才起身望向法陣。

    下一刻，聲勢浩大的雨龍憑空而現(xiàn)，硬生生挖去地面的花紋，將傳送陣毀得干干凈凈！

    楚在霜在毓涅城使用仙魔之氣，盡管須妄生立刻送她回島，但勢必也會被人追蹤方位。

    現(xiàn)下，門內(nèi)傳送陣被毀，外來修士便只知滅世之子在島上，卻暫時無法得知究竟是誰。

    楚辰玥面色凜然：“傳令下去，全島戒嚴?！?/br>
    *

    毓涅城內(nèi)仙氣和魔氣變化，果然引來眾多修士的注意。滅世之子曾在城中露面，能閱覽城內(nèi)萬物的須妄生卻離奇失蹤，以至于旁人無從知曉，擁有仙魔之氣的修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唯有一道靈氣惹來高修的關(guān)注。

    萬花秘境石臺處法陣被啟動，有人借助法陣離開毓涅城，而傳送方向只有瓊蓮十二島。

    虛空中，元徹霆等人一路追蹤而來，他們原本奉命調(diào)查魔修，卻不料會撞上滅世之子，索性追尋起靈氣方向。

    瓊蓮十二島近在眼前，御空法器正要落下，一道白光卻在眼前炸開，那是島上阻攔外人的結(jié)界。

    隊伍中，有人伸手擋眼，被那光束威懾，驚道：“宗主，這是……”

    下一刻，不待元徹霆出言回答，便聽混沌虛空中傳來男聲，正是島主于怒濤雄渾聲調(diào)：“門派大比早已結(jié)束，島主有令，全島戒嚴，諸位請回吧?！?/br>
    元徹霆蹙眉，索性不再遮掩身份，高聲回話道：“在下四象玖洲元徹霆，還望于島主回去通報！”

    “元徹霆？”

    “正是在下?！?/br>
    于怒濤聞言陡然怔神，連忙定睛一看，認出白發(fā)男修。對方五官堅毅、濃眉星目，身上被灰燼石點綴，唯有一襲長發(fā)雪白，倒是跟傳聞里如出一轍。

    據(jù)說，元徹霆當年得知殊桃仙子被殺，在巨大哀痛中一夜白頭，從此跟魔修們勢不兩立，帶頭殺過忘川河畔。他近年來為抵御魔修，不惜自碎開辟的天地，這才能憑借八葉修為，在各屬地間傳送移動。

    但此人該待在前線才對，怎么會突然追來島上？

    于怒濤向來大大咧咧，但他代表島上發(fā)言，說辭就客氣不少：“不料元宗主大駕光臨，但現(xiàn)下實在不湊巧，島上有要事在忙，諸島都處于戒嚴，不如改日再來，提前打聲招呼，屆時恭迎各位?！?/br>
    元徹霆聽對方打太極，心知要是改天再來，滅世之子早就沒影，恐怕連線索都被毀得徹底。

    “于島主，此事事關(guān)重大，莫要揣著明白裝糊涂?！彼l(fā)出高修威壓，厲聲道，“現(xiàn)下情況危急，若你執(zhí)意不讓，休怪我們硬闖！”

    “硬闖？”于怒濤橫眉，“我倒不知四象玖洲無理至此，當真不將瓊蓮十二島放眼里了！”

    雙方瞬間劍拔弩張，在虛空中各占一方。

    元徹霆和于怒濤同為八葉修為，真要在此處交手斗法，確實不知誰更勝一籌。

    正值此時，晦暗虛空中一道白光閃爍，浩瀚靈氣從云霧繚繞的島上迸發(fā)而出，攜來一陣遠超二人的強大威勢。

    “化境！”

    旁人察覺附近靈氣波動，感受到渾身被壓制，心底戰(zhàn)栗油然而生。

    元徹霆一怔：“好快的速度……”

    頃刻間，無我化境就將四周覆蓋，接著耳畔響起的沉穩(wěn)男聲。

    “老于，平時授課傳道就算了，打架居然都不叫我，真不給我留表現(xiàn)機會，不想讓我在島上混了？”

    不知何時，肅停云負手懸在空中，衣袍飄逸而寬大，腰間佩戴有我劍，照舊閑適自在，不改往日風姿。銥誮

    于怒濤回望，感慨道：“你來得倒挺快，還以為在陣心?！?/br>
    元徹霆眼看九葉修士都出現(xiàn)，竟不知滅世之子是何人，能獲得瓊蓮十二島的力保。于怒濤尚有一戰(zhàn)之力，但要是對上肅停云，除非離開瓊蓮十二島，否則根本沒還手余地。

    偏偏滅世之子剛暴露，立刻就被傳送到島上。

    元徹霆身陷對方化境，現(xiàn)在臉色驟變，低聲道：“無我尊者，于島主就罷了，連你也意識不到事態(tài)嚴重？”

    “什么嚴重，嚴重什么？”肅停云悠然道，“元宗主，不要慌，世上沒什么嚴重的事態(tài)，都是你自己嚇唬自己呢?！?/br>
    “一旦此子飛升，世間不復存在，瓊蓮十二島此等行徑，豈不是要跟世人為敵??？”

    “嗨，飛升不了，別想太多?！泵C停云擺手，“不是人人都有這種無趣想法。”

    他確實早見過萬花秘境門口的壁畫，但得知女兒是畫中人后，反而消解過往的憂慮。

    原因無他，她前些年都縮進紅塵澤，不要說飛升的雄心壯志，沒直接墜沉就算好了。

    第九十六章

    元徹霆見肅停云絲毫不將此事放在心上，又被化境包圍，心中暗自焦灼。四象玖洲前線同魔修纏斗，如今跟其他仙修屬地鬧翻，實在算不上好時機。

    他不懂瓊蓮十二島強硬的態(tài)度，現(xiàn)在被拒之門外，索性語氣放緩：“即便我們相信您的話，但世人皆知滅世之子藏于島上，落薔山谷得知此事，恐也不會坐視不管。”

    “那就等他們來了再說?！泵C停云遙望虛空某一角，恰是落薔山谷的方向，懶散道，“今天倒真是熱鬧。”

    不遠處，諸多星光在虛空中亮起，隱隱是另一群趕來的修士。薔薇花紋，雪白長袍，赫然是黎暉殿的人，打頭更是熟悉的貿(mào)羽圣。

    毓涅城的靈氣波動早就傳向四方，落薔山谷的教皇同樣有所察覺?，F(xiàn)下，瓊蓮十二島將進島法陣關(guān)閉，三方勢力只能在島外上空徘徊，眾多高修難得在此齊聚。

    貿(mào)羽圣不緊不慢地抵達，他眼看元徹霆和肅停云對峙，行禮道：“見過兩位尊者。”

    “看來教皇也聽聞消息，現(xiàn)在才派出人馬過問。”元徹霆瞄肅停云一眼，鄭重其事道，“無我尊者，茲事重大，不可兒戲?！?/br>
    “哦？”肅停云望著落薔山谷一行人，他故作不解，挑眉道，“貿(mào)主教還沒有開口，尚不知為何而來吧。”

    貿(mào)羽圣夾在兩位高修中間，他瞥向元徹霆，隨即又低下頭，禮貌道：“兩位尊者，門派大比魔修之事剛剛過去，混垠尊者也曾說過，仙修應當眾志成城，率先解決此事才對，至于其他瑣事，不如以后再議?！?/br>
    元徹霆一怔，難以置信道：“其他瑣事？”

    “對，教皇大人認為，現(xiàn)下三大仙修屬地不該心生隔閡，只要平息仙魔戰(zhàn)事，阻止萬花秘境打開，那駭人聽聞之事，自然也不攻自破?！辟Q(mào)羽圣道，“畢竟按照記載，畫中人必須取得花鏡，方能踏破虛空、飛升上界，與其憂慮此事，不如避免花鏡降世?！?/br>
    元徹霆臉色驟變：“我竟不知落薔山谷和瓊蓮十二島豁達至此，倒是我們小題大做？”

    他原以為落薔山谷是來抓捕滅世之子，誰料對方似乎跟島內(nèi)修士私下達成協(xié)議，居然是專程過來勸架。按理說，黎暉殿和蓮華宗毫無交集，沒道理此時擰成一股繩，全力維護擁有仙魔之氣的修士。

    貿(mào)羽圣：“元宗主哪里的話，皆為世間太平罷了。”

    落薔山谷臨陣倒戈，讓僵持的氣氛潰散。

    元徹霆心知今日不會有結(jié)果，兩大仙修陣營同時出面，即便四象玖洲繼續(xù)堅持，他們估計也見不到滅世之子，只能暫行回去，以后再議此事。

    “希望諸位不會為今日之言后悔，輕信于人是毀滅開始，在下就曾吃過這苦頭?！痹獜伥斩穑瑴蕚浞祷厮南缶林蓿谅暤溃霸谙乱矔⒋耸路A報混垠尊者?！?/br>
    肅停云目送一行人離去，望著對方滿頭白發(fā)，若有所思道：“還真是偏激，看來當年的事對他打擊不小。沒準仙侶被魔氣擊殺的那刻，連他自己也開始入魔?！?/br>
    元徹霆滿頭雪發(fā)是靈氣逆行的結(jié)果，仙氣講究清正，魔氣講究激蕩。雖然元徹霆是仙修，但痛失愛人的情緒過于濃烈，以至于體內(nèi)仙氣都混亂流竄，再也沒法平和及克制。

    仙氣和魔氣修行不同，但都具備完善體系，各自達成完美自洽。最怕的是，深信的理念分崩離析，又找不到新的道心，只能持續(xù)擰巴下去。

    待到四象玖洲修士撤退，貿(mào)羽圣這才打量肅停云神色，小聲道：“尊者，教皇大人是否跟您提及……”

    “是說靈契神啟？”肅停云道，“已經(jīng)收到信了?！?/br>
    落薔山谷能拋下對滅世之子偏見，不惜公然跟四象玖洲對立，站在瓊蓮十二島這一邊，自然不是毫無所求。

    雖然現(xiàn)有九葉教皇坐鎮(zhèn)，但年輕一輩同樣很重要。浦榮作為神子，落薔山谷未來支柱，他的神啟血脈不翼而飛，簡直讓黎暉殿急破了頭。

    仙修勢力三足鼎立、缺一不可，光靠瓊蓮十二島擋住爭議，確實有些困難。

    雙方這才達成約定，落薔山谷幫忙解圍，壓住滅世之子的事，只是風聲停歇之后，希望瓊蓮十二島能歸還靈契。

    *

    千金方，熟悉的小院，窗邊梅枝還在，跟童年時一樣。此地在門里極為偏僻，向來是高修休養(yǎng)之處，很少對其他藥修開放，唯有藥聞笙會過來。

    屋內(nèi)，嘰嘰喳喳的鳥鳴傳來，驚醒睡夢中的楚在霜。她從迷蒙中睜眼，只覺渾身疲軟消退，嘴里還殘留著藥味，不知曾被灌入什么靈藥，終于讓過度消耗的識?；謴?。

    或許是現(xiàn)下仙魔之氣融合，或者藥長老的藥有所改良，她的身體好像不再排斥湯藥，連帶體內(nèi)的靈氣流淌也自如起來。

    六葉化境不止讓她進階，過往心結(jié)也徹底紓解，致使識海都通暢起來。現(xiàn)在，她既不抗拒仙的部分，也不抵觸魔的部分，完全平衡起來。

    仙修道心是她成長的起源，來自血脈至親及瓊蓮十二島，魔修道心是她心境的拓展，來自他及島外嶄新的歷練。

    如果沒有仙的部分，她早就小命不保，被預言徹底擊垮；如果沒有魔的部分，她永遠縮在島上，沒膽量直面一切?？梢哉f，哪一部分都無法割舍，唯有拼湊在一起，才算是全部的她。

    楚在霜坐起身來，試探地張開化境，無奈靈氣不充沛，沒法像毓涅城時一樣，延伸出開闊領(lǐng)域，更沒法塑造出新天地。

    毓涅城里，她意外用化境開辟出一點屬地，那是八葉煉魄后才能掌握的能力，不知為何她的化境竟有此等功效。

    這讓她不免心生推測，或許壁畫記載的滅世，還有其他含義？

    壁畫上，畫中人腳踩花鏡，掌控著仙魔之氣，四周山河都崩裂，眼看就羽化飛升，看上去亦正亦邪。但要是現(xiàn)有天地，必須崩塌一回呢？

    她當時為解決城內(nèi)靈氣混亂，將仙氣和魔氣一口氣吸空，等到平衡后再徹底放出。由于放出的仙魔之氣過多，城內(nèi)多余靈氣居然溢出，恰巧就抵御混沌之氣，讓城外屬地在罡氣中復原一些。

    須妄生曾說，城中仙氣和魔氣失衡，混沌之氣才借機侵入，逐漸吞噬毓涅城。

    那要是反過來，世間仙氣和魔氣全都平衡，混沌之氣是不是也會消失？

    異想天開的念頭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偏偏唯有毓涅城既有仙又有魔，其他屬地大都由高修們塑造，只具備其中一種靈氣。她暫時沒辦法驗證，別的地方是否跟毓涅城一樣，也能用仙魔之氣抵消混沌之氣。

    而且她在毓涅城開辟屬地時，曾吸收萬花秘境流出的靈氣，才勉強讓城中天地稍微擴張。

    如果想讓世間混沌之氣都消失，先不提她的識海要多廣闊無垠，能夠吞下如此海量的仙魔之氣，光是此等開天辟地的力量，怕不是要吸光世間靈氣，甚至必須搭上力量之源——花鏡。

    萬花秘境唯有亂世才打開，即便她想試一試，也沒法拿到花鏡。

    屋內(nèi)現(xiàn)下沒旁人，床榻邊靜悄悄的。楚在霜揮卻胡思亂想，她從榻上下來，左右環(huán)顧一圈，正想尋覓親友的下落，卻不經(jīng)意望見枕頭邊的鏡石。

    圓潤鏡石被放在軟帕之上，由于被注入城主靈氣，現(xiàn)在波光流轉(zhuǎn)、熠熠生輝，能夠一覽毓涅城過往所有事。

    楚在霜昏迷前，她手中握著鏡石，倒在母親的懷里，如今終于有時間查看此物，將自身靈氣注入到鏡石里，搜尋影封閣魔修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