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跟我相愛相殺 第45節
李荊芥環顧四周:“沒想到那女修出生在這里。” “她去的時間有點長。”斐望淮抬腿,“你們先休整,我過去看看。” 附近早沒有焦尸,偶爾可見斷壁殘垣,除此以外一片寂靜。 村后,土包般墳山起伏,都是沉睡的村民。不遠處,有一大樹郁郁蔥蔥,在眾生荒蕪中格外顯眼,依稀能看到樹下人影。 斐望淮走近時,他才發現楚在霜早立完墓碑,空氣中彌漫的淡淡酒意。巨樹之下,兩塊無字木碑并排相靠,一塊木碑在風吹日曬中變得斑駁,一塊木碑嶄新地透出木質紋路,顯然剛被利器打磨過。 木碑前殘留一撮香灰,估摸方才有人上過香。旁邊放置各類吃食,還有凡人小玩意兒,看著琳瑯滿目。 白衣少女并未在墓前忙碌,毫無形象地仰躺在樹下,不顧垂云髻及蕓水袍凌亂,目不轉睛地盯著天上流云,連有人過來也不在乎。她臉上沒什么表情,既非哀傷也無歡喜,就呆呆地望天。 斐望淮走到楚在霜身邊,他順著她的視線抬眼,問道:“你在看什么?” 楚在霜答得平和:“那些云朵在天上游動,看著無拘無束好自在,要是人也能像這樣多好。” “只要五葉學會分神,就能御劍飛天,變得像云一樣。” “不是像云一樣飛,就能像云一樣活。” 斐望淮用余光一瞥木碑,又瞄向神色淡然的她,試探道:“你還在為那女修難過?” 他在懸崖之上瞧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眼角凝出晶瑩,只是轉瞬即逝,很快收斂起來。回來后,她也沒有頹喪失態,跟他們自然交流完,便前往村后建造木碑。 她平時遇一點小事,都要嘰嘰歪歪、大驚小怪,然而親身經歷死別后,她反而收起全部情緒,一滴都沒有流露出來。 難怪蘇紅栗憂慮,連他都感到異常。 “我難過么?我不知道。”楚在霜躺在地上,她緩緩地眨眼,“其實我不太有這些感覺,有時候自己也無法判斷,究竟有沒有在難過。” 她有一種奇怪天賦,一旦產生濃烈情緒,反而徹底平靜下來。不管是幼年發現道心有異的恐懼,亦或是回頭營救兄長時的焦慮,都會在某個臨界點后停息,心中激打不起洶涌波浪。 這讓她扛過很多難關,但也時常摸不準自己。 斐望淮疑道:“怎么會無法判斷?” “即便受人指使,她確實用凡人試藥,還將附近村落屠戮殆盡,這絕不是尋常修士該做之事,不管任誰評判,都是徹頭徹尾的邪修。”她輕聲道,“但我只是聽聞她過去之事,居然莫名其妙地動搖,現在自己都想不清了,不知道該不該難過……” 道義和感情的拉扯,讓她變得暈頭轉向,連帶心緒也混沌起來。 “會產生這樣的想法,那你應該是難過的。”他慢條斯理道,“只是世間常理告訴你,這結局是她咎由自取,你的難過不合時宜,所以你在壓抑自己。” “……那我可以為她難過么?” “當然可以。” “我以為照你的性子,會對我說難過沒用。” “對我們來說沒用,對你來說無所謂,你做過的沒用事還少么?”斐望淮輕笑,“不是總自稱廢物,又不是優秀的蓮華宗弟子,何必強求約己清心,你做不好不也正常。” 他曾經嘲弄過她很多次,但她變得同常人一樣,他又會隱隱感覺別扭。 世間有太多如他般思考的修士,稍微多出個怪異的她,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 楚在霜一怔。 這話語氣輕柔如撥弦,卻像是針扎般戳她一下。 胸腔積壓的沉郁之氣從針孔冒出,連帶鮮活的空氣都不斷涌入,喚醒她麻木不仁的神經及軀殼。微風灌進來,心湖也漣漪,終于有波動。 “你說得對,我是廢物,做廢物真好。”她不知為何竟釋然,用雪白衣袖擋臉,將面頰遮得嚴實,甕聲甕氣道,“廢物搞砸了正常,廢物搞不明白善惡也正常,反正我是廢物……” 斐望淮聽她暗中嗚咽,連抽噎都不敢太大聲,仍在用爛話忍著哀意,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他靜立片刻,取出根紅繩,低頭編起來:“行了,別哼哼唧唧,你不是一直想學這個,我只教你這一回,錯過今天就沒了。” “什么?” 楚在霜聞言,用衣袖擦臉。她睜開眼睛,眼眶泛著紅,還躺在地上。 精致的紅花繩結在空中飄來蕩去,不時從她面前擦過,好像釣魚用的鉤,吸引住她的視線。 斐望淮蹲在她身側,他手提紅花繩結逗她,見她眸光重新明亮,這才老神在在道:“學不學?” “學。”楚在霜略一停頓,她翻身而起,疑道,“但以前讓你教,你都不接話的。” 她第一次看到紅花繩結,就向他請教如何來編,但他總不動聲色避開話題。 斐望淮見她眼角淚痕被拭凈,低聲道:“今天心情好,就教你一回。” 楚在霜語噎:“……我心情不好時,你心情就會好,是么?” 斐望淮點頭:“對,你對我不也是這樣,讓我不爽就會開心?” 楚在霜不料他這么說,她仔細琢磨,心虛地側頭:“好像還真是。” 斐望淮不可思議:“聽你這副口氣,對自己的行為沒任何反思?” “你能為我提供樂趣,難道不是你的榮幸,這可連藏書閣都做不到了,這么想你比千年典籍還厲害。” “?” 斐望淮察覺她逐漸恢復,他將手中繩結拆開,笑瞇瞇道:“我突然不想教了。” 她忙道:“別別別,教教教,不能出爾反爾。” 樹下,兩人站在木碑一側學習繩結,楚在霜認真編織起來,斐望淮偶爾指點一二。 紅繩環繞數圈,最后輕巧一套,綻放成花蕊形態,像指間冒出別致小花。楚在霜捧著成果,興致勃勃地欣賞起來,整理著紅花繩結的花瓣。 斐望淮瞧她編出花來,不由嘖一聲,意有所指道:“其他東西不行,你學這些倒快。” “但怎么在打結時編出來?”楚在霜握著紅花繩結在腰間比劃,“你上回直接編出花,我現在就單獨一朵。” “只要學會打法,稍微變動一下,就可以連起來。” 斐望淮接手紅花繩結,又將她拉過來一點,傳授系腰帶的方法:“從這里穿過,也能編成花……” 俊逸少年肩膀寬闊、脊背挺直,平日宛若青竹松柏般凜然,此時微彎身子,略微地貼近她。他身上有一種清淺香味,鉆進鼻尖后輕微發涼,好似雪水沏出的茶香,縈繞在四周,沒辦法揮去。 明明沒碰到她,但吐息環繞,存在感極強。 最初,她全神貫注地聽他授課,不知不覺心神飄移,目光莫名移到別處。 他低頭垂眼、態度專注,濃黑的發,明澈的眼,淡色的唇,玉白手指扯著艷紅的繩,臉上分明坦坦蕩蕩,卻離奇使人更感風流。倏忽間,總覺得他不該如此,扯破冠冕堂皇的表象,私底下肯定隱含暗色。 她大抵真善惡不分,竟在此刻生出些邪念,第一次認為他跟素白蕓水袍不符,應該被涂抹上更濃烈的顏色才對。或許是深紅,或許是幽藍,反正不該是純白。 因為她不小心得知他魅的身份?亦或是單純想跟他作對? 小釋總譏笑她迷戀他皮囊,實際并不完全準確,非要細說的話,是想看他失態。那副故作有禮、冷硬如冰的強者姿態潰散,流露出繽紛的色彩,不管是歡欣、哀傷、憤怒,又或是別的情緒也行,反正要像火焰般熾烈灼人,不然就跟他氣質不配。 因此,她沒法乖巧懂事,總是挑動他怒氣,不是不會,單純不想。 她對他有點晦暗不明、難以言說的施虐欲,只是知道這樣太壞,沒道理做出這種事,他一直對她還不錯。 可能她是仙魔同體,所以才如此變態吧。 “學會了么?” 楚在霜聞言一驚,這才發現腰帶系好,撞上他抬起的眼眸,更有被抓包的倉皇,忙道:“嗯!” 斐望淮不察她走神,他弄完并未馬上站起身,反而用手指挑動那朵紅花,調笑道:“在我以前住的地方,只有少不更事的幼童,才會喜歡這個,就膝蓋高那種。” “……” 楚在霜遭他譏諷,方才為自己蔫壞兒的想法愧疚,現在卻又覺得他活該被虐,此人多少有點愛自討苦吃。 她反擊道:“那你現在會編,不就代表你也喜歡過,也曾是少不更事的幼童,也有跟我一樣感興趣的階段。” 斐望淮斷然否認:“我沒有,我不喜歡,是母親當初非給我編,我看了幾回就學會了。” “那不就是了,代表在她的眼里,你還是少不更事的幼童……” 斐望淮一怔,他靜默數秒,說道:“她當時可能是這么想吧。” “當時這么想?那后來不是么?” “后來的話,我不知道。”斐望淮道,“……也不重要了。” 畢竟給他打紅花繩結的人已經離世,不管母后究竟是怎么想,他沒有做小孩的時間了。 他瞥向她腰間的紅花,點評道:“這東西還是適合你,只有你的心智水平,才會戴著招搖過市。” 幼稚的紅花繩結,無拘無束、不喜修煉的她,和諧如幻境的瓊蓮十二島,沒準它們搭配在一起更合適,倒都跟他沒什么關系了。 “行了,我看你也收拾得差不多,到前面跟他們匯合,我們該回去了。” 楚在霜見斐望淮轉身離去,她忽然計上心頭,左手的手指微動,嘀咕道:“誰招搖過市還不一定呢。” 片刻后,兩人跟蘇紅栗、李荊芥碰頭,準備啟程返回蓮華宗。 蘇紅栗發現楚在霜輕快起來,終于微松一口氣,知道事情過去了。好友方才鎮定得毫無情緒,反而透出諸多異樣,還是現在正常得多。 “我們回門里吧。”楚在霜一瞄殘破村落,軟聲道,“等到逢年過節,再來看看她們。” 蘇紅栗:“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來。” 楚在霜點頭。 離開焚燒后的村落,四人開始往傳送陣法趕,先前往熱鬧的城鎮,然后通過陣法回去。一路上,楚在霜不知為何徘徊在斐望淮身后,等到他們進入市區,這才悄悄拉開距離。 城鎮里人流較多,常有凡人被蕓水袍吸引,不時向他們拋來視線。 抵達陣法時,李荊芥跟在同伴身后,他冷不丁瞄到一物,露出詫異之色,唏噓道:“望淮,沒想到你還有這一面,不得不說有點怪……怪有意思的……” “什么?” “你這腰帶可以啊,還是挺有品位的,繁花似錦之妙!” 斐望淮一愣,他回頭檢查起來,只見腰間被別三朵紅花繩結,不知是何時弄上的,等他穿越鬧市才發現。 “……” 罪魁禍首顯而易見,她修行差得一塌糊涂,但莫名其妙近他的身,竟讓素來警惕的自己當街翻車。 “楚、在、霜,你給我過來!” 四下無人應聲,他左右環顧一圈,她早腳底抹油,不知逃到何處。 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