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95節
她說出實話。 出來的日子清貧但自由,這自由不是指她可以到處走,她的性子喜靜不喜動,且在沂王府時,沂王也沒怎么限制過她的行動。 而是一種內心的自在,甚至是逍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憑自己的雙手勞作吃飯,辛苦固然有,更多是坦蕩,什么夫家,什么子嗣,她都不用再想,她曾被那些困住太久,她一意孤行地決定不要回到那座山下去,現在她依然這樣覺得。 翠翠遲疑地道:“但是奶奶,你有孕了呀。” 蘭宜輕輕點頭:“嗯。” 是的,她有孕了,就可以回去一勞永逸了嗎? 不。 沂王需要的是子嗣。 誰能肯定她懷的一定是個承繼他大業的男孩兒?如果不是呢,再懷?她有這一胎已覺是僥天之幸,哪敢再生奢望? 只要她回去,這些問題都是不會終止的。 但她不回去,就都不是問題了。她可以照她自己的想法活,她就想生個小姑娘,全心全意地把她養大。 “我不回去。” 蘭宜又說了一遍,目光堅定起來。 “我自己來養她,”她向翠翠道,“她很乖,我們乘這陣子每天多做一些糕點,多攢點錢。” 翠翠更遲疑了:“奶奶,你不能再勞累——” “她很乖的,”蘭宜溫柔地撫上小腹,“程大夫說我脈象很穩。” “我有數,我們從食譜里挑幾樣工序少的容易的做。”她又道。 “奶奶,我不是這個意思。” 翠翠慢吞吞地說完,忽然跺了下腳,轉頭快步走去角落里,翻起衣箱來。 一時她背著手回來,走到蘭宜身邊時,方將雙手從背后拿出攤開來。 一手兩個銀錠,在昏黃的燭光下雪白發亮,散發出迷人耀眼的光芒。 蘭宜看呆了。 翠翠吞吞吐吐地道:“奶奶,我們屋里不是有好幾箱銀子嗎,走的時候,我怕我們出來活不下去,我就、就偷偷從最底下拿了四個,沒敢告訴你,怕你叫我還回去……” 她是個丫頭,愿意陪著蘭宜走,是出于一直以來的情誼,但她可沒那么高尚的節cao,放著滿屋的財物,兩袖清風地走。 她心里覺得奶奶還是地主家的小姐,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得她來幫忙cao心,別的她也不懂,多點銀子傍身總沒錯。 “奶奶,你別怪我啊。”她小心地道。 “我怪你做什么。” 驚訝過后,蘭宜失聲笑出來。 她覺得這簡直是最好的安排,也許連老天都認為她不該回去。 “你收好了,等需要時再拿出來用。”蘭宜心滿意足地道,她甚至還開了句玩笑,“這就算她爹爹出的撫養之資罷。” 她不忌諱想起沂王了,不知他在京里怎么樣了,大約快登大位了罷,他君臨天下,她在他的治下做一個普通百姓,也不錯。 啪。 屋頂上一聲輕響。 蘭宜與翠翠皆一怔,又凝神聽了聽,再無動靜,翠翠松了口氣:“大約是哪來的野貓罷。” 蘭宜點頭,看著翠翠將銀錠收好,提水來簡單洗浴后,上床安歇,香甜地睡了過去, 夢里都是軟軟的嬰兒香氣。 第85章 起初的百感交集之后, 蘭宜的日子如常地過下去,偶爾, 她會想及讓孩子跟隨她在民間長大, 會不會委屈了她,這念頭閃現過,又罷了—— 世事難有萬全, 很多時候連兩全都沒有, 正如她棄大屋棄華服棄美食,除了一點必須的隨身物件,沒帶走沂王府的任何財物,并非她不知外面世道艱難,而是因為她只有以此告訴沂王,她離開的決心。 如果要瞻前顧后那么多, 她是走不了的, 甚至更早地她連楊家都出不了,早已在楊家冷寂的正房里入了第二次輪回。 既然不想回頭, 那就不要回頭。 不過,像翠翠藏的那四個銀錠,既然已經帶出來了, 那也不用矯情, 只當是意外的饋贈好了。 本金多了之后, 蘭宜也可以計劃一點之前礙于囊中羞澀而不能做的事了:食譜里有幾味極費工本的糕點,她記是記下來了,還沒有做過, 現在她打算學成后制來送禮。 她前幾日從朱典吏處得知, 山陽知縣之妻英氏將要做四十壽辰, 這位英氏的來歷有點不一般, 原是京城人氏,出身書香世家,祖上做到過六部侍郎一類的高官,她嫁的夫婿山陽知縣也是中過兩榜進士的人物,可惜官運一般,在官場浮浮沉沉近十年,沒升上去,還被貶了,至今只是個七品。 蘭宜到淮安府有一個多月了,她覺得山陽知縣的治下能力其實不錯,她做買賣需要跟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最容易短期內獲知一個地方的民風教化如何,山陽算是中上了。 雖然說她也遇到一些麻煩,但她能立足就算一重明證了,真是險惡之地,絕不只是如此。 蘭宜打算借英氏的壽辰,去攀一攀關系。 她不是突發奇想,朱典吏向她透露過,他一開始買那么多糕點,自家是吃不完的,在衙門里送了不少,自然沒漏了頂頭上司,山陽知縣沒說什么,但是英氏遣小丫頭出來問過他,是何處買的。 有這個由頭,她就可以去試試,她也沒有太大的目的,自從那日仁心堂之后,朱典吏就消失了,省心的同時,她得再跟衙門拉上些關系,至少混個臉熟,求助時有門。 規劃好接下來要做的事之后,蘭宜心中更平靜了一點,她不覺也想,不知沂王的大業如何了呢? 她會這么想,是因為發現兩世的時間線又出現了一點偏差:按照前世,太子造反之后,皇帝很快就重病不起了,才有小王爺直接入京登基,但至今她沒聽見皇帝喪訊——帝崩,必然天下縞素,證明皇帝還活著。 提前敗了的只有太子。 皇帝沒有提前崩。 她順利出走,沒受到任何追捕,大概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他顧不上。 蘭宜覺得這樣很好,再過個一年半載,他對她的真心,又或是恨怨,都該更淡了,他們便真正地相忘于江湖。 ——蘭宜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孟三以一天四百里的速度北上狂奔回了京城。 ** 京城,沂王府。 孟三從馬背上滾下來時,門房差點攔住他沒許他進門——根本沒認出他這個一身塵土、棕帽歪斜還散發著可疑氣味的精銳護衛。 進去后,竇太監也沒給他好臉色,捏著鼻子怒道:“誰叫你回來的?王妃娘娘那里怎么辦?!” 作為沂王身邊的第一號大太監,竇太監太清楚沂王嘴上再冷言冷語,心里壓根就沒放下,他表面上違背沂王鈞令派出孟三,實際上正是順著沂王的心意,要是他真的什么都不安排,任由王妃流落在外面,那才是犯傻呢。 孟三回不出話,扶著膝蓋呼哧呼哧地喘氣。 他這一趟可真是累著了,在馬背上都睡著了好幾次,可也不敢停,硬是換馬不換人,才在五天之內趕到了京城。 “娘娘那里出事了?”竇太監見他這樣,又嚇著了,開始猜測,“不是后來又派去了一隊人嗎?你沒跟他們聯系上?娘娘那里到底怎么了?” 自打沂王知道孟三在淮安府之后,竇太監就算過了明路,正大光明地又抽調了一隊護衛過去,他在沂王跟前提過一嘴,沂王皺著眉,臉色很冷,但沒反對,那竇太監就當是允許了。 竇太監私下還得意過,他這才算把事辦到主子心坎里,什么曾太監,什么張太監,比著他都得差一截,誰也別想越過他的先去。 可要是這么著,王妃娘娘還是出了差錯——那他的功勞就一把抹去,只剩罪過了! “竇公公——”孟三終于喘勻了氣,直起身來,“渴死我了,我得先喝杯茶。” “……”竇太監哼了一聲,照著他的腦袋扇了一巴掌,“小兔崽子,連咱家也敢戲耍了。” 孟三嘿嘿一笑:“竇公公,誰能耍得著您,您這不是就反應過來了。” “呸,娘娘真有個三長兩短,你小子別說茶了,尿都別想喝上。” 一邊叱罵著,竇太監一邊還是把孟三讓進了屋里,等著他把一壺茶都喝光了,才催著問道:“少賣關子了,快說,你為什么回來?” “有要緊的事。” “什么要緊的事?你還寫信叫人送回來就是了。” “那不行,我得親口告訴王爺。”孟三抹了把嘴,反問竇太監,“王爺呢?回府沒有?” 竇太監看看天日:“快回來了——臭小子,你心眼倒不少,連咱家也不能知道?” “能能能,不過這事得王爺第一個知道,旁人知道不合適。” 竇太監眨巴了一下眼睛,心內無來由一跳,他人jingzi一般,幾乎瞬間就要想到什么,外面這時傳來請安聲。 “王爺。” “王爺回來了。” 竇太監就顧不得了,忙迎出去。 孟三也跟著。 沂王是從宮里回來,他這些日子又要協理朝政,又要抽空侍疾,忙得整個人都瘦削了,面容因此變得更加嚴酷,他發現了形容比乞丐強不了多少的孟三,目光便如利刃一般,往他身上一刮。 孟三登時膝蓋一軟,沒法再像和竇太監一般打趣了,老老實實地單膝點地,道:“啟稟王爺,屬下有要事回報。” 沂王眉心現出褶皺,垂目盯著他:“說。” “王妃娘娘五日前身體不適,前往藥堂,找大夫看診——” 沂王打斷他,吩咐竇太監:“叫孟源來。” 竇太監徘徊了兩步,他知道沂王的意思,王妃的病一向是孟醫正看的,如果可能出現什么不適,有孟醫正在場能解說明白,但他直覺也許不是那么回事—— 沂王聲音轉厲:“你發什么愣!” 孟三:“呃——” 竇太監看看他的表情,更多了兩分把握,硬扛著道:“王爺還是聽孟騏說完吧,也許用不著孟醫正。” 沂王再看向孟三,孟三也不敢耽擱了,忙一鼓作氣道:“據屬下后來向藥堂中人打聽及晚間再探,確認王妃娘娘有喜了,已有三個多月。” 竇太監腦中嗡地一響。 但他覺得自己表現算鎮定的,因為他已有了些心理準備:孟三這兔崽子像揣了塊大寶貝,累成狗也要親自回來討這個報喜的彩頭,還能是為什么! 沂王沉默地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