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71節
昌平知縣兀自茫然,曾太監無語提醒道:“大人,這是你親民官的事,你不出面,難道還指著咱們王爺一件件地在這里替你斷官司不成?” 昌平知縣慌張了一下,他不敢不聽曾太監的話,倉促里又想不到要說什么——他一半神智還被地上那灘血驚住了沒回來,抖著嗓子勉強道:“你們有什么冤情,都可來尋本官上告。” 百姓們看他那副模樣,壓根不相信,往常也沒少去告過,這個知縣要是有用,大家也不會被欺負得活不下去了。 眾人便仍舊不肯離去,七嘴八舌地只是要沂王做主。 但沂王確實不能事無巨細地挨個理論,他受到的旨意是來為太子解困,殺一個孟良才算立威,可不能把犯事的莊頭們全殺了,且也不能只聽信百姓的一面之詞,又要尋人證物證相核對,就算最后他真下得了這個狠手,一兩個月都不見得能把這些官司全理清楚,太子不可能一直在里面等著,皇帝也不會容許拖那么久,從各方面來講都不現實。 只是這些百姓畢竟其情可憫,沂王冷冷瞪了一眼無能的昌平知縣,再放緩了一點聲音,開口道:“本王會奏請朝廷,另派欽差前來此地,那些有劣行的莊頭,本王略有耳聞,已經著人去抓捕了,待查明他們的罪行之后,自會有欽差秉公處置。” 這時候,田野那邊馬蹄聲起,離得近些的兩個莊頭已經被抓來了,毛指揮使帶兵交接,然后親自把人押送了過來。 毛指揮使也有兩分好奇,他隔了段距離,猜到發生了什么,但不真切,此時近前看到地上孟良才的尸體,不由咂了下舌。 這事還真只有沂王來辦能辦得利索些,一般官員來,敢抓亂民,但不會敢上來把太子的莊頭殺了,不殺莊頭,就不能取信亂民,就得僵持著拖下去,拖多久天知道。 他押來的兩個莊頭都不是好東西,其中一個正是強占了老婦人地的,之前那么威風凜凜的莊頭被五花大綁,見到死去的孟良才更是嚇得直抖,老婦人痛快地向他啐了一口,扶著兒媳的手往后退去:“王爺說話算話,老身聽王爺的,回去等欽差來。” 有接連發生的兩件例子在前,又有毛指揮使帶來的兵士在不遠處威懾,眾人終于真正松動了情緒,緩緩都向后散開。 只是有些人還舍不得馬上就走,沂王看上去沒有找人后賬的意思,他們的膽量也就大了些,想再看看熱鬧。 吱呀。 沉重寬大的主院院門被推開了。 太子等不及要走了,這近兩日工夫簡直是他的噩夢,他多一刻都不想再留下。 亂民們已經散開,田野上有那么多的士兵,門外也還有毛指揮使等人,太子自己身邊也有護衛,看上去已經安全無虞,滿臉晦暗、眼下都有一抹青黑之色的太子出得門來,就迫不及待地叫人去把馬車備來。 馬車停在主院東北邊上的車馬房那邊。 等著的片刻里,太子走到沂王面前,嘴角擠出笑意,眼神藏不住怨怒:“孟良才畢竟是宮里的人,你不處置亂民,先殺了他——” 沂王目光凝住,忽地伸手將他猛地一推。 太子站立不穩,險些摔倒在地,隱忍的怨怒變成大怒,正要發作,周圍的人都亂了起來。 “王爺!” “王爺您傷得怎么樣,大夫呢,快傳大夫來!” “刺客在那里,快抓刺客!” 一片混亂里,沂王皺緊眉,伸手捂住了右臂。 他的右臂側上,插了一支短短的羽箭。 箭支做得粗糙,但殺傷力不弱,沂王指縫里開始滲出鮮紅的血。 他穿了盔甲,但為了方便活動及盡快趕到昌平,甲衣的樣式是相對輕便的無袖罩甲,亂民手里可堪作亂的不過是鋤頭一類,罩甲應該就夠防身,誰知道會有箭支出現。 太子呆住了,后心直發涼——沂王要是不推開他,那支箭射進的就是他的后心。 忽然出現這樣的變故,亂民們嚇得四散奔逃,什么熱鬧也不敢再看了。 射箭的人沒跑,他是個中年男子,面容粗糙,像是飽經風霜之色,他往后退了幾步,不等護衛們近前,將手里的弓往地上一摔,哈哈笑道:“大郎,爹沒用,不能為你報仇,爹這就來陪你了!” 他手里還有一根羽箭,用力往心口一插,人便倒了下去。 亂民們嚇得跑得更快了。 官員們有的驚呆,有的忙向沂王靠近,一時也顧不上下令去抓,很快人都跑光了,莊園四周一下子空落下來。 沂王右臂傷處的袍袖已被染紅了一小片,曾太監急得嗓子都劈了,尖利地指揮起人將他扶上一個護衛的馬背——沂王傷的是右臂,無法再自己掌控韁繩,又讓人趕緊去請大夫找藥。 沂王表情鎮定,只是眾人都看得出他臉色已變得蒼白,他從通州碼頭連夜快馬趕來,到地頭也沒空歇息,現下又一直失血,雖傷的不是要害,也難免要變得虛弱。 何況,以他親王的身份來說,受這樣的傷已經算件很了不得的事了。 沂王到了馬背上,靠著護衛向底下的毛指揮使和昌平知縣點一點頭:“余下諸事就交給你們了,保護好太子殿下。” 毛指揮使忙道:“是,王爺快去治傷吧。” 這趟差事順利又不順利,來救太子,太子沒事,可把王爺傷了,也是讓人煩惱地想撓頭皮。 沂王淡淡地再向太子告別,太子連日來所受驚嚇無數,以這次最大,因為危險離他實在也最近,再是瞧這個弟弟不順眼,此時也說不出什么,回過神后,趕緊催促他去治傷,倒也像一個充滿關切的兄長。 沂王被護衛帶回了落霞莊。 兩處離得近,他不用遭受太多顛簸,他在主院下馬不久,最近的一個大夫也被護衛快馬帶過來了。 這大夫醫術一般,得知中箭的是位王爺,抖抖索索地比劃了好一陣子,竟不敢下手拔箭,曾太監氣得大罵他,沂王阻止了,讓他派人到京里去請大夫。 昌平以田莊居多,好一點的大夫都不在此處,好在靠近京城,快馬的話一個時辰夠來回了。 “再讓人去碼頭把孟源帶來。” 拔箭治療之后還要休養,自然是沂王府自己的醫正用起來最順手了。 曾太監答應著要去,想起來又忙轉頭問道:“王妃娘娘呢?要不要請娘娘也回來。” 沂王頓了片刻:“問一問她,隨她自己吧。” 曾太監難得地有點糊涂,這算個什么說法,依他想來,王妃娘娘就該一起回來好照顧王爺才對,他不過是順口請示一下,怎知得了個莫名說辭。 當下也不及多想多問,忙忙出去找到護衛,原樣將話傳了出去。 護衛趕到碼頭時,蘭宜正靠在艙室窗邊,看著外面的晚霞漸漸暗淡下去。 她沒再擔心什么,杞人憂天又無用,只是覺得有點無聊,這個時辰了,城門快關了,沂王今天多半回不來,她要在船上再住一晚上了。 也不知太子救沒救出來。 他應該不至于就這么被亂民害了,要是真的這個不大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了,說實話,她第一懷疑的不是亂民,而是沂王。 竇太監慌亂的腳步聲于此時響起,攪散了她散漫的思緒。 “王妃娘娘,王爺遇刺中箭了!” 蘭宜吃驚轉頭,她心頭的不妙預感其實是強壓下去的,這一下被全部翻倍忽然挑起,她想站,竟站不起來,眼前一黑,晃悠了一下,翠翠忙扶住她。 竇太監一見,嚇了一跳:“娘娘別著急,王爺是手臂中箭,應當無性命之憂。王爺遣人來要孟醫正,老奴是想問娘娘,要不要一道回去。” 蘭宜定了定神,把竇太監的話又想了一遍,慢慢站穩了。 這其實是她自己知道得太多,想的也就多了,不然,不至于有這么大反應。 她點頭:“回去吧。” 一直住在船上并不舒適,何況她又有點預感:沂王這一傷,他們離京的行程多半就要耽擱下來了,早兩天晚兩天,她都得回去。 竇太監看在眼里,他不知道,心下甚為感動:王妃待王爺的情誼,可比他這個多年服侍的老奴還深哇。 蘭宜禁不起快馬,便安排在隔天一早坐車回去,竇太監跟著孟醫正和護衛先行一步,當即連夜趕去落霞莊。 他到時,沂王的箭已經拔去了,也包扎好了,孟醫正和京里請來的大夫交流沂王的傷勢,竇太監則圍著沂王長吁短嘆地關懷了好一陣,沂王漸漸嫌他啰嗦,攆他到一邊去。 竇太監感慨道:“老奴可是比不過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才聽見王爺受傷,就站都站不穩了,心疼得差點暈過去。” 沂王:“……” 他蒼白著臉挑起眉來。 竇太監見他是要聽的意思,連忙繪聲繪色地又形容起來:“王妃娘娘明日就來了,王爺要是不信,親自問王妃娘娘。” 隔日下午時,蘭宜坐車到了。 孟醫正已和京里大夫詳細詢問過沂王傷情,并在換藥時親眼看過傷口,此時全權接過了治傷事宜,正熬好了一碗藥送過來。 蘭宜籠著斗篷,匆匆邁過門檻,走進門來。 沂王要接過藥碗的手停住了,示意孟醫正將藥碗放到桌上。 孟醫正除了醫治,不管別事,便依言放下后退出去。 蘭宜走到跟前,上下將坐著的沂王一打量,松了口氣:還好,除了包扎起來的右臂,別的沒有什么大礙。 沂王下巴往桌上的藥碗示意了一下。 蘭宜沒看懂,道:“王爺的藥好了?快喝吧,不用管我。” 她往旁邊椅子走,想坐下歇一歇。 沂王動也不動,盯著她,道:“本王手臂受傷,端不得藥碗。” “……”蘭宜看看他完好的左臂。 沂王臉色不變,道:“看什么,不是你自己要回來照顧本王的嗎?還是你嫌本王傷得不夠重?” 蘭宜無言。 她心頭最后一絲隱憂散去了:這傷肯定是真不重。 起碼他這無理攪三分的霸道精神,比平常時候一點不差。非但如此,還多了點以傷訛詐的架勢。 這要求雖然來得不必要,到底不算過分,她慢吞吞地,在他的緊迫注視下,還是伸手去端起了藥碗。 沂王勾起了唇角。 作者有話說: 尾巴卡住了一下,因為王爺短暫不能自理,明天他會更加不能自理??o`* 第63章 蘭宜到后不久, 太醫院的一位資深太醫也到了。 原是皇帝下令派來的。 太子已脫困回到宮中,沂王受傷的消息也傳了回去, 皇帝震怒擔憂, 連下數道旨意,除往落霞莊指派太醫外,還從大理寺調了欽差, 徹查昌平皇莊不法事, 又將毛指揮使后續一共抓到的五個莊頭都先關押起來,等著按律定罪,十之八九是要處以極刑了。 宮里為之躁動起來。 曾給張太監送過銀票的王內監瞅著空子又找了過來,這次不等他說話,張太監已直接擺手:“別費勁了,傷了沂王, 讓他們把后事預備一下吧, 別的不用多說了。” 王內監在冬日里急出一頭的汗:“那是亂民干的好事,怎么能算到他們頭上呢?該把那些亂民都砍了才是!張公公, 你有主意,幫著指點指點——” “這回別說咱家了,太子都不能說什么。”張太監搖頭, “沂王為救太子受傷, 太子再護著他們, 讓皇上怎么想?老王,你還是管好自己吧,別被你那兩個干兒子拔出蘿卜帶出泥地捎帶出來就不錯了。” 王內監是內官監太監, 專事采辦各種御用器物, 簡而言之, 皇莊莊頭往宮里繳錢, 內官監則管花錢,兩處因此有所連接,被抓的五個莊頭,有兩個都認了王內監做干爹,平時王內監就是他們在宮里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