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43節
階下的美人:“……” 嗚咽的動靜陡然消停了一瞬。 沂王唇角動了下,又壓下去:“越來越會胡說。” 蘭宜確實是胡亂抓的借口,見能糊弄過了,就不吭聲,往外張望了一下。 她這個位置比簾子后看得清楚多了,只見美人滿臉淚珠地抬起頭來,泣聲道:“王爺別趕我走,我是自愿來服侍王爺的,只求王爺憐惜一二。” 蘭宜又看沂王。 怎么說,她的好奇心一般是有限的,但這樣的事畢竟不多見,就在面前發生,怎么也得看一看。 沂王也看她:“你現在接著處置吧。” 蘭宜:“……” 熱鬧不是好看的,容易把自己看進去。 她不算太煩惱,就勢道:“要先請問王爺,鞏昌伯是誰?我不認得,恐怕失了分寸。” 沂王沒拒絕為她解惑,只是語調微涼:“是一個甚有眼光的人。” “……”這算什么回答。蘭宜又看向竇太監,竇太監笑了,道:“稟夫人,王爺就藩以后,這里便空置了,鞏昌伯眼光好,看上了,尋了太子殿下的門路,又買通了宗人令說話,終于請下賜宅旨意,搬了過來。” 蘭宜眨了眨眼:“——哦。” 她可真是沒想到,原是這么個淵源。 “可惜呀,”竇太監拖長了聲音,“鞏昌伯搬來不到一個月,就被發現他經手過的一批軍械有問題,還貪污吃空餉,再一查,府里狗屁倒灶的事情也不少,加到一塊兒,去了爵,抄了家,本人流放,一家子貶為庶民,這里自然是住不得了。” 蘭宜忍住驚訝,看了一眼階下變得不敢抬頭的美人。 怪不得府里有鞏昌伯府的雜物,只怕是敗落得太快太急,連家什都沒來得及收拾齊全。 竇太監鄙夷地也往階下掃了一眼,聲音放重:“老奴覺得,這人的福氣,都是有限的,不知道惜福,福氣也就離他而去了。” 這個總結,蘭宜可不信。 哪有那么巧的事,鞏昌伯本來厲害得連親王宅子都能搶占去了,一占到手卻倒了霉? 天色已晚,她沒再多考慮,向竇太監道:“請這位姑娘出去吧。” 竇太監利索地答應了,這回沒客氣,直接指揮兩個下仆把還在幽泣的美人架了起來,拖著就往外行去,美人試圖掙扎,哪里掙扎得過,像來時一樣,飛快地消失在了院門外。 沂王立著,這次他算是親眼目睹了,卻偏還要問上一句:“你就把人攆走了?” 蘭宜誠實答道:“我擔心她會行刺王爺。” 把人家業都弄沒了,好好的伯府小姐淪落成不知名美人,在她想來,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 沂王:“……” 他終于也露出了一種無語的表情:“你以為誰都能傷到本王。” 第38章 近千里的路途安排得再周到, 以蘭宜的身子也避免不了勞累,大約因著這個緣故, 盡管一到京就生出了事故, 蘭宜夜里還是睡得很沉。 早上被侍女輕喚才醒來。 今天會很忙碌,沂王的請見奏表已經遞上去,宮里隨時可能來人, 即便今日來不了, 她和沂王也要依大禮穿戴好了,以備傳召。 宮里來的人比預想得還快些。 巳時初,就有小內侍帶了口諭出來,宣他們去覲見。 侍女們一陣手忙腳亂,最后確認過蘭宜由頭至腳都沒有問題,方扶著她出門上車。 車行不了多遠, 到宮門口, 就要下車來步行了。 蘭宜并不緊張,她不過是來做個陪襯, 宮里這樣的地方,沂王不會讓她亂說話,也不敢冒放任她的風險, 有什么事, 他必然攔在頭里, 她只需保證自己的體力,別累倒在半途就行了。 說不定都用不著面圣。 不是說進了宮就一定能見到皇上的。 “沂王爺,沂王夫人, 老奴奉成妃娘娘命, 請沂王夫人過去坐一坐。” 沂王腳步頓住。 他們此時已將至乾清門, 他面容嚴峻, 一身氣勢沒有絲毫收斂,半途攔路的中年內監低下頭去:“成妃娘娘已稟報過皇上了。” 那這就是皇上的意思了。 兒子的內眷,皇上本來見不見在兩可之間,由后妃代為接見,也合禮數。 蘭宜沒料預想成真,想了一下,想起來成妃應當是太子的生母。 她聽過成妃的一點事,新帝登基后,成妃尚在,她在新帝繼位上出過一點力,有朝臣因此上奏請復她位分,并晉為太皇太妃,被新帝駁回,這對新帝的名聲不好,楊文煦和黨羽在家商議,黨羽勸他向新帝諫言,楊文煦答應了,但可能是新帝不肯納諫,也可能是沒來得及,總之,拖了兩三個月,年紀已經不小的成妃薨了。 楊文煦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禮制說重要是很重要,但為一個后宮老婦人逆了新帝心意,從他的利益來說并不值得。 “你去吧。”沂王開口道,“不用怕,本王面圣后,過去接你。” 他說著話,沒看蘭宜,而是看了中年內監一眼。 中年內監知道這句話是說給他、或者說,是說給成妃聽的,低頭繼續當鵪鶉。 昔年宮內,諸王之中,以沂王秉性最莊重,法度最嚴,聽說就藩以后好上了修道,性情漸漸變得淡泊起來,如今一看,傳言不可盡信,本性難移還差不多。 蘭宜點一點頭,算是答應了。 這宮里全是陌生人,面圣也好,見成妃也好,對她來說都差不多。 沂王跟著傳口諭的小內侍繼續向前走,蘭宜跟隨中年內監從側邊內左門下去,走過一段長長的宮道,又過麟趾門等,來到了永和宮。 成妃就居于此宮。 中年內監先進去了,蘭宜扶著朱紅的宮門站了一會。 她有一點累了,雖然還能支撐,但她不打算逞強,她也不在乎將自己的荏弱表現出來。 她就是這樣風吹就倒的,不必刻意找她的茬,處罰她,待她有一點不周到,她就承受不住了。 中年內監轉頭,愣了一愣:“……夫人,您沒事吧?” 蘭宜聲音輕飄:“嗯。我歇一歇再進去。面見成妃娘娘,我不敢不恭敬。” 中年內監只好站在一旁等,正殿里似乎有人看見了,很快有一個宮女走出來。 宮女年約二十出頭,相貌秀麗,行禮后伸手攙扶:“夫人身子不舒服么?奴婢扶您進去。” 蘭宜由她扶了,進到正殿,只見一位看上去溫和慈藹的中年貴婦坐在臨窗大炕上,陽光從窗欞照進來,絲絲縷縷,襯托得氣氛祥和。 炕旁一張紫檀圈椅上另坐了一個年輕些的婦人,年紀正與蘭宜差不多,蘭宜一時猜不出她的身份,便也不管,只向成妃行禮。 成妃看上去不是苛刻性子,很快命宮女:“快攙起來。” 待蘭宜起身后,便命看座。 蘭宜坐下后,她又笑道:“瞧我,年紀越大,越發糊涂了。這是太子妃。” 蘭宜微愕,站起身來。 她應當想到的,如今的太子妃是續弦,年紀比太子小一些正常——這不僅來自她前世的記憶,進京路上,見素也說過一些宮內的情形,只是兩者都沒有告訴她,這位太子妃的長相如此普通,甚至不如剛才攙扶她的宮女,裝扮也不華貴,比普通人家的娘子強不了多少。 太子妃在圈椅內向她回以點頭致意。 成妃發話:“坐下吧。” 蘭宜重又坐下。 成妃含笑,端詳了她一回,道:“果然是好顏色,怨不得沂王動心。” 蘭宜微微低頭。這句話乍一聽是夸贊,可結合她的出身來歷,就意味深長了,很難說有沒有暗指沂王見色起意強奪人/妻的意思在里頭。 “娘娘謬贊了。王爺初見我時,我還病得厲害。” 她點到為止,也懶得多加辯白,他人心中自有成見,解釋又何用。 成妃笑著點頭:“正是呢,聽說過你身子不好,如今一看,是還弱了些。我這里有一盒貢燕,最能滋陰潤燥,巧衣,你去取來,給沂王夫人出宮的時候帶上。” 攙扶過蘭宜的宮女福身而去,蘭宜又要站起謝恩。 這就是為什么她先前要緩一緩才進來了,哪怕成妃不為難她,單是這些平常的禮數就夠折騰人了,而這又是不能避免的。 “不用多禮。”成妃擺手,說起閑話來,“這陣zigong里要熱鬧起來了,康王一家在路上,大約過幾日也該到了。對了,你們家的實哥兒呢,怎么不帶過來?” 蘭宜心中一跳。 康王行四,排行介于太子和沂王之間,她不知道康王也得了旨意進京,不過這不重要,真正令她緊張的,是成妃提到了小王爺。 在前世,帝位最終沒有落在成妃這一脈身上。 交替的過程在當時看很明白,但是重生以后,她多了一些疑問,她發現,她只從楊家得到的信息也許正確,但不全面,而偏頗就會產生失誤。 所以她在大局勢里,什么也沒有做,她還需要再看一看。 “小王爺臨行前病了,”蘭宜面上沒有變化,也不停頓,答道,“王爺擔心路途遙遠,小王爺再有不適,所以將他留了下來。” “是嗎?”成妃顯出關心,點頭,“那是不能出遠門。只是皇上要失望了,皇上想享天倫之樂,昨兒還念叨,想看小皇孫們遍地跑,特地又提到了沂王,說他子嗣單薄,雖說清心修道不壞,也不該誤了正事才是。” 蘭宜不語。 成妃表現非常和善,連御前的話也隨口說了出來,但她不能不謹慎,并且,警惕之心更升高了——因為昨晚發生的事。 太子提前塞美人,沂王當晚送返,兩兄弟的不和直接擺在明面上,成妃不可能不知道,越是一字不提,越是蘊險其中。 “不過,如今好了,”成妃笑道,“有你到了沂王身邊,沂王總算轉了性子了,只是,你這身子骨——” 成妃頓了頓,一直沒說話的太子妃于此時開了口:“沂王夫人,你不能為沂王開枝散葉,就不該善妒才是。” 終于來了。 不過沒想到,會以這個名目來攻訐她。 蘭宜抬眼,昨晚的美人是她發話請走的,美人回去后必定學了,雖因沂王所迫,從結果看,不算冤枉她。 蘭宜覺得無話可辯,便也不辯,欠身道:“有勞太子妃教導,這是我天生的毛病,再改不了的。幸而我身子差,壽命不固,想來耽誤不了王爺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