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蘭(重生) 第12節
她和楊文煦之間的一場較量是免不了的,她知道。 翠翠不清楚,出去問了人,回來答道:“聽說前面來了客,大爺去待客了。” ** 楊文煦待客的時候很長。 似乎是一波客人走后,又來了一波。 這個消息是周姨奶奶帶來的,她來看望蘭宜,順口說了前院的事。 “……是李家的三爺和趙家的大奶奶,去仰天觀原為著散心,誰知碰上那樣的事,豈有不怕的?如今人雖放了回來,一家子都不定心,不知從哪兒知道咱們家也有人遭了難,就上門打聽來了。” 蘭宜臉色未變,翠翠卻有一層心虛,搶先道:“有什么可打聽的?我們才回青州,比他們更不知根底,既然去了嫌疑,安安分分地呆著就是了。” 周姨奶奶笑:“誰說不是呢,偏他們覺得大爺有官身,消息該比他們靈通,老爺做主把人請進來了,大爺不好不見,只得去敷衍敷衍。” 又道:“大奶奶身上好些了?昨兒我聽見大奶奶回來,剛來探望,就看見大奶奶往下歪倒,可是嚇了我一跳。依我說,便是有一萬個人行刺沂王,大奶奶也不可能是那其中一個,真是白白地吃了一遭苦。” 翠翠愛聽這話,忙道:“可不是么。那些個亂七八糟的事,和我們奶奶一點關系都沒有。對了,還要多謝姨奶奶幫著扶了奶奶一把。” “哎呀,那值什么。” 周姨奶奶顯得全沒放在心上,她今日不是空手來的,還帶了點禮物,是一匹雪緞,她要展開給蘭宜看,人不知不覺地站得離蘭宜很近,壓低了點的聲語往蘭宜耳朵里鉆:“大奶奶那件衣裳壞了,想是穿不得了,這緞子素凈又細膩,正好給大奶奶制件新衣——” 翠翠臉色大變。 幾乎沒有開口說過話的蘭宜目光從雪緞上移開,抬起了頭來。 作者有話說: 祝大家中秋快樂,安心躺平~ 第12章 “周姨奶奶,你什么意思?”翠翠按捺住慌張,厲聲喝道,“說的話沒頭沒腦,叫人都聽不懂!” 周姨奶奶臉上笑意不變:“別急,我并沒惡意,不然我就不會一個人來了,大奶奶說是不是?” 蘭宜靜靜望著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周姨奶奶面上的笑有點淡去:“大奶奶真是沉得住氣。” 蘭宜才道:“你想說什么,說就是了。是在這兒說,還是出去說給旁人聽,都由得你。” “大奶奶誤會了,我沒想害奶奶,”周姨奶奶語氣誠懇,“我只想求奶奶幫個忙。” 翠翠性子直但是不傻,憋著怒氣道:“你想脅迫奶奶——你別想得逞,奶奶好好的,那衣裳不過是不小心在外面刮壞了一塊,什么事也沒有!” 周姨奶奶有孕之身,不便久站,緩緩坐了回去,坐姿疲憊里透著慵懶:“你這丫頭,就別嘴硬了。衣裳是刮壞的,衣裳底下的手指印也是刮得出來的嗎?哪里的桌角樹枝如此通人性?” 翠翠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想反駁,甚至想栽到楊文煦頭上,終究沒有說得出來。 太容易被拆穿了。 而周姨奶奶搖著頭,進一步道:“也不必說是大爺,我打聽過了,昨兒大爺進門時并無怒容,又下著那么大雨,不至于路上起什么沖突。何況,那也不像正經夫妻間的樣子,我雖然只看了一眼——”她笑了一聲,不是得意,倒有些自嘲似地,“我畢竟是那地方出來的,見得多了,不會看錯。” 格格。 是翠翠牙齒相撞之聲,她直著眼,恨不得生吃了周姨奶奶,又恨自己無防人之心,昨日怎么就叫她進來挨著了蘭宜。 蘭宜道:“你想求我做什么?” 周姨奶奶眼神亮起,欠身向前:“對大奶奶是舉手之勞,且是分內應當。只求大奶奶出面,將賬務從姜姨娘的手里要回來,而后高抬貴手便是。” 原來家里的庶務她已差不多都放手了,唯賬目一項,拖拉至今竟還未完全移交給姜姨娘,而姜姨娘得到的賬目不全,便不好進行核總追補。 蘭宜若有所悟,道:“你管出了虧空?多少?” “三百兩——” “這么多?!”聽見數目,正咬牙恨著的翠翠都唬了一跳,“你攏共才管了多久家?” 楊太太還能動彈時,絕無可能放手給周姨奶奶這個妾室,那么周姨奶奶管家的時日最長不會超過半年,以楊家目前的日常開銷來算,一年也就一百五十兩左右,周姨奶奶這一管,半年虧空出兩年的開銷來了,誰聽了不吃一驚。 要知道,三百兩都夠砸開仰天觀道士的嘴買出沂王的行蹤了,真不是小數目。 “大奶奶聽我說,并不是我貪財,這里頭有個緣故——” 周姨奶奶賠笑解釋,“不瞞大奶奶,我運道好,被老爺從樓子里贖了出來,卻還有一個meimei,陷在那里不得脫身。我私下去與mama談,因我meimei還年輕,mama舍不得放,又見我跟了好人家,就開了獅子口,要價五百兩,我拉下顏面,前后磨了好幾個月,終于求得mama松口,肯降到三百兩,卻是再少一文也不能的了。借著辦太太的喪事,家里銀錢出入大,老爺不留心,我大膽把這筆錢挪了出去,贖出了我meimei。” 聽見是這么回事,翠翠半信半疑:“那你求老爺就是了,干嘛拉奶奶填這個虧空。” 周姨奶奶苦笑:“好姑娘,老爺的錢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啊。”又緊著道,“不要大奶奶填,只求大奶奶寬限我些時日,最遲年內,我一定把虧空彌平了。” 蘭宜沒回應。 她在想,前世有這件事嗎?或許有,但她不知道。 她在楊家各處亂飄,見過周姨奶奶和姜姨娘對坐吵嘴,翻來覆去總是些家務賬目,她不耐煩聽,就飄去了別處。 那時宅院周圍還殘留著雄黃酒的味道,她有自己心煩的事,害怕像故事里的妖怪一樣,現了形,招來高僧或者天師—— 對了,時間不一樣。 姜姨娘上一回從周姨奶奶手里奪過家務時,已經過了端午了。 而這一次,兩邊的矛盾爆發更早,又因為她還活著,楊文煦有足夠底氣爭奪管家權,動手時間大為提前。 對周姨奶奶來說,就打了她一個猝不及防,使出來的拖字訣作用其實有限,并且也快到了極限,再拿不出錢,虧空被查出,地位就難保了。 ——所謂楊老爺的寵愛究竟值不值三百兩,周姨奶奶自己顯然有清醒的認知。 周姨奶奶滿懷希望地望過來。 在她想來,這實在不算太過分的要求,蘭宜開口要賬,姜姨娘絕無可能不給——這本來就是楊文煦希望的結果,有他做主,板上釘釘,蘭宜無非張個口罷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蘭宜搖了頭。 “我不能答應你。”蘭宜道,“你想別的法子去罷。” 周姨奶奶愣住了。 她有點不相信,爭取道:“大奶奶是不是怕我得寸進尺?我真的只有這一個要求,如今大奶奶也算握著我的把柄了,要是還不放心,我再立個誓。” “好。”蘭宜同意了,隨口試探,“就以你腹中骨rou起誓,你如撒謊,便與他無母子緣分。” “……”周姨奶奶的瞳仁有一瞬放大,像是驚嚇得嘴唇都在顫抖,“大奶奶,你斯文溫柔的一個人,怎么好狠的心。” 蘭宜點了點頭:“好罷,你不用起誓了。” 示意翠翠送客。 周姨奶奶被迫站起來,卻不肯走,一咬牙道:“好,我就起這個誓,橫豎我問心無愧,從未想過害大奶奶——” 蘭宜看著她。 周姨奶奶循著風俗豎起兩根手指:“假如我有害大奶奶之心,就叫我的孩子——” “不是這個。”蘭宜緩緩道,“是‘假如你有半句虛言’。” 周姨奶奶:“……” …… 周姨奶奶走了。 她最終沒有立誓。 翠翠又慌又氣,在屋里亂走:“她說得那么真,我都要信了,居然是騙人的!奶奶,現在可怎么辦呀?” 蘭宜道:“虧空是真的。” 怎么鬧出的虧空,就存疑了。 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因果里的一環,她重生,改變了一些事,這些事一件連著一連,形成了鎖扣,套回了她身上,她有一種情理之中的感覺,并不太想掙脫。 最壞的結果無非是個“病亡”,那沒什么不好。 做人未必勝過做鬼。 ** 事情暴露得比蘭宜以為的要快。 僅僅是當日下午,蘭宜所住的正房就被封了門窗——是楊老爺親自來下的命令。 蘭宜聽見他在外面咆哮:“真是沒想到啊,我楊家居然出了這等丟人的丑事!陸甲田養出這種女兒,他必須得給我一個交待!” ——陸甲田即蘭宜之父,陸老爺。 楊老爺持續謾罵個不休,翠翠原還拍著門想爭辯,漸漸臉色慘白,站都站不直了,跌坐在地上。 終于聽得周姨奶奶的聲音解勸起來:“老爺,您別生氣了,事情還沒弄清楚呢,等大爺回來再說吧,您別氣壞了身子……” 一會之后,終于楊老爺踩著重重的步子走了:“老子去找陸甲田算賬!他養的好女兒,不會生養,倒會偷人——!” “余音”繞梁。 “嗚嗚嗚,冤枉人,怎么能這么說奶奶……!”翠翠氣得大哭。 蘭宜坐在椅子上,一動未動。 “大奶奶,”周姨奶奶的聲音自門外響起來,帶著些小心,“大奶奶,你聽得見嗎?我有話和你說。” “說你個姥姥!”翠翠氣得罵了粗話,也不哭了,爬起來用力拍門,恨不得把門撕開出去打人,“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奶奶跟你無冤無仇,你這么害奶奶,你要下地獄的,下拔舌地獄!” “哎呀,你這丫頭誤會了,不是我說的。”周姨奶奶顯得急切,“我害了大奶奶,與我有什么好處?我想求大奶奶幫忙,不是想與大奶奶結仇啊。” 又道,“你告訴大奶奶,這事原是在外頭傳開了,你們院里的姜姨娘安排出去采買的人聽見了,回來說給姜姨娘,又傳到老爺耳朵里的。” 翠翠壓根不信:“在外面傳開?怎么可能!” “真的。”周姨奶奶輕輕跺腳,“我才也叫人去打聽了,說是大奶奶和沂王在仰天觀里——唉,我本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就算知道了,我哪里敢編排到貴人王爺頭上去?所以,真的與我無關。我如今也只能告訴你們一聲,你們有法子,乘早想罷,遲一遲,恐怕就晚了。” “……” 翠翠如被五雷轟頂,全身轟得酥麻,又癱到了地上去:“想法子,都傳開了,還能有什么法子,嗚嗚……” 門外周姨奶奶頓了頓,聲音里摻了震驚與好奇:“大奶奶真的與沂王——?” “沒有,什么都沒有,奶奶是清白的!”翠翠氣得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