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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蘭(重生) 第10節(jié)

    這一世死在風(fēng)景秀美的山林里,比死在昏暗狹窄的病榻上好多了。

    沂王殺了她,總不會還讓兒子去拜楊文煦為師吧。

    她也算如愿。

    紀(jì)大嫂呆在原地,望著她單薄得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走的背影緩慢地前行,哎了一聲,終于扭頭往相反的方向奔去。

    她尋到轎夫,剛坐上轎子催著轎夫走了沒多遠(yuǎn),聽見上方道觀里忽然傳來悠長渾厚的鐘聲,連響了九聲。

    紀(jì)大嫂心中想道,這不早不晚的,敲什么鐘?還敲這么多下。

    她聽不懂,但沒來由地覺得慌張恐懼,掀開轎簾,催著轎夫快下山。

    ……

    蘭宜在廣場前止了步。

    她看見一廣場的道士們忽然丟下手中的各種法器,有人抄起長劍,有人拿起棍棒,以行云流水般的步法向四面散開而去,渾厚的命令聲同時一層層傳遞出去:“遇襲!封觀!封山!”

    蘭宜靜靜站著,釋然地想:難怪沂王在觀中不帶護(hù)衛(wèi),這里的所有道士,原來都可化為他的護(hù)衛(wèi)。

    她可真是挑了一個好時候來啊。

    第10章

    蘭宜被抓了起來,關(guān)進(jìn)了一間空屋子。

    屋子原先為香客留宿所用,有簡單的家具陳設(shè),并不腌臜,共建有相對的兩排,約二十余間,蘭宜是自投羅網(wǎng),被關(guān)進(jìn)來的時候比較早,而后她就聽著門外不斷傳來動靜,大半天下來,兩排差不多都“住”滿了。

    ——道士們不會把所有的香客都抓起來了吧?

    蘭宜起先擔(dān)憂,覺得是不是她連累了人,漸漸反應(yīng)過來,以她撞見沂王時的情景,恐怕之前真有人對沂王不利,沂王中了招數(shù),方才那副模樣。

    觀里現(xiàn)在大動干戈,是為了篩出那個人來。

    她便不再多想,靜靜斜倚在簡陋的榻邊。

    直到暮色降臨,屋里黯沉沉的一片,外面的抓捕終于告一段落,消停下來。

    但好景不長,不多久,屋外點起了燈火,蘭宜的“鄰居們”又一個個被拉出去,押到別處審問,去的時候吵吵嚷嚷,回來的時候哭哭啼啼。

    這不算壞,因為似乎還有去了就沒再回來的。

    蘭宜滴米未進(jìn),支持不住,姿勢從倚靠變成了半臥。

    她一直在等候提審,但始終沒輪到她,大概作為罪證最“確鑿”的一個,倒不需要著急了。

    蘭宜自己也不著急,饑餓與倦累同時侵襲著她,虛弱到了極點,反而不再痛苦,感受著生命緩緩流逝,她還有閑心恍惚著想:再不來審問她,她可能就來不及回答什么問題了……

    砰。

    門上的鎖嘩啦一陣響,而后門被推開了。

    “咦,這個重犯好像快不行了——貧道什么也沒干啊,快,去請守靜師叔來!”

    **

    蘭宜是被清脆鳥鳴聲吵醒的。

    眼皮有些沉重,她感應(yīng)到外界的天光,模糊覺得應(yīng)該是天亮了,又努了努力,終于將眼睛睜開了。

    “你醒啦?”一張屬于孩童的稚氣臉龐湊到她上方,而后一只小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見她眼神跟著動,那綁著小圓髻的道童跳起來往外跑:“師叔,師叔,重犯醒啦!”

    “……”

    蘭宜試了試,發(fā)現(xiàn)自己能動,便緩緩支撐著坐起來,見到身上蓋了張薄被,床尾的小幾上放了只空的藥碗。

    口唇里皆是苦澀,蘭宜伸手摸了一下,摸到唇邊干涸的一點藥汁,應(yīng)當(dāng)是道士們在她昏迷時給她開了藥,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給她灌下去,藥居然很有效,她身上那種千斤重壓似的疲憊感已經(jīng)沒了,只是仍還覺得虛弱,腳踩到地面時,有點發(fā)軟。

    蘭宜發(fā)了一會怔。

    這不算什么好消息,道士們不會平白無故地發(fā)善心,給她治病,只可能是把她的命拉回來,再送去嚴(yán)刑拷問。

    還不如重入黃泉,免得遭罪。

    小道士跑走時沒有關(guān)門,蘭宜站起身來,緩緩?fù)T邊移動,到門檻處扶著門往外望去,只見庭中一片安寧,陽光燦爛,綠樹紅花,絲毫不見昨夜的吵嚷紛亂。

    對面有幾扇門半開著,里面安靜空蕩,她的“鄰居們”好像都不見了。

    暗害沂王的人已經(jīng)找出來了?

    ……總不至于是把可疑人等都處理了吧。

    正胡思亂想間,蘭宜見到道童蹦蹦跳跳地又回來了,他身后還跟了一人,卻不是什么道士,有點眼熟,她不久前見過一次。

    是那位“竇爺爺”。

    “呦,能起身了?”竇太監(jiān)停下了步子,上下打量了她兩眼,“那走吧。”

    蘭宜一語不發(fā),跟隨出門,心中想,她這個“重犯”果然不一般,要由沂王的身邊人親自提審。

    她不知會有什么遭遇,也懶得問,一日夜未進(jìn)食,邁出去的步子都是虛浮的,腦子里也不甚清醒。

    不過越走,她漸漸有些驚異和不確定起來。

    怎么好像是出觀的路……?

    眼看著已到前殿的演練廣場了,廣場外不遠(yuǎn)處的山門內(nèi),立著一個素色修長的身影。

    蘭宜驀地停住了腳步。

    山風(fēng)拂來,她渾噩的心思一瞬間清明。

    “楊翰林一早就來等著了。”竇太監(jiān)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慢悠悠地道。

    蘭宜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

    她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再看見楊文煦時,她那種想挖他心肝的沖動消失了不少。

    因為他不可能再去當(dāng)小王爺?shù)南壬恕?/br>
    雖然過程和她想的不太一樣,但效果比預(yù)計得更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那條直通御座的青云路,斷了。

    蘭宜忍了忍,沒能忍住翹起的嘴角。

    竇太監(jiān)看見了,理所當(dāng)然地當(dāng)成她得見夫婿的喜悅,輕咳了一聲。

    蘭宜回過神來,心愿得償,她沒什么畏懼,福身行禮:“多謝公公引路,公公有話請說。”

    竇太監(jiān)又咳了一聲,清完嗓子,方慢條斯理地道:“你不必謝我。”

    蘭宜若有所悟,試探著道:“多謝王爺寬宏。”

    她心下覺得不會被這么容易放過,但竇太監(jiān)一路將她領(lǐng)到此處,又如此做派,似乎沒有別的可能。

    “你是該謝王爺。”竇太監(jiān)抬起了下巴,毫不客氣,“要不是審出了你的來歷,王爺發(fā)話說你應(yīng)當(dāng)沒有勾結(jié)賊子,又說事出意外,不必計較,饒你罷了,斷斷沒這么便宜!”

    蘭宜聽得有點糊涂,她根本沒有受審,哪來的審出來歷?若說是紀(jì)大嫂,昨晚并沒聽見她的聲音,她要是沒跑掉被抓回來了,絕不會不吭氣——對了,正元。

    仰天觀強橫到不加分辨當(dāng)場扣人連夜開審,又怎么會不清理內(nèi)部。

    正元雖不知她的真實身份,但以沂王府之能,稍加對照就能查出來。

    蘭宜此時才知她遲遲未被提審的原因,不是什么不著急,而是來歷暴露,她謀害沂王的嫌疑實際上變小了——一個有身份又有重疾的官宦妻子,毫無動機去干這種事。

    有人來接,便順?biāo)浦鄣貙⑺帕耍獾霉?jié)外生枝,她與沂王的那番遭逢,畢竟算不上體面。

    當(dāng)然,得建立在沂王沒有大礙的前提下。

    明白了這一切,蘭宜不再有什么好奇心,不過話到此處,她不得不禮貌地問上一句:“都是民婦冒撞,王爺貴體——應(yīng)該無恙吧?”

    “怎么會無恙!”竇太監(jiān)更不客氣了,早等著般直接噴她,“你這女子,一身病骨,手上哪來的一把子力氣?王爺叫你砸得——嘖!我服侍王爺至今,從沒見他受過那么重的傷!”

    蘭宜:“……”

    這是一筆糊涂賬,她砸沂王,自然是因為受了他輕薄,但沂王為人暗算,非是自愿如此,再者,她有此遭遇,正因她自己也存了算計之心,她要不闖沂王靜室,也惹不來后續(xù)事端。

    她這啞口無言的樣子終于讓竇太監(jiān)的火氣消了點,竇太監(jiān)往她身后望了一眼:“罷了,楊翰林似乎有些等不及了,咱家不跟你啰嗦了。”

    再盯回她,語意放重,“楊大奶奶,咱們雖然扣了你一陣子,但對你沒有什么為難之處吧?你回去了,心里當(dāng)有數(shù)才好。”

    蘭宜轉(zhuǎn)過頭去,見到楊文煦正向著他們的方向走來。

    她聽得出竇太監(jiān)的言下之意,轉(zhuǎn)回頭再次行禮:“民婦知道,不會有礙王爺清名。”

    竇太監(jiān)見她曉得知趣,才點了頭,不再等楊文煦走到近前說話,徑自回身走了。

    蘭宜留在原地,看著楊文煦一步步接近,漸漸看得清他的表情,肅然而帶有探查之意。

    蘭宜知道自己不是沒有破綻的。

    按照她原本的計劃,根本沒給自己留什么后路,紀(jì)大嫂逃回去以后如何報信,楊家聞訊后怎樣反應(yīng),她都沒有去管。

    以楊文煦的洞察力,“助娘家攀附”這個借口不一定瞞得過去。

    “走吧,先回家。”楊文煦已走到她跟前,停下,眼神變幻,似乎有許多話想說,終究說了這么一句。

    蘭宜沒有反對。

    這句話對她來說并不溫暖,逃過沂王府的審問不是結(jié)束,她的難處也許剛剛開始,只不過也無所謂而已。

    **

    另一邊,竇太監(jiān)走回了靜室。

    廊外銀杏旁,沂王裴極坐在從屋里搬出來的一張圈椅里,頭發(fā)散下來,頭上纏著一圈素布,臉色有些蒼白,但無分毫羸弱之態(tài),眼神深沉,帶有壓迫感的威勢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

    竇太監(jiān)沒有立刻過去,因為一個穿戴艷麗花俏而又形容狼狽的年輕女子正跪在地上哭訴:“——奴真的不知那賊子來歷,只聽得他是京里口音,自稱姓陳,出手大方,奴、奴又仰慕王爺,才被他誘了來此,哪里知道他包藏禍心,敢害王爺呢!”

    旁邊立著的一個武官呵斥:“休要狡辯!你再仔細(xì)想想,果真想不出一點線索了?”

    女子哭哭啼啼地?fù)u頭,她真是倒霉極了,本來都跑了,好奇心作祟,又偷溜回來,結(jié)果被抓了個正著,簡直是自投羅網(wǎng)。

    武官看了看沂王,沂王靠在扶手上的手輕揮了下,武官便命邊上一個護(hù)衛(wèi)打扮的男子過來,將女子捂住嘴拖走了。

    武官再躬身道:“王爺,這個妓子幾番招供都是一樣說辭,和正元的話也大概能對上,看來是沒有說謊。”

    竇太監(jiān)走上前去:“那個往香爐里下藥的賊子有下落了嗎?”

    武官搖了搖頭。

    竇太監(jiān)沉下臉色:“膽大包天的畜生,等抓到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