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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書[刑偵] 第77節

    他強迫自己無動于衷,可耳朵似兔耳,機敏地支棱著,定位著她的方位,她從41號門前走過,不曾有片刻停留。

    殷天氣得大汗,絲毫不覺得冷,匆匆去老莫家湊活了一晚。

    臨睡前趴陽臺欄桿上想給米和發短信,躊躇了幾次,一遍遍刪,一遍遍改。

    她掏煙點火,還沒抽上,就想起他在老洋房里的雷霆震怒。

    最后煙也掐了,短信也刪了,望著窗外馬如游龍的燈河老街一動不動。

    智者不入愛河。

    她動了情就開始矯情,可她偏偏最忌憚矯情,算了,思來想去都是悖論,看命吧。

    半夜3點,她實在睡不著,跟更年期似的,盜汗燒心,滿腦子都是米和憋屈攥拳的樣子。

    她受不了,外套裹著老莫的睡衣,叫車往虹場路疾馳。

    黑沉沉的富華家園正酣睡著。

    她成了那條街巷唯一活動的人。

    站在41號花園門口不敢進,只能打電話讓米和出來。

    米和頂著雙兔子眼,面無表情地開門,就站在門檻上,也不向前邁步,“怎么了?”他不善地露著獠牙裝兇。

    殷天光腳穿著拖鞋,冷得直跺地,吸了吸鼻涕,“我煙癮犯了,想過來要顆糖吃?!?/br>
    米和覺察到她拖鞋樣式與家里的不符,“你從哪兒過來的?”

    殷天打了個噴嚏,“老莫家?!?/br>
    “你……”米和氣急,兇狠之姿瞬間蕩然無存。

    慌里慌張從玄關扯下件長羽絨,就撲向她,一摸手,跟凍雪一樣冰寒。

    大衣里只有件單衣,上牙撞下牙,冷得全身煞白又哆嗦。

    米和忙把羽絨給她裹上,蹲下一觸她腳踝和腳面,比手心還冷。

    他知道殷天不敢進屋,又跑回衣帽間給她拿鞋拿新襪。

    米和給她穿襪子的時候,殷天開始揉鼻子流淚。

    她想起了葉絨,那時候她5歲,特軸,總覺得襪子得分左右,可她自己不會分,每次都得穿個十多分鐘,那時候每次上幼兒園遲到,都是襪子耽誤的,葉絨就一遍遍教她,一遍遍示范。

    米和坐地上,左腳穿好穿右腳。

    然后給她套上自己的高幫登山靴,把睡褲褲腳塞鞋幫里。

    殷天的眼淚一滴滴落,落在他的短發茬上,鼻尖上。

    米和仰頭,滿臉匪夷所思,“不是應該我覺得委屈嗎?”

    殷天拿袖子大力抹淚,臉被擦得發紅發糙。

    米和看得擰眉,起身拍掉她手,輕輕拭著捻著。

    殷天猛地抱住他,仰頭悶悶不樂,“我想吃餛飩,九記24小時營業,咱去吃玉米蝦仁餡的餃子和茴香包子,吃完咱去老莫家隔壁的酒店,大戰三百回合,然后我8點半去上班,你回律所。”

    米和怔怔然,看了眼42號聯排,看了眼她,“殷叔和張姨會把我生吞了的。”

    殷天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套|子,“你就說你行不行吧?!?/br>
    作者有話說:

    第59章

    白璧無瑕的莊郁

    燕語鶯啼, 碧空如洗。

    殷天心情一歡暢,便能把隆冬釀成艷陽春日。

    8點03分,她提著“錄口供”的雞蛋灌餅, 神清氣爽地跟分局門衛招呼。

    今日起, 她正式接手1999年虹場路富華家園41號聯排特大滅門案的重啟調查。

    電梯門一開, 就看見丁一遠和拄拐的郭錫枰正在扳談,殷天一愣, “您咋還親自來, 視頻連線不就好了。”

    郭錫枰右肩掛著一松松垮垮的布袋,“能一樣嗎, 多少人盯著這碰頭會?!?/br>
    殷天余光一掃布兜, 竟是沓嬰兒床廣告。

    目光下移,瞧見袋子底部一鼓起的圓狀物, 好奇地探手一捏,果然,是卷盤起的鋼尺。

    殷天笑了, “您倒都不耽誤,甭瞧了, 嬰兒床我家送, 張法醫把牌子都選好了。零零碎碎那些亂七八糟小孩玩的,老莫包圓了。酒樓定了嗎,多少桌?”

    丁一遠接話, “昨兒我陪他去看了, 點了點人, 少說26?!?/br>
    殷天吸氣, “26?您要累死自個兒啊?!?/br>
    郭錫枰哼聲, “你當七中隊白養人呢, 你們上啊?!?/br>
    丁一遠“嘎吱嘎吱”嚼著棒棒糖,“我們隊白養人,殷哥來我們隊吧。”

    “屁!你少離間我們,我就郭大爺一領導,郭大爺是天是地是衣食父母,是咱中隊的指路明燈,反正也輪不上我當牲口,”殷天搖頭晃腦地啃灌餅,“我和老莫是伴娘?!?/br>
    “你郭大爺轉督查,你也去?”

    殷天一窒,有些驚疑,滯緩地看了郭錫枰良久,“您繼續往上走,成績會很漂亮。”

    郭錫枰剛要開口,被丁一遠截胡,“勸過啦,夸他是好隊長,不像那些眼皮帶秤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br>
    殷天蹙眉,全然沒料到,“說舍就舍,拼了那么多年,學姐逼你的?”

    郭錫枰剛要接話,丁一遠又痞里痞氣搶言,“哪能啊,你郭大爺在家也是盞明燈?!?/br>
    “四層了,您趕緊下去。”郭錫枰舉著拐杖把丁一遠攘出去。

    丁一遠扒著電梯門,“我現在七中隊代理隊長,我去五層!”

    殷天身子向前一傾,瘋狂摁著關門鍵,“您啊,您走一層上去,當消化食兒了!”

    丁一遠嗆聲,“憑什么。”

    他扒門的手指被殷天一根一根掰開。

    丁一遠還要犟,殷天急了,“您有沒有點眼力見兒,我和郭大爺有話要說!”

    路過倆女警,一聽這義正嚴辭的擠兌,齊齊“噗嗤”笑。

    丁一遠沒面子,撓著頭,唉聲嘆氣向樓梯間走去。

    總算六根清靜,沒了蚊蠅。

    殷天很惑然,“怎么這么突然?是學姐的問題嗎?”

    郭錫枰搖頭又點頭,“不全是,以前覺得她不在乎,死一次才知道是她藏太深。到現在每晚還噩夢呢,有幾次半夜跑醫院,外衣都不穿,不哭不鬧,就死盯著我,也不睡覺,讓她睡就非擠我邊上?!?/br>
    “她應激障礙比你嚴重?!?/br>
    “一直沒正式謝你,如果不是那次你拉著,人就沒了。”

    “客氣了,換誰我都會救。”

    “當時摔下去腦子里兩件事,浴室的水管壞了很久,沒換,如果就她一個人,哪兒天崩了淹了怎么辦,還有就是調職申請,沒遞,覺得自己牛|逼,也覺得她自私,死一回,就徹底老實了。

    “也好,能有個拎槍的進督查,總比那群老祖宗紙上談兵強?!?/br>
    “早呢,還得看人家要不要,手續走下來,怎么都得明年下半年,或者后年年初?!?/br>
    梯門一開,郭錫枰緩緩走向會議室,拐杖“噠噠”了一路,殷天不緊不慢地跟著。

    沿途的警員紛紛招呼,一時喋喋不休。

    這次碰頭會,所有參與過1999年41號滅門案的老人們都齊聚一堂。

    老殷、姚局、張乙安、龐法醫、劉叔……中間留出個空位,是孫耀明的。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滿。

    20年前風華正茂、生機勃勃的青壯年,如今已初窺老態,他們或平步青云,或蹉跎浮生,或溘然長往……

    殷天拿著保溫杯進來的瞬間甚是恍惚。

    她看到時間的長河在眼前濃縮成惶惶人影,露往霜來,他們隱滅了太多當年的銳利,磨損得波瀾不驚。

    歲月風化了面容,卻剿不滅依舊蓬勃的滾滾熱腸。

    這案子于他們,鐫刻得太深重。

    七嘴八舌對當年的解惑思維、破案邏輯、現場數據、尸表檢驗念念不忘,幾乎是倒背如流。

    殷天一時被這時間的滄桑力量所擊潰,強忍著淚花。

    原本是她的主場,卻頻頻愣神。

    龐法醫的發言讓她恍如隔世,上一次聽他陳述是在8歲。

    她偷偷從西二環甘乙筒子樓的大媽家跑出來,姓王還是姓李,已然記不清了。

    只記得捏著月票,跟大冒險似的,換了兩趟公交,摸到了西城分局,找到了三層的會議室。

    趴在門縫里,聽那時尚年輕,不謝頂,沒有啤酒肚的龐法醫說著桑國巍在傾盆暴雨夜,一路下爬一路叫喊。

    她疼得摧心,痛得剖肝,像個發瘋的狼崽滿層嘶嗥慟哭,最后被老殷緊緊納在懷里。

    那時候,是她人生的至暗。

    8歲。

    28歲。

    磕絆二十年。

    終于不用再偷偷摸摸,她堂而皇之成了緝兇的一員。這一刻,她與昔年往月里所有的艱辛與掙扎和解了。

    老殷是理解的,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閨女,閨女比他硬氣,愣是沒掉一滴淚。

    二個多小時,會議結束。

    郭錫枰聽得佩服亦唏噓,離開時拍了拍出神的殷天,裹住她肩頭,用力的摁了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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