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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皮書[刑偵] 第28節

    燒水銅吊, 民國瓷碗, 1971年白綠相間的自行車牌照,竹殼熱水壺, 電子管收音機……

    墻上密密麻麻貼著半透明的大紅喜糖紙,在橘黃燈暈下散著茸茸的時間光芒。

    長發男人慵懶地盤著發,屏息凝神地修復瓷碗, 像個落座于時光中的大雅之人。

    唯一敗興的是“呼呼”作響的抽氣機。

    客廳中央,一具女尸蜷縮在大型密封袋中。

    隨著空氣的抽取變得僵硬, 變得扎實, 像貨架上密封性極好,鹵味飄香的肘子rou。

    在褶皺的塑料膜下,女人的臉被煙頭戳出了雀斑效果, 有大有小, 黑糊糊, 掉著灼燒的皮渣, 掩蓋了原本模樣。

    男人聽得煩, 摁開了電視, dvd放著聯美公司的老電影《控方證人》。

    他扭著脖頸,跨過尸體進了廚房。

    咖啡機轟轟運作打出杯意式濃縮,機子上有本《善惡的彼岸》,男人專門用它墊咖啡。

    里面有句話:與惡龍纏斗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認可嗎?

    長發男人回客廳踢了踢硬邦邦的密封尸體,咂摸口咖啡,苦得五官打皺。

    他太認可了。

    莊郁曾跟殷天說過,惠愛醫院在老城鬧市區,夜里也喧囂。

    從樓頂天臺能望見熙來攘去的小摩的,整夜不停歇。

    清晨5點。

    早餐攤熱火朝天地開始備貨,遛鳥的人總能吃上第一批出鍋的黃金“油炸鬼”。

    清晨6點。

    晨曦初升,金霧彌漫,人與車馬挨挨擠擠。

    殷天一宿沒睡,去護士站連沖3杯咖啡。

    米和被手機震醒,一側頭正好從門洞遠遠瞧見她呲牙咧嘴地吞咽。

    精神有沒有被燙回來猶未可知,倒是把腸胃給攪蠕動了。

    殷天抬腳去蹲廁所,到門口一摸兜,又慌急扭身回病房,抓了柜上的火機和煙盒。

    米和打著電話瞟她一眼,眼瞼青黑似國寶,臉再一陰,是個暴躁的國寶。

    他看向行軍床尾的褥子,筆筆挺挺沒動過,她這是一夜沒休息。

    煙盒昨夜還是滿的,現在就剩下兩根。

    他可算信了阿成搜羅的資料:嗜煙,少眠。

    半個多小時后殷天回來,準備到樓下餐廳給米和打飯。

    她立在床頭柜前翻自己的包,抽出盒新煙,米和眼疾手快一把攥住,“肺不要了?”

    殷天凝睇著他指骨有力的手快把煙盒捏爛了。

    “放手。”

    米和置若罔聞。

    “放手。”

    米和一使勁,直接碾損,煙絲從皺巴的盒子縫隙簌簌往下掉。

    “你不懂,人可以憋著屎找打火機,可以憋著屎找煙,但只要二缺一,就感覺那褲子白脫了。”

    米和一窒,剛想反駁,被隔壁老頭的嘎嘎大笑截住。

    老頭噴一嘴面包渣,“呵,姑娘!通透!話糙理不糙呵!”

    “通透個屁,她多大!她才27!”

    米和鬧別扭般的將那坨煙塞進被窩,打定主意不還。

    殷天沒急也沒氣,老僧入定,靜靜站著沒說話。

    氛圍太安寂,太詭異,連老頭都不笑了,米和偷偷抬眼窺她。

    “27。”

    米和一悚,才驚覺,露餡兒!

    估摸是昨夜滾地兩圈,污水進了腦,邏輯跳閘,思路阻澀。

    簡直是嘴在前頭飛,腦子在后面追。

    “米——”她又忘了。

    “和。”

    殷天滑膩的聲線慢悠悠開腔,“我現在給你訂餐,護士一會端來。我小媽今兒上午來看你,需要什么就給我發信息,我轉告她。我下班晚,會晚到。”

    老頭聽得發毛,像是大蛇嚴寒的鱗片貼著腳面忽有忽無往上爬,刺骨侵肌,扎得他脊梁一陣酥麻。

    殷天揣著沓文件離開,在病房門口停住。

    慢慢轉頭審視,目光肆無忌憚地欺壓著米和,挑釁一笑,“27歲。”

    直至她走后良久,三個老少病患才敢喘氣,她什么都沒做,卻起了殺雞駭猴的效果。

    米和一點點縮進被窩。

    “這丫頭不是你女朋友啊。”老頭忙灌了幾口熱水。

    米和滿聲冤屈,“她撞的我,她肇事者。”

    靠墻的老頭直“嘖嘖”,“咱不怕啊,她要不講究,咱報警。”

    米和更憋屈,“她就是警察。”

    病房頓然鴉雀無聲。

    從惠愛醫院到淮陽分局,堵得風雨不透。

    草木被水涮得透亮,嶄新嶄新,閃得眼疼。

    殷天后悔應該再喝一杯咖啡,她現在腦子跟鼻涕似的。

    一半極度迷糊,一半是被咖啡熏出來的極度清醒,兩者對壘打架,潑婦一樣揪頭發撓臉蛋,誰也不服。

    小cooper飄飄忽忽進了分局大院,又浮浮蕩蕩扎進停車場。

    殷天走向電梯間,后面跟著一人,帶著個棒球帽。

    電梯門一開,“呼啦啦”涌出一群便衣,押著個黑衣男人。

    殷天頭一探,眉一挑。

    男人的右脖子有紋身,這是她當初在白板上圈出的縱火案兇手。

    跟在殷天身后的人緩緩踱進電梯,端著股洋洋自得的勁兒。

    殷天瞥了眼他那兩只出類拔萃的黑眼圈,“郭隊長速戰速決,成績斐然,但也別cao之過急,傷身。”

    郭錫枰怪笑,“趕業績嘛,應該的。”

    電梯內側門是面鏡子,殷天大咧咧斜靠著,虎視眈眈盯著他手里拎著的四兩包子,“郭隊長,您啊心眼忒窄。”

    她沒吃早餐,一聞珍饈芬芳,空癟的肚子像得到了某種信號,當即鬼哭狼嚎,一聲響過一聲。

    她也不尷尬,就這么瞧著包子。

    郭錫枰看似平靜,實則惶惶,主要是殷天的目光太兇橫,太無饜。

    他將包子緩緩且勻速地移到懷里,就怕一變速,驚著對方,慘遭掠奪。

    “郭隊長,”殷天漫不經心,“您呀忒摳。”

    1層到了。

    電梯門開,孫蘇祺提個煎餅進來,殷天側身出去,肚子還在咕咕叫喚。

    孫蘇祺想也沒想就把煎餅丟給她。

    殷天接住,嬉皮笑臉指著郭錫枰,“師姐,這人蚊子打屁,小氣的很,過不了你爸那關。”

    孫蘇祺瞪她,“不想干了是吧,大清早罵領導,熬夜熬傻了吧你。”

    殷天歪頭還要說,孫蘇祺馬不停蹄,死勁兒摁關門鍵。

    電梯門關得快,殷天只能喊,“郭隊長帶瓶酒啊,老頭喝嗨了,啥都能同意!您讓他賣房他都能簽字!”

    3層到了。

    孫蘇祺紅著臉出來,唇部的口紅花得一塌糊涂。

    她低頭扭捏地擦,還忙不迭跟同事問好,郭錫枰的四兩包子全出現在了她懷里。

    郭錫枰到了5層,挨個工位搜刮吃的:一個燒賣,兩個餛飩,一個包子,半根油條,一個香河rou餅……百家飯養飽了他。

    福林旅館是恒霞路最便宜的住所,旁邊就是婦幼保健院,大多是外地夫妻來訂房,人流量大,翻住得也快。

    旅館保潔是個50出頭的燙發婦女,工作服臟污濁臭,時時刻刻銜著瓜子“喀嚓喀嚓”,逮誰就嘮兩句,見孩子可愛,還捏兩下臉蛋,指縫里都是泥垢,戳得小孩面頰煤黑,沒少挨母親們的斥罵。

    她推著清潔車,刷了房卡,屁|股一懟進了208房,隨即一聲呼天叫地。

    她彈簧一樣沖出來撞翻車子,磕到墻面。

    已然顧不得疼,摔了就爬,爬起就跑,跑了再摔,幾乎是滾到前臺。

    半小時后,淮陽分局刑警侯琢疾步敲響了郭錫枰的辦公室,“郭隊!淮濱所剛剛轉線過來,恒霞路出了案子!”

    “備勤!通知三層!”郭錫枰埋頭簽完字,將材料鎖進抽屜,掀了椅背上的夾克,匆匆而出。

    他沒有坐電梯,快步下到1層,往行政辦公區闖。

    殷天正仰著脖子睡得昏天黑地,懷里抱著泡面,面桶歪了,湯汁小溪一樣淌地,蜿蜿蜒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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