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雙以前去過酒店男員工的宿舍, 那叫一個臟亂差，她本以為男人住的地方多少會有點(diǎn)凌亂, 但楊平西的房間卻很整潔。他東西少，而且放得規(guī)整，屋子里也沒有異味, 干凈的讓她有點(diǎn)自愧不如。

    楊平西快速收拾了下房間, 把自己睡的被褥抱下樓，又換了套新的上去, 還主動把床單被套給鋪好套好。他東西不多，就一些衣物還有一些日用品, 用一個儲物箱裝好后, 他都搬到了底層的房間去。

    “怎么樣？”楊平西詢問袁雙。

    窗明幾凈, 袁雙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 想到楊平西從這么一個敞亮的房間搬走，住到樓下那間逼仄的房間里去，她良心上稍微有些過不去，忍不住道了句：“楊老板，委屈你了。”

    楊平西微挑眉頭，“你要是過意不去，我們再換一下？”

    “你走吧，我要開始收拾房間了。”袁雙迅速拉過行李箱，一副送客的模樣。

    楊平西笑了聲，走之前說：“收拾好了出來吃飯。”

    袁雙打開行李箱，拿出化妝包、洗漱包和護(hù)膚包放在桌上，又拿出隨身帶著的平板，打算放進(jìn)床頭桌的抽屜里，沒成想一拉開，就看到了楊平西的私人物品。

    她掃了眼，立刻關(guān)上抽屜，把平板扔在床上，合上行李箱，離開房間。

    袁雙把兩道房門都關(guān)嚴(yán)實(shí)了，揣好鑰匙去了大廳。楊平西正在擺碗筷，她走到他身旁，左右看了眼，跟特務(wù)接頭一樣，壓低聲說：“你床頭抽屜里的東西忘記拿走了。”

    楊平西想了下，床頭桌的抽屜里放著“耕云”的房本和各種證件材料，他了然，很淡定地說：“沒事，就放著吧。”

    袁雙瞠目，“那么重要的東西，你不拿走？”

    “底下的房間沒有柜子，沒地方放。”

    “那你就放心放在我那兒？”

    “嗯。”楊平西應(yīng)得很淡然，“放你那妥當(dāng)。”

    袁雙真的是想晃一晃楊平西的腦袋，看看里邊是不是有水聲，她急道：“你怎么能隨隨便便把這么重要的東西交給別人保管呢？就不怕我拿去干壞事啊？”

    楊平西看了袁雙一眼，不以為意，“你能拿來干什么壞事？”

    “比如拿去抵押，借高利貸！”

    “你不會。”

    又是這句，袁雙叉著腰，做出一副勢利小人的模樣，說：“你別道德綁架我啊，指不定我哪天就拿去當(dāng)了。”

    楊平西忖了下，仍用波瀾不起的口吻說：“你要是做了這樣的事，就說明是走投無路了，那當(dāng)了也就當(dāng)了。”

    袁雙怔住。

    她以前就沒碰到過楊平西這樣篤信她的能力和品格的人，一時動容。失語片刻，她埋怨了句：“別咒我，我才不會到走投無路的地步。”

    楊平西低笑一聲，招呼她：“吃飯。”

    袁雙早上交代過萬嬸，菜做少些，但此時一看，并沒有少多少，樣式也還是很多。

    她找到萬嬸，問道：“嬸嬸，不是讓你按人頭來做飯嗎？”

    萬嬸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坦然應(yīng)道：“是按人頭做的啊。”

    袁雙狐疑，回頭就見三三兩兩的住客坐上了桌，她又找到大雷問：“這些人……都報名了？”

    大雷點(diǎn)頭，“我親自問的。”

    “啊？”

    “楊哥下山前交代我，問一圈店里的人，中午要不要拼餐。”

    “難怪。”袁雙本以為店規(guī)實(shí)行的第一天，應(yīng)該會有些老客人不能馬上適應(yīng)，楊平西倒是周到，主動詢問，通知到位。

    他這么做雖然費(fèi)事，但也體貼，袁雙對此沒什么意見，本來她設(shè)定店規(guī)只是為了和住客之間達(dá)成一些共識，并不是為了和他們對著干。

    午飯的時候發(fā)生了個小插曲，周石帶著他的幾個包車的客人下了樓，見店里在吃飯，便想一起拼餐。周石是楊平西的朋友，又帶了客人來投宿，袁雙知道拒絕他實(shí)在是不講情面，但沒報名不能臨時拼餐的店規(guī)上午才立下，中午便打破，就形同虛設(shè)，她便委婉地讓他們晚上再來一起拼。

    袁雙知道像虎哥這樣的老主顧，心里鐵定對她新設(shè)的店規(guī)頗有微詞，但“耕云”沉疴已久，她不下點(diǎn)猛藥不行。

    改革總是激進(jìn)的，楊平西唱慣了紅臉，袁雙并不介意唱白臉，在旅店里充當(dāng)強(qiáng)硬、不講情面的角色，反正以前在酒店，她也不是沒有扮演過。

    飯后，袁雙回房間繼續(xù)收拾行李，楊平西出門點(diǎn)了支煙。不一會兒，大雷走了出來，站在他邊上，一臉“有話不知當(dāng)不當(dāng)講”的表情。

    楊平西瞥到大雷糾結(jié)的表情，哧的一聲笑了，他叼著煙微抬下巴，示意道：“有話就說。”

    大雷踟躇了下，忍不住開了口，問：“哥，店里以后真的都聽雙姐的嗎？”

    三個月之約只有楊平西和袁雙知道，大雷、阿莎和萬嬸全都不知情，就以為袁雙以后會一直留在“耕云”。

    楊平西沒打算和大雷說約定的事，只點(diǎn)了下頭，應(yīng)道：“嗯。”

    “可是……”大雷眉頭一皺，說：“我覺得雙姐不是很了解‘耕云’的情況，她今天制定的店規(guī)，店里很多客人都覺得……”

    “覺得怎么樣？”

    “沒人情味。”

    楊平西聞言只輕呵了一聲，大雷見他態(tài)度不明，便直接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哥，我知道雙姐的出發(fā)點(diǎn)肯定是為了‘耕云’好，但是她這樣，會不會適得其反啊？”

    “就像剛才……我看石哥之后都不會再往店里帶人了。”

    大雷說著都有些急了。

    “不會。”楊平西了解周石，淡然道了句。

    “耕云”門口的位置可以看到寨子的蘆笙場，此時幾個小孩正聚在廣場上玩“老鷹捉小雞”，楊平西垂眼看了會兒，莫名揚(yáng)了下唇角，之后緩聲開口說：“再給袁雙一點(diǎn)時間，她會摸到‘耕云’的脈的。”

    .

    袁雙在生活和工作中是截然不同的兩種狀態(tài)，生活中她隨性、大方、很好相與，工作中她強(qiáng)勢、嚴(yán)謹(jǐn)、雷厲風(fēng)行。

    既然決定要在“耕云”待三個月，袁雙就打算好好干，她給自己立了個目標(biāo)，要在這段時間內(nèi)，革除旅店的種種弊端，提高單間的入住率和網(wǎng)上平臺的評分。

    七月份是旅游旺季，隨著暑假的到來，每天來古橋景區(qū)的游客眼見著變多了。黎山鎮(zhèn)白天生意興隆，晚上笙歌不歇，就是黎山寨，也多了很多上山觀光的游客。

    袁雙每天都會出門好幾回，碰上來逛寨子的游客，她便會熱情地邀請人家進(jìn)店喝杯水，之后再憑借自己的口才，爭取讓人入住旅店，實(shí)在不行，能讓人消費(fèi)幾杯酒水也是不錯的。

    這天傍晚，袁雙出門溜達(dá)，順利地在寨子里拉到了一位落單的客人，她把人帶回店里辦入住，回頭在大廳里沒見著楊平西，便問了阿莎一句。

    “你們楊老板呢？”

    阿莎拿手機(jī)打字，遞給袁雙看：去堯山古寨賣酒了。

    堯山古寨也是一個景區(qū)，離黎山鎮(zhèn)有小半個鐘的車程。袁雙見楊平西時而在古橋景區(qū)里擺攤，時而去別的景點(diǎn)擺攤，忍不住嘀咕了句：“聽過‘流竄犯罪’的，沒聽過‘流竄擺攤’的。”

    時間不早，袁雙估摸著這個點(diǎn)下山也很難再拉到客了，便拿了賬本，坐在大廳里對賬。

    這半個月來，她對“耕云”進(jìn)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立了規(guī)矩后，店里的“亂象”算是少了。本來這是個好現(xiàn)象，但袁雙對賬的時候，發(fā)現(xiàn)旅店的營業(yè)額并沒有增加多少，這兩天甚至還有所下降。

    袁雙盯著賬本，眉頭緊鎖，反思自己是不是還有什么地方?jīng)]有做到位。

    就在她一腦門官司的時候，忽然聽到前臺那兒有人拔高音調(diào)在說話，她回神看過去，就見阿莎皺著一張臉，正手忙腳亂地對著今天下午才入住的客人比劃著。

    袁雙立刻放下賬本，起身走過去，溫聲詢問客人：“您好，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那客人是個中年大叔，見著袁雙，就皺眉不滿道：“哎喲，我就是想問問從黎山鎮(zhèn)怎么去千戶寨，你們店的前臺愣是聽不懂啊！”

    大雷不在，前臺只有阿莎一個人。大叔說話有很重的地方口音，也難怪阿莎讀不懂，大叔又是個急性子，不愿意打字，也不愿意等阿莎打字，這才起了點(diǎn)摩擦。

    袁雙明白情況后，馬上道了個歉，先詳細(xì)地回答了大叔的問題，又送了瓶酒作為賠禮，這才勉強(qiáng)安撫好了他。

    “好好一個旅店，怎么讓一個又聾又啞的人當(dāng)前臺，這不是趕客嗎？”大叔拿了酒，又發(fā)了句牢sao。

    袁雙客客氣氣地把人送走，再回頭時，見阿莎表情愧疚自責(zé)，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心里不由有了思量。

    晚上，楊平西從古寨回來，見袁雙呆坐在“美人靠”上，不覺稀奇。往常幾天，她就跟個陀螺似的，店里店外跑，忙起來沒個消停，今天卻是反常。

    他走過去，抬手在她面前晃了下，問：“發(fā)什么呆呢？”

    袁雙倏地回神，抬眼看到楊平西，也沒像往常一樣盤問他出門在外有沒有背著她接免費(fèi)的私活，只是輕點(diǎn)了下頭，說：“回來了啊。”

    楊平西看她神色消沉，像是有心事，忖了下開口問：“今天一個客人都沒拉著？”

    “呸呸呸，烏鴉嘴。”袁雙這才有了反應(yīng)，抬頭瞪著楊平西，恢復(fù)了幾成生氣，“你以為我是你啊。”

    楊平西被嘲諷，反而笑了，說：“我看你表情，好像‘耕云’明天就要倒閉了。”

    袁雙聞言，默了下，隨后站起身，朝楊平西勾了下手，說：“你跟我來，我有事和你說。”

    楊平西挑眉，當(dāng)下什么也沒問，就跟著袁雙出了門。

    “耕云”是黎山寨最高的房子，再往上就是密林和梯田，寨子里修了一條小道，可以直接到山頂?shù)耐ぷ印?/br>
    袁雙領(lǐng)著楊平西往山里走，在離旅店有段距離的一棵蒼天大樹下站定。

    “我們之間有什么事要避開人說？”楊平西本來還想說句玩笑話逗逗袁雙，低頭見她神色嚴(yán)肅，便正經(jīng)了些，下巴一挑，示意道：“說吧。”

    袁雙猶豫片刻，才開口說：“我認(rèn)為阿莎并不適合當(dāng)旅店的前臺。”

    楊平西的眼神微微一變。

    “前臺是旅店的門面和喉舌，阿莎的情況有點(diǎn)特殊……”

    楊平西明白袁雙的意思，問：“你想讓阿莎離開店里？”

    袁雙其實(shí)考慮過給阿莎換崗，但“耕云”是個小旅店，體力活有大雷，打掃做飯有萬嬸，還真就只差個接待人的前臺。

    她抿了下唇，試探地說：“我們可以幫她找一份輕松點(diǎn)的，可以勝任的工作？”

    “不行！”

    袁雙話音剛落，楊平西還未開口表態(tài)，兩人就聽到第三人的聲音。

    袁雙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前后左右看了看，愣是半個人影也沒瞅著，倒是楊平西，直接抬起頭，看著樹上的人，問：“你什么時候上去的？”

    袁雙順著楊平西的視線看去，就見大雷麻溜地從樹上下來，手上還拿著個噴霧壺，看樣子像他剛才就一直在樹上噴藥除蟲。

    才下地，大雷就火急火燎地走過來，楊平西往前挪了一步，擋在袁雙身前。

    “雙姐，阿莎做錯了什么？”大雷眉頭皺著，急切地詢問袁雙。

    袁雙解釋道：“她沒做錯什么，只是不適合干前臺。”

    “怎么不適合？”

    “前臺需要經(jīng)常和人打交道，她和人交流有困難，我也擔(dān)心她干久了，心理會受挫。”袁雙耐著性子說。

    “可是阿莎已經(jīng)在店里干了半年多了……”大雷看著袁雙，語氣不太好，“你是不是和別人一樣，覺得阿莎是聾啞人，看不起她，所以才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想開除她？”

    “大雷。”楊平西看他。

    “哥，你知道阿莎不能沒有這份工作。”

    “阿莎的事我們還在商量。”

    “商量？哥，你不會是被迷住了，忘了自己才是‘耕云’的老板了吧？”大雷急了，口不擇言道：“她是個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