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七零之普通夫妻 第116節
他們爸爸跟變魔術一樣,突然之間就變出來了,孩子們不知道外頭的事, 可以感受到江心的不安,但沒有具體的驚懼,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讓人害怕,何況事情過了,旁邊的氣氛變了, 他們也就不再跟著不能動了, 纏著問爸爸是從哪里來的, 是不是專門在火車上等著他們。 霍一忠把孩子抱住,又坐到江心身邊, 江心靠在他肩上, 霍一忠這才發現她在細細發抖, 伸手把她也攬在懷里,一家四口擠著,低聲說話,許久沒有放開彼此。 火車往前開著,外頭是一片蒼茫的原野,地上覆滿了白雪,近處和遠處的天色都是陰暗的,一望不到頭的漫漫白霧混著黃沙,這是獨屬于北方的冬,一趟列車、或是一個人,身在塵沙里面,無法被辨認,只能融入其中,成為一粒細沙,或是一個剪影。 個人于荒野的渺小,如同滄海之一粟,天地之蜉蝣。 霍一忠在車上,到了她身邊,江心就定下神來,看他嘴唇干燥,拿出水和包子給他吃,怕也是趕了一路了。 “林秀那頭,我已經把電報給了她。”江心告訴霍一忠,又說了昨天帶孩子去見她的事情。 “好。”霍一忠把兩個孩子放下,一手捏著江心的手,另一只手在吃包子喝水,只要她在身邊,他仿佛就習慣這樣的動作。 往后他再也不會把她帶入這樣尷尬的境地中,霍一忠的心剛硬了起來,他處理感情,之所以有些黏黏糊糊的,不過是擁有的太少了,因此特別珍惜有過的,可往后,他要再一次精簡自己的人生,珍惜現在的,而不是只沉湎過去。 外面沒有下雪,反而下起了零星小雨,下了一陣,又沒有下了,外頭的天又黑又冷,所有車窗都關上,夜里乘客們陸續睡去,兩個孩子也窩在他們身上睡著了,江心拿了霍一忠的棉衣出來,蓋住兩個孩子小小的身體,不讓他們受涼。 江心軟軟地靠在丈夫身上,不聲不響的,腦子里嗡嗡響,仿佛還有下午在車站聽到的喊聲。 夜這樣深,寒風在咆哮,霍一忠在這樣的靜夜中,聽到有人打呼磨牙,有人還在低聲說話,他想起和人一起擠在墻角睡了一冬的自己,十二三歲,不知道明日醒來是否能乞到別人剩下的半碗粥,那時他多盼著爹娘和大哥大姐能回頭找到他。 今日他差點錯過江心母子三人,那樣百轉千回,又那樣盲目失措,這種自上而下的饑荒感,又在這個坐火車的夜里襲擊了他,令他突然涌起一股傾訴的欲望。 “...我還有個弟弟,叫老四。”霍一忠沒有抑制住那股想抒發的情緒,千頭萬縷,不知從何說起,干脆隨便抓了一條線,作為開頭。 江心的頭輕輕動了一下,表示她在聽,心里又覺得怪異,她一直以為霍一忠是霍家最小的孩子,不算那個自小夭折的老二,那么前頭就一個大哥大姐。 霍老四?她從未聽他提起過。 “逃荒那年,我們四個孩子跟著爹娘往南方跑。走了很久,在一座橋上,有人說前頭有吃的,爹娘先跑了,大哥大姐年紀大,腿腳快,跟了上去,我和老四年紀小,擠不過那些人。”霍一忠的聲音很低很低,若不留心,根本聽不清楚他的咬字。 “大哥比我們大很多,不愛和我們玩兒,老四和比我小四歲,他自小就愛粘著我,哥長哥短。那天,一開始我牽著他,可看著爹娘和大哥大姐越走越遠,我著急趕上去,就松開了手。”霍一忠整個人都非常低沉,江心這才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往他身邊再靠近了一點。 “我的手一松開,只聽到他喊了一聲三哥,人就不見了。那座橋是座吊橋,逃荒的人都擠在一起,前胸貼后背,晃動得很厲害,底下水流急,好多人都掉下了水,撲騰幾下,人就被沖走了。” “過了橋,我想去追爹娘,又怕老四趕不上我,就一直等在橋頭,可沒等著爹娘,也沒等到老四來找我。”霍一忠閉上眼,手上還抱著熟睡的霍明,陷入了十二歲的回憶中,那個慌亂瘦弱的少年,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頭。 江心本來兩手抱著霍巖,又空出一只手去握住他的大掌,想在這個寒夜里給他傳遞一絲絲暖意,霍一忠干燥的手也回握住她的,夫妻二人只是依靠著對方。 良久,江心以為他已經說完,又聽到一句:“我明明看到爹娘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他們明明看到我們了...” 說完,霍一忠就徹底沉靜下去了,如同這深黑的夜,只聞風聲。 所以他那么介意林秀放下兩個孩子置之不問。 所以他怎么樣都要把孩子帶在身邊,生怕他們吃他吃過的苦頭。 所以他沒辦法放開從前有過的交情。 ...... 回到風林鎮是三天后,車到站,接近中午了,外頭是個晴天,田野上有幾堆沒有化開的雪,風大,吹得人臉上發干,火車站依舊沒有什么人在,江心牽著孩子,霍一忠則拎著行李下了車,一家人往鎮上走去,下車的時候,骨頭都跟著響了幾聲,硬座太磨人了。 這一路,霍一忠和江心兩人話不多,但夫妻二人又更親近了些,那是一種不言而明的親密感,交付身心的默契。 吃過中午飯,在街上幸運地遇上了炊事班的車,于是不等下午四點的那趟,兩大兩小和他們擠在后排一起回家屬村去了。 直到坐在家屬村自己家里的搖椅上,江心的這顆心才算真正塵埃落定。 他們回家了。 霍一忠似乎腦子里有些混亂,他讓江心和兩個孩子先修整,自己把家里上下整理了一遍,燒了熱水,早早地洗澡洗頭,半天了也沒出門去。 江心擔心他,問他是否要先回去報道。 霍一忠搖頭:“明天再說吧。” 他是休假,不是出差,不需要這么趕著回去,何況他也要想想,怎么和姚政委說這兩天的事情。 夜里,待哄睡兩個孩子,霍一忠把他們抱到隔壁房間,自己脫了衣,和江心貼靠在一起,沒有任何距離,沒有任何空隙。 窗戶緊閉的屋子里的喘聲如同困獸,那么迫切,渴望,空氣里一種難以言說的氣味,腥甜,交織的汗水,纏繞的身軀,這一夜,他們好像要把自己毫無保留地付與對方,要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 仿佛偌大的世間,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后半夜時,霍一忠才坐起來,江心把頭枕在他腿上,眼睛犯困,腦子卻清醒。 霍一忠撫摸她的背脊:“睡吧,明天起來我把被單換了。” 江心“嗯”了一句,手臂從被子里伸出來,有一陣涼意,撫摸上他堅硬的小腹和手臂:“你陪我睡。” “好。”霍一忠隨手拿衣服擦了擦背后和額頭的汗,低頭吻她,也睡了過去。 ...... 霍一忠回去報道,請姚聰帶著憶苦思甜來家里吃飯,說這回帶了好吃的回來,讓幾個孩子也鬧一下,順帶還請了魯師長,但何知云回來了,必定在家做了他的飯,老魯就擺手拒絕了,讓他們去吃。 姚聰和霍一忠一同往霍家小院兒走去,說江心會去接兩個孩子下學,順道去把隔壁初中的憶苦思甜也叫回來,就不用特意去找他們了。 姚聰看他一眼,笑問:“一忠,你什么時候也學得這么彎彎繞繞了?” 霍一忠臉上浮起一個笑,卻又沒到眼底,看著四周有一同回家屬村的同袍,也無人注意他們,用平常的聲音說:“老首長讓我給您轉交一封信。” 姚聰定了一下,又繼續走,扶了一下頭上的帽子:“這趟出去,帶孩子爬長城了嗎?” “沒有,風大路滑,孩子小,江心不放心,就帶著他們在城里兜了幾天。”霍一忠和他拉家常,“憶苦思甜說稻香村的點心好吃,買了一些,等會兒拿一包回去。” 兩人邊說著首都的事情,偶爾和路上的人打個招呼,不緊不慢地就走到了霍家小院兒。 江心在廚房里做飯,他們回來得急,根本買不了什么,就是一些家常小菜罷了,只是霍一忠一大早就說,今晚要請客吃飯,讓她多做兩個菜。 憶苦思甜是常客,見江嬸嬸來接,一人拉著一個小豆丁就往霍叔叔家跑,到家就自覺練字,誰叫江嬸嬸還是他們的老師呢。 霍一忠借口讓姚聰去屋里看江心釀的酒,掩上門,把那封信拿了出來。 信很短,姚聰兩眼看完了,又再看了一遍,見霍一忠正低著頭,估摸著他沒看過,但肯定接到了什么話,把信件都給他。 霍一忠掃了一眼,多少有些落寞:“魯...魯師哥他 ,沒有做錯什么。” 信里正是讓姚聰想辦法把憶苦思甜安排走,后續再把他調動到首都附近,緊跟著的后面還有霍一忠和另外兩個人的名字,就是沒有提魯有根。 霍一忠昨夜想了一夜,決定把見到老王哥的事情,和他說的話,一五一十轉述給姚聰。 姚聰沒有問他和這個老王哥是怎么聯系上的,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以為到明年中才會有的變動,現在已經開始了,而且中間似乎有許多看不見的博弈。 “憶苦思甜要走,你我也要動,至于老魯...”姚聰沉吟,問霍一忠,“你呢,你有什么想法?” “我沒有想清楚。”霍一忠真誠到有些過分老實。 姚聰點頭,把信收起來:“沒有想清楚,就先吃飯,等想清楚了再說。” 霍一忠確實是心軟的人,他想向上走,但做不到斬斷一切地向上,讓他和姚聰一起,過兩年把老魯拉下來,他還做不到這么理直氣壯。 魯有根邊緣化了,然后呢?他呢?又會面臨怎么樣的結局?他不得不想。 正要開門出去,姚聰又轉身說了一句:“一忠,難怪我們都只是普通人,沒有攪弄風云的本事。” 霍一忠想起前幾日的聚集和震動,實實在在感覺到了自己不過是一粒塵埃,他們的對抗對于滾滾前行的車輪來說,仿佛螳臂當車,個人在這樣的紅塵中,活得如此隨機、不確定,又充滿漂泊感。 姚聰見他失落,又勸他:“事情沒有到頭,不必過分郁結。先吃飯吧。” 第129章 回到家屬村, 日子就平淡了下來,除了人的心里不平靜,其他時候都在按部就班, 外頭的事情沒有影響到這個小村子里, 不過偶爾看報紙, 聽廣播, 也能想象其中的拉扯場面,江心連著好幾天都沒有認真看過報紙。 掃盲班的課程在他們出發去首都之前就已經結束了,后勤的意思是明年不會再開班,所以江心算是正式“失業”了,不過她現在正是要準備過年的事情, 閑下來也好。 霍一忠照常上班訓練, 他和姚聰自那日談話過后,兩人就再沒提過這件事,姚聰讓他想清楚再說,他只有沉默以對。 不過, 霍一忠倒是開始慢慢把一些能講的事情和江心說了,這是他最放心的枕邊人, 他愿意對江心敞開一切心扉:“心心,我們要做好準備,未來兩年有變動, 我大概不會再待在這兒, 但往后會去哪里, 現在沒個確切的方向。”老首長的心意已經不是那么容易能猜到了。 按照老王哥的意思,老首長和夫人也退讓了許多他們不知道的條件。 江心思忖, 這兩年, 不單是他們家會有變動, 整個神州大地都會有變動,不過有的人影響大,有的人影響小,她沒說出來,只是說:“只要我們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天地廣闊,總有去處。 “好,我們不分開。”霍一忠摟緊她,心里圓滿起來,他年少時吃過苦,可如今是幸福的,像是上天給的補償。 十二月份過完,孩子們放寒假了,現在霍明霍巖在班上認識了幾個附近屯里的小朋友,開始有了自己玩樂的圈子,江心若是有空,就帶他們去屯里周圍走走,但是天冷,大多時候還是在家待著烤火,家里的蛤蜊油一罐一罐地用,這里的冬天太干燥,哪天不同涂,身上就起皮。 那日江心用當掃盲班教師積累下來的油票,請炊事班的人幫忙帶了兩斤油回來,叫上附近幾個嫂子聚在一起炸果子炸撒子,準備過年吃。 炸東西用的油多,大家都舍不得花這種票,江心和大家一樣,都是算著油票過日子的,也就是在掃盲班那兒有點兒補貼,存了幾個月,她才能這樣大方,干脆就把要好的那幾個都叫了過來。 黃嫂子她們說起劉娟的事,現在如果醫院工作不忙,她就帶著圓圓去上班,可就是這樣,圓圓手上還是被開水燙了個好大的水泡,哭了一天一夜,可憐得一刻離不得人,現在被燙的位置還敷著藥,鄭嬸子看到一手帶大的孩子燙成這樣,得多心疼。 劉娟身體本來就不好,被圓圓這樣折騰一下,人看起來又黑又老,跟隔夜酸菜似的,有四鄰嫂子見著,白天幫她看會兒圓圓,她才能睡上一會兒。 鄭嬸子如劉娟關系不和,幾個月前,婆婆所劉娟愿回了老家,趕人的時候心里是爽了,覺得自己贏了,但很快煎熬也跟著來了,芳芳和圓圓年紀都小,無人幫她看孩子,下了班回家也沒人做飯,跟丈夫更是三天兩頭地吵架冷戰,等婆婆走了幾個月,這才想起人的好,咽下苦水,放下姿態,只好向四鄰求助。 也就是家屬村的嫂子們心善,無論是不是看在劉娟的面子上,光是想著鄭嬸子,都愿意幫一下忙。 鄭團見家里這幾個月都不成樣子,就說去把鄭嬸子接回來,剛好要過年了,這個氣不能帶到明年去。 劉娟不說話,也就默認了。 黃嫂子說完這些,順手在面團兒上撒了一層黑芝麻和花生米碎,捏成一個半空圓球,往油鍋里一放,沒一會兒鍋里就浮起了一顆顆圓溜溜的油炸果子,看著喜感可愛。 江心在旁邊看著火,也防著孩子們跑進來,問黃嫂子:“這兩天沒見鄭團,他是回老家去了?” “聽說是去哪個中轉站接鄭嬸子,怕是要幾天。”黃嫂子捏了個圓圓的果子咬了一口,酥脆甜口,好吃,掰了一半給旁邊的人,又說,“鄭嬸子聽說圓圓被燙傷了,電話里頭都哭了,不過天寒地凍要回來帶孫女兒呢。” 這黃嫂子,也不知道哪兒打聽來的細節,有模有樣的,好像她在現場聽鄭團打電話一樣。 結果到了隔天下午,那頭鄭團就回來了,沒接上鄭嬸子,說是因為有幾條鐵路沒通,被攔住了,鄭嬸子本來是由另一個兒子送到中轉大站的,那個大站封鎖,鄭嬸子和鄭團都過不去,互相發了電報,只能等通車,人家鄭團兄弟也有家口要養活,不能光顧著送老娘坐車,這么一拖,估計得到明年才能把老人家接回來了。 等霍一忠回來時,江心把這件事告訴霍一忠,兩人看著對方,都有些憂心,他們所幸是走得快,若是晚幾天,也不知道會遇上什么事。 離開首都十來天了,他們才收到林秀的電報,林秀說她和三哥已經回到仙留,一路上很不容易,有兩段火車斷了,兩人坐了很長一段牛車,把三哥折騰得更虛弱了,在省里醫院觀察了幾天才回家。 霍一忠看完電報,卻只放進抽屜里,沒有再提要幫助林文致的事情,他能做的已經做了,往后他的心都要顧著自己的妻兒。 江心告訴霍明:“你親媽和三舅舅已經回自己家去了。” 霍明對危險的認知是一知半解的,那日他們逃亡似的上了火車,事后她還問過江心為什么跑得這么著急,江心只能說,因為人太多,怕他們被夾扁了,到時候扁得跟鉛筆盒一樣怎么辦? 霍明就笑嘻嘻的,說要把弟弟壓扁,比鉛筆盒還小,把他放在書包里頭,天天背著他去上學。 霍巖在火車上其實也沒睡好,白日里玩得好好的,夜里就偶爾會啼哭兩聲,好在回到家屬村,睡到熟悉的床,環境安穩下來,睡覺正常了。 “我沒叫她媽。”說起林秀,霍明小人兒有些慚愧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