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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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三盯著羅道章等罪臣接連審了十來日,將他們肚皮里百八十年前的腌臢事都挖出來清了一遍,該招的不該招的,在一道道嚴刑下全都吐了個干凈。 白紙黑字壘了一大摞,何三越審越心驚,這劣跡斑斑的供詞都不知道該怎么呈給李鶴鳴。 李鶴鳴讓何三自己拿主意,倒真半點沒插手,趁這時間走水路跑了幾趟臨縣,受崇安帝的令,將附近臨水一帶、往年遭過水患又重建民房的縣都查了一遍。 好在羅道章此等貪官污吏終是少數,臨縣百姓未受汲縣之苦。 李鶴鳴在外風塵仆仆沒日沒夜奔波了十數日,回到汲縣,見驛館內外栽種的幾棵梨樹都開了花,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離家已是一月有余。 昨日下了半天蒙蒙春雨,濕了泥地,李鶴鳴急著辦完差事,路上連衣裳都沒來得及換洗,眼下飛魚服的衣擺和黑靴靴面沾著幾點污泥,除了那張俊臉,不見半點錦衣衛的英姿。 李鶴鳴就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回到驛館,在門口忽然被人怯生生地叫住了。 “李、李大人……” 李鶴鳴轉身一看,見門口避水的石階上坐著個衣著素凈的年輕姑娘,正是那日見過的駱善那十五六歲的女兒,駱溪。 縣里長大的女兒,這輩子見過最厲害的人也就是知縣,顯然沒怎么和李鶴鳴這等官差打過交道。 他一身錦繡飛魚服森寒繡春刀,此前又帶人無緣無故將她家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幾日,眼下駱溪獨自在這人來人往的驛館前與之交談,叫她本能有些畏懼。 她似乎在這兒坐著等了他許久,手忙腳亂地猛站起身時,眼前驟然一花,腳下都浮了兩步。 李鶴鳴看她快摔倒在地,伸手在她小臂處輕扶了一把,等她站穩便松開了手,低聲問道:“駱姑娘找李某何事?” 駱溪倒是沒想到李鶴鳴會伸手扶她,她下意識摸了摸手臂被他碰過的地方,微紅著臉瞟了他一眼,從懷里掏出一紙信封,緊張道:“阿、阿爹叫我將這貴重之物還給大人。” 信封微鼓,里面不像是裝著信,李鶴鳴垂眸掃過,猜到里面裝著的是他那日留下的銀票,他道了聲:“不必。”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平常駱溪一家一年到頭頂天也只花得了五兩銀子,一千八百兩足夠她們一家四口幾輩子衣食無憂,這錢太燙手,她爹叫她一定要把錢還給這位大人,她不能揣著這錢又回去,不然多半要挨一頓數落。 那日她來驛館聽說李鶴鳴不在,又不知他何時回來,是以為了還錢,這些日白白跑了好幾趟。眼下見李鶴鳴要走,她有點急了,沒想別的,下意識去扯李鶴鳴的衣袖,慌忙道:“大、大人,您等等,您、您還是收回去吧。” 察覺袖口被人扯住,李鶴鳴轉過身看她,駱溪對上他那雙深黑的眼,立馬松開了手,但卻沒退讓,愁著眉頭道:“您若不收下,我回去會挨我爹罵的。” 當地百姓大多質樸淳厚,駱善忠義,教出的孩子也自然懂事,萬不會坦然接受旁人贈予的如此大一筆錢財。但李鶴鳴也不會把送出去的東西又拿回來。 他思忖了須臾,面不改色地撒謊道:“這錢并非由我所出,而是朝廷發放,姑娘不必覺得負累,駱大人當年從軍傷了腿腳,將錢安心拿去給他治病吧。” 提起父親的腿傷,駱溪面色松動了幾分,李鶴鳴接著道:“況且你家中不是收養了一個孩子,你爹娘年邁,你又尚且年幼,以后少不了用錢的地方,更該收下。若駱大人仍不肯,你便與他說若故人在世,必不愿見其部下到老病痛無醫,潦倒度日。想來他不會再拒絕。” 縣中的官員衙役在百姓面前從來是耀武揚威端著不可一世的姿態,駱溪沒想到眼前從都城來的官員會如此平易近人,聽得李鶴鳴這樣說,她嘴上支支吾吾,找不出半句拒絕的的話來。 她猶豫不決地看著信封,又看向李鶴鳴,好一會兒才終于輕輕點了點頭,她彎腰對著李鶴鳴生疏而恭敬地行了個禮:“多、多謝大人,大人的話我會轉告給阿爹的。” 說完就揣著信封離開了,李鶴鳴還聽見她小聲嘟囔了一句:“回去不會挨罵吧……” 送走駱溪,李鶴鳴轉身走向驛館,但就在此時,他突然鬼使神差感應到什么,緩緩停下了腳步。 而后幻聽似的,背后忽然傳來了一個夢中思極的聲音,輕柔動人,宛如泉音。 “李鶴鳴。” 一朵梨花悠悠飄落在肩頭,李鶴鳴身形一頓,隨后猛抬起頭,回身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他身轉得急,腰間掛著的腰牌跟著一甩,“噌”一聲重重撞在了刀鞘上。 街邊馬車旁娉婷立著的身影映入視野,李鶴鳴瞳孔微縮,那一瞬間,周遭所有聲色都消失不見,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本該在六百里外都城里的林鈺,不自主握緊了手中的刀柄,好半晌才說出話來。 “……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