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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伏龍(女帝NP)在線閱讀 - 四八、明珠

四八、明珠

    少年真容再無遮擋。

    他睜開眼的一瞬間,趙成璧愣怔中呼吸微窒,腦海中隱隱約約地浮上兩個不太搭調(diào)的詞來。

    仙姿佚貌,玉秀韶容。

    他有一對淺而潤的靛青眸子,待其緩緩地轉(zhuǎn)過來,正迎上日光,便化作透水的玉色,如在塞上莽莽黃沙之中穿行千里,驀然覓得一眼海子甘泉。

    是那種自高山草甸之間引下來的,含鹽的冰磧湖泊,深邃,柔和,且神圣。它的美與周遭環(huán)境幾乎是格格不入的,不可飲馬,只可靜靜駐足觀賞。

    成璧身為天子,后宮之中俊彥繁多,真可謂是珠圍翠繞,各有千秋。且不提故去的靜憫君的白鶴清姿,單說玉棠宮的沉貴卿,其美貌已然算是國色,雖氣度稍有不及,五官之清絕冶艷卻比容珩還要更盛半分。

    云舒先前說她貪慕美色,可若真如此,她最貪的那個也該改做沉宴才是。由此可見成璧并不是個權(quán)以姿容高下排席列位的貪色之徒。

    然今日一見著這個少年,她竟有種奇異的失語和失措之感,心口像是被帶尖的羊角銅錘猛烈擊中,一時渾忘了眨眼。

    沉宴雖美,卻還是紅塵中人的美。稀世美貌見之難忘,且總能令她生出或侵占或掠奪的碰觸之欲,他二人的纏綿也總是最激烈的。可對著面前這人,她竟沒有什么褻瀆的旖旎心思,全然是種遠(yuǎn)隔山海的朦朧欣賞了。

    久旱之人常在絕境之中萌生出幻覺,這樣的盛景,倒更似是極東之地的海市蜃樓,不可預(yù)知何時就將煙消云散。

    她就這么對著他的眼睛靜靜地看了半晌,出神以后再回了神,又憑空生出一種虛無縹緲的惆悵。

    只不多時,她便恢復(fù)常態(tài),悄然移開視線眨了眨眼,而后抬手將那面紗遞了回去。

    這一回的態(tài)度倒是隱約柔和了些許,再不像一開始那樣夾槍帶棒的了。

    “還是帶著吧,你這張臉,竟比女子還要麻煩。”

    言罷又心里自道:這面紗只能擋擋口鼻,又遮不住眼睛。單這么雙眼拎出來就是一大利器,不費(fèi)兵戈卻足以覆兵殺將。她可得當(dāng)心這家伙往她身上使美人計呢!

    少年沒有去接,只是輕輕彎起唇角,“你不嫌棄就好。”

    這是他同她說的第一句話。

    成璧先見的是那胖仆從,因其漢話不濟(jì),故原以為這少年也不過在伯仲之間。可這時候再一聽他說話,嗓音清潤自不必提,語句更是流利通順,絲毫不沾西北的粗鄙口音。

    她有些訝異,想了想,又問:“方才我那樣對你,你不生氣?”

    “生什么氣?”

    他身上總沁著股神清骨秀的少年氣,端看面容,大約沒過十八,縱使再機(jī)靈再通透心里也還沒熬練出多大成算。那種這個年紀(jì)獨(dú)有的鮮明和澄澈,一眼就足以望到底。

    “我自幼帶病,方才正難受得緊,還是索布特問娘子借了熱水化藥才熬過一劫。陌路之人乞求相助已算唐突,而我急于向娘子道謝,卻因遮蓋面容又犯了忌諱。都是我做得不夠好,故而,娘子惱我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這句更長得很了,字里行間全是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官話雅音。成璧聽罷多時,忽然眉頭一皺,把個眼睛瞪得圓圓的,“你管我叫什么?”

    少年兩手安安穩(wěn)穩(wěn)地平放在膝上,笑瞇瞇地乖巧應(yīng)聲:“娘子。”

    成璧被他這倆字一噎,正似是嗓子眼里糊上一層膩膩的生油,連忙叱他:“你胡說什么!”

    他疑惑地歪了歪腦袋,見她神情古怪,便又笑了。

    “我的漢話說得不好,特別在稱謂上頭,時常混淆不明,若有冒犯,還請娘子多擔(dān)待。”

    這小子倒像是裝傻占她便宜來了。世人之謂女子,成婚之前多稱小姐、姑娘,對已婚的婦人確有稱娘子的,可那娘子前頭還得冠姓,哪有他這樣直愣愣地扔出這兩字來的?

    成璧只道他是個登徒浪子,人雖不大,臉皮倒厚實(shí)得很。縱使他形容再靈俊,這會子也儼然濁臭了三分,一時只拉著臉冷冷道:“不許這么叫。”

    “那該怎么叫?”

    看成璧不答,他又用兩手撐著身下車廂坐墊,往前輕挪了些,笑吟吟地道:“不敢請教娘子貴姓芳名?”

    “……我姓梁。”

    成璧面色微沉,便似是平湖之上又覆了層尖峭的薄冰。見他仍候著她的下文,她便接續(xù)道:“吾名,梁奴兒。”

    成璧這幾個字說得又緩又輕,雙目一瞬不瞬直直地膠在他身上,是有意看他如何反應(yīng)。

    她為帝半載,在此之前又師從于臨樓王,在惡人谷邪魔的枕榻旁好好錘煉了一番眼力與心術(shù),自信尋常歹徒在她眼下絕難遁形。

    若他真如她所想,是個打西洲混進(jìn)來摸魚的小賊,那么他必當(dāng)對女帝麾下人事調(diào)動有些關(guān)注。眼下御前女官巡邊之行舉國矚目,梁奴兒這三個字,比之新科狀元還要顯達(dá)幾分。這時候驟聞此名,不論他是客商還是賊子,心里多少要翻上一番的。

    成璧只等這人露出破綻,自己便好順勢吩咐手下暗衛(wèi)制住這一行人,豈料那少年竟不閃不避,睜著雙漂亮的眼睛輕聲問道:“這是真名,還是化名?”

    成璧眸色一寒,又聞他道:“娘子這名字,沒有旁的寓意?”

    “你想要‘梁奴兒’有什么寓意?”她冷笑回。

    少年立時垂下眼簾,兩手輕攥了攥膝上衣料,模樣分外乖覺。

    “我只是覺得……依娘子的人品、氣度,絕不像旁人的奴。”

    成璧原想著用女官之名詐他,誰知這傻小子竟還真同她說文解字起來了。

    這一句她不知如何作答,柳眉微蹙間隱有一縷明光劃過腦海,可緊接著,那道明光又沒入了無盡的荒蕪之中,再抓不著一毫蛛絲馬跡。

    正猶疑著,便見那少年又將夜明珠舉來,轉(zhuǎn)了話題道:“娘子救我性命,我以明珠相投,還望娘子莫要嫌棄。”

    “一壺水而已。我救了你什么?”她可不信,他這商隊里連飲水這樣最基本的物資也不備。

    “我知娘子身份貴重,對外域之人自然多有防備。”他櫻紅的唇微微一彎,立時便浮上一抹極盡天真的明媚。

    “行路當(dāng)中,涼水確是人人都有的,可熱水卻難得了。我這病,平日里用涼水化藥也使得,只是今日起勢得疾,全靠娘子這壺?zé)岵钃屃颂鞕C(jī)。”

    他雙手捧著夜明珠,小臂頎秀如竹,膚色梔白而潤透,隱隱地可以瞧見肌膚之下縱橫交錯的青紫脈絡(luò)。指骨一移,則牽引著腕脈輕輕滑動。

    那腕子就平放在她眼下,她幾乎是可以用目力去數(shù)清他的心跳的,也由此才得以辨明,這到底是個活人,不是尊玉雕的美人像。

    好個jian詐的小賊,時時處處不忘用美色勾人!

    成璧猛然醒神,艱難地迫著自己移開視線,又往少年手心里看去。

    他手中那枚夜明珠確是上品,比內(nèi)廷御貢里尋常的成色還稍好些,可這時候天光大亮,直襯得那珠子玄光內(nèi)斂,如罩云霧,自然也就顯不出好壞來了。

    成璧身為帝尊,見慣浮華,自不會貪他一個胡人小賊的便宜,故而袖手不接,“我不需此物。”

    “明珠雖貴重,卻有實(shí)價,娘子的大德仁心卻無以衡量。若娘子不收,我……我真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了……”

    “你就這么想要我收這珠子?”

    少年點(diǎn)頭,過后又歪歪腦袋疑惑道:“娘子不收,可是想我順路端茶倒水,侍奉左右?”

    他自個琢磨了一陣,忽微紅了臉,小腦袋期期艾艾地?fù)P起來,喜道:“若是給娘子搭伴做活,我……我自是愿意……”

    成璧給他噎得無語了半晌,才道:“像你這樣的,家里竟放心讓你獨(dú)自跑商……沒給人牙子發(fā)賣了都算是祖宗保佑。”

    他只顧抿著嘴笑。

    紅入桃腮,綠染芳鬢,春生眉黛。好一似青蔥年少足風(fēng)流,縱無杏花吹滿頭,只消一眼,便賞盡春去歸來否。

    如斯美景當(dāng)前,除非圣人與瞎子,誰能真正做到心如古井,水波不興?

    只可惜,成璧在掖庭熬度那一年里時常感傷慟哭,加之每每食不果腹,就算后頭在王府里被人精心地豢養(yǎng)了一段時日,眼睛也已不大好了。

    這刻望著他的俏臉,她唇角隱隱勾起,美眸之中隱了絲異芒,忽地出手將那珠子搶到掌中看了看,“倒是個頂漂亮的玩意兒,和你一樣。”

    “娘子,唔……”

    少年雙眸大睜,原是成璧已將那枚明珠徑直塞進(jìn)了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