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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伏龍(女帝NP)在線閱讀 - 三二、情孽

三二、情孽

    玉棠宮中。

    因主子早睡下了,正殿也未留人,內室一片昏暗,獨床腳處一盞小燈幽幽地閃爍著。

    綾羅香帳里的俊秀男子正緊閉雙眼。因他睡著,那雙眸子就再不會如白日那般,一見人便下意識地閃躲。少了些拘謹的怯意,縱使蹙眉亦有傾城之美,且更比旁人又多一段妖嬈態度,真真是風流冶艷,奪人心魂。

    不過美也有正邪。像沉貴卿這樣的固然是美,皮相姿色在萬萬人之上,然眉眼間就是透著幾分不安于室的味道,好像隨時預備著化作魅妖去勾引誰。若為女兒身,也斷不能為妻。世人常言賢妻美妾,妻美而不正,是敗家兆也。

    而今這位敗家的郎君正噩夢纏身。嘴唇輕嚅著低低喃語,額上汗光粼粼。

    “唔……”

    沉宴周身被縛,眼上也蒙著黑色的布條,被人打著卷兒一股腦塞進一處帳篷。

    他不知是誰擒住了他,也不知此人將他送到了何處,只覺身下床褥柔軟順滑,想來應是極好的綢緞。

    他在沉家這么些年,也就年關跟前見過沉和舟與他娘親扯了新綢做衣,可那綢子也比不得他如今觸到的萬分之一。

    尋常臣子伴君巡狩,哪里用得上這樣奢華的床褥?故而此地為何人所有,已然呼之欲出。

    無邊的黑暗籠罩著他,讓他像是只驟入險地的小羊羔,滿心都是不可名狀的恐懼。今日的場合何等肅穆,豈能容他一個小官庶子造次?

    況且……他才剛見著了……她……若她知曉他的事,不知可會相信他是被人所害才誤入此處?

    沉宴想到心中那高不可攀的神祇,眼眶微酸,在黑巾下暗暗咬緊牙關。帝王多疑,瞧見自己帳篷里忽多出他這么個卑賤之人,勢必要將他看做刺客當場格殺。

    沉宴不知是誰這般陰謀做害,也不知自己接下來要面對怎樣殘酷的刑罰,惶然之際忽覺一陣香風拂面,有女子的聲音由遠及近,“還真抓著他了,呵……”

    那嗓音清脆卻孤冷,微有些耳熟,他思緒雜亂,一時竟想不起曾在何時何地聽過這道聲線。依稀是在近日吧,因他接觸過的女子屈指可數。

    沉府之中無論主子還是奴婢,俱是些口舌刁毒之人,絕沒有她這樣的天然氣度,那是從骨子里深植著的淡靜從容,傲岸尊高自成一體,無需將訓斥一類言辭宣之于口,便平白地令人矮了一截。

    腦中靈光一閃,某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叫囂著縱躍而出。

    ……可會是她?

    “沉家小郎,當真是好俊俏的一張臉。”那女子輕笑著緩緩言道。

    沉宴半張著嘴深深喘息數下,身子不自覺地戰栗起來,既是惶恐,亦是無緣由的欣悅。

    女帝的指尖在他面上游弋,卻沒有取下覆住他雙眼的黑巾,只用微燙的手掌認認真真地摩挲著他面部每一處細微的輪廓,細致而憐惜。

    她的手香軟細膩,顯然是經年累月用珍珠細粉保養出的成果。可當她輕撫過他的唇時,卻又能隱隱地察覺到一些薄繭,那繭生的位置,與家中洗衣掃地的仆婦倒有些近似。

    天家帝女本該養尊處優,可她卻是為誰磨出了一手薄繭?

    似乎是感覺到掌下之人的不安,女帝彎唇一笑,俯身解開了他手腕間的繩索,隨即順勢依入他的懷抱,拱起身子在他耳畔輕吹了口氣。

    “別怕,別怕……是朕。”

    沉宴心中愈發驚亂,脊背僵直,整個人繃得緊緊的,顫聲道:“陛……陛下,草民失禮……”

    那女帝漫不經心地咬了口他的耳垂,雙手已覆上他的領口,若有若無地撩撥著,迤迤然道:“怎么就失禮了?明明是朕失禮在先。”

    沉宴急忙搖頭,“草民被人所害,擅闖御帳,冒犯天顏,實在罪不容誅……”

    女帝勾唇一笑,用小巧挺翹的瓊鼻輕點了下他的側臉,“笨。是朕特意讓人抓了你來給朕暖床的呀。”

    那語氣本應帶著女兒家的俏皮,可經由帝王唇舌吐露,意義便大不一樣,一字一句,皆包含著莫大的壓迫感與威懾力,使得他不得不伏身匍匐于地,任她予取予求。

    見他滿面震悚,嘴唇呆呆地半張著,許久都不曾換氣,她便伸手掐住他的下顎,附上來纏綿輕吻。

    “朕好熱,需要沉家郎君幫忙解一解……”

    她用玉臂緊緊地攀著他,肌膚但凡觸到他時都熱得像火,自那對朱唇中吐出的氣息也是一樣,guntang而灼人。

    “家里可給你定了親事?嗯?”女帝雖早已不受控地意亂情迷,卻仍勉力壓抑著自己,語聲沉靜,“可有什么心怡的女子?”

    沉宴已說不出話,只在混亂中一味怯怯搖頭。

    “沒有最好。朕也不大想做強搶民男的昏君。”

    她說了個俏皮話兒,臉上笑瞇瞇的,因他眼上還蒙著黑布,自然無法想見那張臉龐遍染紅霞時,是怎樣的絕世容光。

    “朕會輕些,別怕……”女帝將他緩緩按倒在小榻上,抬手抽落他的腰帶,手指探入他的敏感之地,在腰腹與腿間輾轉流連。

    像是蝴蝶的翅膀,輕靈宛轉。過處激起極陌生的癢,既想她就此放過他,又想她再湊近些,給得更多些,簡而言之,想要她更深入地去玩弄他。

    “唔……陛下……”

    即便緊咬著牙關,他也早忍不住輕吟出聲。

    “事發突然,只有暫且委屈你了,往后……朕會對你好的。”

    女帝扯開他的衣襟,手上動作卻忽而僵住,呼吸也猛地急促起來,像是瞧見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

    “……沉家小郎,你父親,可是沉鈞?”停頓許久后,女帝方緩緩發問。

    “回稟陛下,家父確是名為沉鈞……”

    聞聽此言,女帝竟幽幽然笑出了聲。

    “沉家……甚好,甚好。”

    她的話極簡短,含義也不分明,卻帶著難以言喻的篤定,仿佛在此電光石火間堪破了什么機要秘史。

    身上一暖,原是她將他的外衫輕攏了回去,復又一寸一寸整理妥帖。

    明明是帝王之尊,卻熟稔地為他做著貼身婢女的活計,沉宴心中千回百轉,一時竟然癡了。

    一雙玉手捧起他的臉龐,溫柔廝磨片刻,終于取下他眼上縛帶。

    眼前視界由極致的黑轉為極致的白,而她在無盡光芒中俯首看他,莞爾輕笑。

    黛眉開嬌橫遠岫,綠鬢淳濃染春煙。柳搖花笑,桃腮鮮妍。

    既是傾國傾城的名花,亦是執掌生殺的帝王,眼波到處,看輕天下須眉。

    這便是他與天下黎民所要效忠的君王。

    “怎么不說話?”女帝湊近了他,迎上他輕顫不止的眸子,“朕生得可美?”

    自然是美極了。

    沉宴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他幼時受嫡母挾制,無緣進學,只曾在自己那簡陋的小跨院里挑燈讀過幾本舊書,不過都是四書五經一類基礎篇目,勉強教他懂得了做人的道理,平日里也能說出個囫圇話兒來。然若論及詩詞歌賦、文法篇章,那可是半點不通了。

    此刻明明想要回應她的話,腦海里盤繞的卻只有一個美字,至于如何用辭藻去比擬這種美,他絞盡腦汁也尋覓不出。單一個美字,何等空洞而淺薄?這樣鄙陋不通文采的他,又怎能配得上侍奉帝王呢……

    他懷藏著一種卑劣的想法,隱隱的不愿在她面前露怯。女帝倒是沒有再行追問,尋思這小郎君出身低微,又未經人事,許是怕羞不敢看她,故而只斂眸一笑,直起身從他身旁跨步離去。

    “姑姑,藥可煎好了?”

    有兩個侍女緊趕上來,其中一人手中正捧著碗湯藥,輕嘆道:“陛下,那陰損之物火毒極烈,即便飲了寒草湯,也不如尋人紓解的效果好……”

    另一侍女年歲輕些,此刻已跪在地上嚶嚶哭泣起來,“那些賊人好生惡毒,竟用這樣的下作法子戕害陛下……不但毀傷龍體,更是要陛下在大庭廣眾之下丟盡顏面,話頭全讓他們占了先,陛下怎么都落不著好!”

    女帝卻神情平和,取了那藥眉頭也不皺地幾口飲下,淡淡道:“惡人想看朕丑態畢露,朕如何能叫他們如愿?其實對方這樣出招也是好事,可見朕身邊早有紕漏。接下來,便該清理門戶了。”

    無數宮人跪于御帳前,不論是有根的侍衛還是無根的太監,此時都駭成了一個模樣,抖摟著肩膀連頭也不敢抬。

    刀光一閃,人頭滾落。

    鮮血一股接一股地拋灑而出,在地上匯聚成一方小潭,色澤沉凝近黑。

    沉宴曾在市井傳言中聽聞容氏謀逆之禍,容府上下數十口人一夜之間被女帝下旨屠戮滿門,遍地血色艷如潑漆,約莫與眼下的慘狀正相仿佛了吧。

    女帝越過俯首的人群,龍袍在抖若篩糠的他眼前一曳,旋即出手扼住他的下巴,“害怕了?”

    “我……草民……”沉宴勉力想道一聲不怕,可那不停磕碰打顫的牙關早就泄露了他的膽怯。

    女帝覺得他這個模樣有趣極了,于是輕輕笑了笑,“在朕身邊,早晚得習慣這些。”

    何謂在她身邊?難不成天子想要納他這等平庸之人為妃?

    沉宴正猶疑不敢言,眼睛怯生生地往她面上落去,卻被她眸中星火攝住魂魄。

    那是怎樣的眼神,驚喜而依戀、怨憎與哀愁,回旋往復,交織融合。不獨是為了他,因她望進他眼中時,神色反而淡了下去。然則她卻又是位絕代的風流嬌客,眸色濃時顯情癡,淡時亦有惆悵氤氳,即便是飛蛾也想去鉆一鉆這團艷烈的火。

    一眼可起相思,一眼即斷人腸。

    “你很好,只是經歷得少些,還需礪練打磨。不過無妨,朕總會陪著你的。”她珍而重之地撫摸著他的臉頰,像是尋回了某種丟失千年的寶藏,溫柔而憐惜。

    “這段時間好好跟著教習公公學規矩。一旬后,朕就派人接你進宮。”

    沉宴想要握住她放在他臉側的玉手,卻只觸到一片寒涼,睜開眼時悵然若失。

    這個夢勾起了他心底的一段記憶。原先倒沒什么,左不過是與成璧相識得有些倉促,雖沒有浪漫可言,在宮里也算是獨一份的,與眾人皆有不同。

    而今他已見過容珩的長相,女帝的諸多反應就有了可商榷的余地。其實那愛與恨皆是旁人的,他不過是占了一張臉的便利。即便被當做替身,也屬于下品中的下品,只可閑時解悶聊以慰藉,哪有半點原主的清貴風姿?

    故而這段記憶便被他封存在心底最深處,再提起便像是撕開了心頭一塊血rou,疼痛淅淅瀝瀝傾瀉而出。

    去年的秋狝大典有些不同尋常。新帝登基不過一月,正趕上趟兒,少不得要大cao大辦一番。

    不過前些時日那容家謀反一事牽連甚廣,朝堂上已隱有空寂冷清之態,為彰顯圣上明德,以仁慈之心恤下臣,此次大典準入門檻特特放寬了幾輪。沒見著就連沉家這八品的小官兒父子都能入內湊趣么?

    沉鈞官及承事郎,乃是正八品上的文臣。這等階銜若放在地方上,不大不小的也得是個縣丞,官家體面自是不缺。

    然天子腳下,高官大員多如牛毛,大街上隨手扔出幾個果子,少不得都要砸著一兩個五六品的閑散文臣。沉鈞無財無勢,能力也不過泛泛,平素只得夾緊了尾巴過活。若偶爾能得捧上哪位重臣的臭腳,簡直要燒了高香。

    這等靠食人殘羹討生活的小官兒,京中沒幾戶能瞧得上的,更別提他那庶出的兒子了。

    那沉宴模樣生得倒是極好,眉目之間與金殿之上那位太傅還有些相似,都是玉面朱唇、清風朗月的長相,只沉家子輪廓更柔些,唇畔眼尾不自覺就含著媚,許是遺傳自他那做過瘦馬的親娘。

    人若美到極致了,總會有些共通之處,可出身地位、家世教養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逾越的鴻溝。故而能瞧出端倪的也僅是一撇嘴,并不將這鄙賤小兒放在心上,也沒誰會閑得到他跟前去嚼舌根。

    若無可靠依仗,則美貌也是枷鎖。端看眼前便可知了,這小兒日后必定艱難,保不齊會被自家老爹送出去做面首,為沉家換一個錦繡前程。今兒帶過來讓眾人瞧著,還不就是為的待價而沽?

    那警世書院山長,自立女戶的呂大夫人私底下已遣人問了幾次,明里暗里想討了沉宴去做填房。可上頭還有位鴻臚寺少卿方濤壓著,那位可是正經的五品大員!其人雖形貌猥瑣,喜好也偏入男風邪道一流,卻是位實權大腕,主掌外賓、朝會儀節之事,年年外供都有抽頭,油水頗豐。

    沉宴曾聽父親與嫡母暗地商議,似乎是想著將他配與那腌臜老頭為奴,如今還未松口,不過是為搏一搏更好的出路罷了。

    人情涼薄如斯,他早便在二十年庶子生涯中品嚼通透,此刻已不會再為父親的無情利用而感傷垂淚。他得早些為自己做打算。

    今日秋狝,就是他最后的機會。

    “喲,這是誰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沉大少爺可是來這做新郎倌兒的?”

    “大少爺今日怎么沒在嫡母跟前伺候,可是攀上高枝兒了?”

    “可不么。那高枝豈是咱們想攀就能攀得上的?臉生得好,屁股才賣得上價!”

    幾個小官家的子侄湊在一起聊著閑天,見他經過時便嗤笑嘲弄不止。

    沉和舟也在其列,小臉上滿是鄙夷不屑,因自覺庶兄丟了沉家的臉,讓他在眾小友面前抬不起頭,是以叱罵最為難聽:“賤人的種果是卑賤,大老遠的就能聞見一股狐媚氣。庶兄這是要往哪家帳篷里鉆?心急了,那活兒也急了?”

    沉宴安安穩穩地站在那兒任他們辱罵,面上平靜如初,那些jian狡兒郎卻生出不滿,有或提高了聲線叫道:“沉大少爺心氣高著呢,趕明兒預備去宮里做‘娘娘’了,哪里還愿意理會咱們!”

    沉宴垂下臉微微抿唇,手掌也緊握成拳,斜地里卻有一道女聲橫插進來,“誰要做娘娘?讓朕瞧瞧。”

    一少女身著龍袍背手行來,步伐悠緩,卻將眾人嚇了一跳。她身后跟了一大群盔甲猙獰的近衛,銀劍出鞘時錚然有聲。

    場中小兒無論出言與否,皆跪伏于地自打嘴巴,一邊打一邊顫聲泣道:“陛……陛下恕罪,草民口舌造業搬弄是非,可實在無心冒犯皇室啊……”

    “草民知罪,草民再也不敢了……”

    那沉和舟面上還有不服,卻不敢犯渾,也喏喏跪了下去叩頭請罪。

    女帝輕呵了一聲,視線掃過跪著的幾人,忽地眼眸一凝,望著一處方向久久沒有出聲。

    沉宴亦跪在當地,卻似有似無地將側臉完美的弧度顯露出來。他是頭一回用上心計,手段極粗淺,純然是憑借天然美色引人垂憐,可女帝是何等人物?宮室內廷美人如云,沉宴心中沒底,脊背上早已覆了一層薄汗。

    秋風起,錦衫寒透,滿心皆是惶惑。

    他該如何引起她的注意?

    而她又果真能救他于水火么……

    帝王沉吟多時,沉宴悄然抬首,她卻已先一步轉開了視線,若無其事地拂袖離去。

    之后不久,他便被暗衛擒入御帳,與她近身相貼。成璧本已情動,他也以為自己會在帳中就此失身,誰料她卻止住了動作,待他極盡溫存。

    他這一生,雖上有父母,下有幼弟,卻仍算是孤苦無依。唯有遇見了她,才體會到一絲絲暖。縱使那暖中包含著算計,他也甘之如飴。

    御帳之中血色遍染,她的手也沾了洗不掉的腥氣。沉宴吸了吸鼻子,寄望于自己能早日習慣這樣凜冽的她,成璧卻已放開了他,嬌笑著迎上一人。

    “皇叔可算回來了!”

    來人身姿高峻,容貌已不能用美來定義,那是歲月與權力沉淀出的,獨屬于成熟男子的風采。沉穩僅是他的表,骨子里仍舊桀驁不遜,兵戈化為骨,可掃人間六合。

    在沉宴看來,這是個掌控欲極強的上位者。雖笑著,卻叫人莫敢逼視。

    人與動物一般,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已覺出危險,便跪得愈發恭謹起來,整張臉都深深埋著,再不敢偷偷觀瞧。

    那是屬于他們的世界,與他天壤之別。

    “陛下在眾臣眼皮子底下殺了這么多人,可想好怎么交代了?”

    成璧無畏地笑道:“皇叔在外躲懶,害得朕獨守空閨吃了大虧,還不替朕遮掩?”

    臨樓王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寵溺笑道:“爾玉聰慧,又是臣一手教養出的詭道奇才,怎會讓小人得逞?殺便殺了,臣為陛下擔底就是。”

    成璧轉了轉眼珠兒,“那朕還想再殺幾個……”

    “只要有理有據,殺一百個也不算多。怎可讓人肆意冒犯天威?”

    接下來的都是些聽不懂的話。沉宴心眼不過平平,勉強理出此中緣由,原是容家逆黨在朝中還有根系未能除盡,趁著秋狝之機用媚藥算計女帝,更是安排好了所謂紓解的藥人,指望那女帝在眾人眼前yin態百出。待玩死了那藥人,自有言官出列指責女帝荒yin無道,不配為君。

    抹殺一個容家并非難事,女帝下旨不過一夜的功夫,容府上下連條黃狗也沒留下。然那容竟以清流立身,一向風評極佳,是天下士人景仰的高潔山岳。如今驟然牽扯進謀反一事,不少人都以為此中必有冤屈,乃是女帝為人睚眥必報所致。

    有此前事,若再加上一個穢亂yin辱的罪名,那成璧必定如芒在背,龍椅也坐不穩當了。

    所幸女帝謹慎,媚藥沾染不多,太醫院也不是吃干飯的,這才叫她險險度過一劫。

    這時候女帝又發話了,“皇叔莫急走,朕還有件事想與你商議……”

    臨樓王唇角一勾,視線在跪伏的沉宴身上一掃,了然道:“陛下想納侍了?”

    “朕知曉我朝以禮治天下,名節乃重中之重,無論男女。今日朕用這沉家小兒解了媚毒,已害得他名節盡失,若就這么送回去,他下半輩子可怎么過?”成璧紅唇一撅,輕移上前勾住臨樓王的小指,“皇叔就允了朕吧……”

    臨樓王未立時應聲,只居高臨下地瞥他一眼,“抬起頭,讓本王看看。”

    待他抬起頭時,室內靜寂。臨樓王也似是微怔,“倒也配得上服侍陛下。就是出身低了些,陛下瞧著辦吧。”

    堂堂天子,竟然要向旁支郡王討要許可,實在大出沉宴所料。因他庶子身份常在嫡母手下受制,一顆心自然磨練的敏感非常,能從細枝末節處體味出常人想要隱藏的心緒。

    譬如女帝對臨樓王,雖言笑晏晏,儀態卻微顯緊繃,明明畏懼厭惡,卻不得不假作孺慕,眉梢眼角都是戲。

    原來他的那位神祇也不總是浮于云上、生殺予奪,她的頸上亦有鎖鏈,牢牢牽附在另一人手中。

    從前世人皆道女帝善養惡犬,原來惡犬非犬,更肖蒼狼。

    沉家有一處小佛堂,因沉氏上下幾口人全不是善男信女,那佛堂便一直荒廢著,權當是個擺設,自然也就無人知曉佛龕背后還藏了一枚小巧的木質牌位。

    入宮前夕,沉宴沐浴焚香,在佛龕前虔誠地跪拜了整整一夜,求告的卻不是佛,而是他的血脈至親。

    “姨娘,孩兒要進宮了。陛下給孩兒擬定的位份是侍君,正六品的階銜,日后父親與嫡母再見孩兒,也要俯身行禮了。”

    他赧然地笑了笑,似是為自己的淺薄話語害臊,抿了抿唇,又道:“姨娘的牌位,孩兒無法帶入宮中,只好使了些錢,令園子里的嬤嬤照看。逢年過節時候,她應會為您撣撣灰塵。可若她忘了,也只能請您多擔待……原諒孩兒吧。”

    沉宴從未見過這位出身歡場的生母,只是在無數個凄寒的夜中獨自腦補出了一個身影。

    她溫柔、良善,身世坎坷,卻頗通詩書音律,不會讓他在數九寒天的青石板上跪滿整整一夜,也不會一時興起,就命他翻著花樣給全府人做菜,還在一旁刁毒地挑著刺。

    可姨娘畢竟只是姨娘。嫡庶有別,即便是生母,他也不配喚出一聲母親。他的母親,是那個吊梢眼的惡婦沉氏,而不是他夢中的溫軟美人。

    “姨娘,孩兒的愿望實現了。”

    可不知怎么的,心中之欲在遇見她后日益蓬勃,鼓脹脹的撐滿了他的心房,連呼吸都隱隱泛酸。

    他抬袖拭去眼角清淚,微笑著,向諸天神佛叩首。

    “姨娘……母親……孩兒想到她身邊去,侍奉她,陪伴她,也……保護她。”

    那白泥的菩薩無聲無相,手捻著一朵蓮花,冷眼旁觀俗世之人。

    情天孽海生業障,亙古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