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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伏龍(女帝NP)在線閱讀 - 二一、玉活

二一、玉活

    沒幾日,趙元韞書房架上悄然多出三枚木雕人像,皆是眉眼高峻的胡人模樣,栩栩如生。成璧這才明白,為何他始終不愿為自己雕上一枚。

    離人為像。若真為她趙成璧破例一次,只怕便又要她飲下一杯毒酒作陪了。

    “爾玉,這是你一直想要的東西。”

    趙元韞在她對面落坐,從懷中取出一封密信往她眼前推了推,雙眸閃爍間隱現(xiàn)悲憫之色。

    趙成璧暗暗察言觀色,只覺此人神情有些叵測,許是又要作妖,拿信的手便不由得僵了一霎。

    “不打開看看么?”

    趙元韞見她猶豫,便傾身上前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爾玉,莫怕,本王會陪著你的。”

    成璧捏住秘信封口,羽睫不住輕顫,終于緩緩道:“信中是……母妃被害的緣由?”

    見他點(diǎn)頭,成璧便舒了口氣,“看來皇叔已瞧過信中內(nèi)容。”

    趙元韞應(yīng)了聲是,拿腔拿調(diào)地嘆道:“唉,誰能料到最難防者是家賊……”

    成璧斂眸溫婉一笑,“皇叔既如此說了,想必此賊乃我與母妃至親至近之人。能讓我不設(shè)防,又讓父皇深信不疑的,恐怕只有……”

    她拆開信件,展開那張薄薄的紙,如塵埃落定般淡靜輕撫上信中二字。

    “容竟老賊狼子野心,因不愿麗婕妤母族李家先一步手握皇嗣,便買通碧霞宮宮人在羹中下毒,謀害麗婕妤腹中龍子,皇帝已然有所察覺。當(dāng)時真相呼之欲出,為轉(zhuǎn)移視線,容竟又將無辜的慧嫻貴妃母子拖下水,以私通外臣、謀害皇嗣兩條重罪,害得貴妃香魂杳杳,圣上也自此一蹶不振,再無心思打理朝堂之事,使得容家得以茍延殘喘至今。而那容珩……”

    他輕嘖一聲,搖首道:“此人倒是對爾玉還有些情誼,未隨著容家一并落井下石。不過貴妃當(dāng)年身死,怕也少不了他在背后推波助瀾。”

    成璧一目十行掃完整封密信,心中已有計較。臨樓王鬼話連篇,可信者不足十之二三,然他的這份密信恰合上她本人一直以來不愿深思的一些猜測。

    容珩退婚時機(jī)太巧,緣由也是不明不白,在那之后母妃與她便重罪臨身,百口莫辯,容家卻得以全身而退,容珩……果真分毫不知么?

    她雖不知個中真相,卻已然早在掖庭苦熬的歲月中想明白一點(diǎn)。母妃的這個遲來的孩子,終究是擋了某些人的扶搖之路。

    成璧多次從臨樓王手中死里逃生,已隱隱體會出,此人偏好的,應(yīng)是聰慧而識時務(wù)的女子,故而此刻并不露出驚怒與憤恨,反而僅是歪了歪小腦袋嬌笑道:“皇叔之所以告訴爾玉,是因容家亦有反骨,礙了皇叔的眼吧。”

    趙元韞亦笑,“你這丫頭未免太看輕本王。區(qū)區(qū)一個容家,即便礙眼,徑直拔去便是,何必砌詞捏控呢?”

    “可容家此舉委實(shí)古怪,連番動作害死兩個皇子,容竟又能得到什么?”

    “爾玉莫要忘了,那老賊實(shí)乃詭道宗師,打從子女婚嫁上便兩頭下注。那容家長女所嫁之人,乃是昭明帝端淑皇貴妃幼子肇寧王。今圣上無嗣,依照禮法,百年之后當(dāng)兄終弟及,容家身為外戚,自可坐享其成。”

    成璧沉思片刻,已覺出他所言非虛,可總有幾處還未通明。譬如慧嫻貴妃這個孩子,即便真生下來又有何妨?待到父皇殯天后,容珩身為長公主駙馬,引容家把持朝綱更是水到渠成,何苦賠上半條老命鋌而走險,舍近而求遠(yuǎn)呢?

    心念及此,她面上不動聲色,僅是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

    趙元韞細(xì)瞧著她,忽然道:“看爾玉神色,似乎還未盡信?也罷,本王便讓你見一見你那舊情郎。親身對質(zhì),總比本王這空口無憑來的可信。”

    成璧未曾想到趙元韞竟有此一言,愕然抬首看向他,他卻僅是捏了捏她的小手,眼神溫和而包容。

    七月流火,八月其獲。這一年的秋狝大典,成璧扮作王府婢女,跟在臨樓王身側(cè)隨行侍奉。

    羽林軍六衛(wèi)精兵三萬,盡數(shù)披堅執(zhí)銳,盔甲錚錚,長戈劍戟直插霄漢,冷光森森駭人肝膽。掠過如山如岳的兵將,成璧偷偷抬首往高臺上看去。

    高臺之上,是她許久未見的父皇。

    那是曾將她捧于肩頭、甘愿俯身為她作駕的和藹父皇,是她心中高不可攀的一座神峰,也是她午夜夢回時那道最冷冽目光的主人。不過年余光景,他的頭發(fā)便白了大半,人也瘦削,窩在那里摟靠著三兩個新進(jìn)的妃嬪,淡漠地品著酒,連眼神都吝嗇施舍與人。

    這樣的君王,誰見了都得暗嘆一聲擇主無方,無怪乎有豺狼愿取而代之了。

    “圣上身子骨不大好了。聽聞前些時日又從歌伎里新封了兩個更衣,皆是江淮出身,豐姿楚腰,一水的嬌媚柔婉。圣上為美色虛耗著精力,只怕心中早已棄了天下黎民了。”

    聞聽此言,成璧眼眸微黯,沒有為父申辯的意思,反而僅是淡淡一笑,“如此也好。不過皇叔日后興許還要費(fèi)心料理新生的皇嗣,倒是要折了福報。”

    “爾玉這話,可是在諷刺本王心腸歹毒、手段陰狠?”臨樓王舉起酒杯淺抿一口,淡然道:“看來程子光這文賦宗師,只一味教了些迂腐道理,卻未曾將這世情真諦剖給你看。世俗所謂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圣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什么三皇五帝圣神先師,也不知騙了后世多少豪杰。竊國者諸侯,何以竊之?貪婪詭詐,無所不用其極也。本王不過是欲順天應(yīng)人、吊民伐罪,且還未動一兵一卒,哪里比得上你那情郎一家虛偽陰毒呢。”

    他之乎者也地扯了一堆,成璧聽得云里霧里,不由笑道:“竊國大盜總有說辭的,可盜匪與盜匪之間,也要分一個高下么?”

    “倒非有意爭先,不過是為人夫者在妾室面前起了些好勝的心思,不欲落于人后罷了。”

    成璧輕哼一聲,沖他翻了個白眼。

    “夫妄意社稷,中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義也;知時,智也;分均,仁也。不通此五竅而能成國之大盜者,天下無有。皇叔自覺,通了幾竅呢?”

    趙元韞聞言撫掌擊節(jié)而嘆,大笑道:“說得好!爾玉當(dāng)為吾之師也!”

    他二人正掉著書袋,一陣人聲馬嘶由遠(yuǎn)及近,原是大小官員及各家子弟狩獵歸來。往年此類場合必少不了臨樓王的,身為胡人后裔打小兒便常進(jìn)山捕鹿趕狼,一騎上駿馬真如回了老家般熟稔有加,即便是有意韜光養(yǎng)晦,于狩獵一道上也總能輕輕松松名列前茅。此次是因老王爺新喪,守孝期間見不得血,故而得以在帳中與成璧消磨時光。

    有太監(jiān)魚貫上前,清點(diǎn)著眾人帶回的獵物,不多時便有人高聲唱道:“正三品千牛衛(wèi)大將軍周云柬,獵吊睛白虎一只!”

    皇帝聞聲龍目開闔,瞇縫著覷了下場中那英姿勃勃的青年將軍,淡笑道:“云柬大能啊。好些年無人在秋狝中獵得如此大物了。”

    周云柬跪下拱手道:“啟稟圣上,今臣偶得白虎,全應(yīng)仰仗天恩浩蕩。四靈驟現(xiàn),實(shí)乃祥瑞之兆。”

    “說得好!祥瑞之兆……”皇帝捋髯點(diǎn)頭,眸中終于生出了些尋常人應(yīng)有的愉悅情緒,“昔有《援神契》所載,王者德至鳥獸,則白虎動。又有《中興征祥說》中云,王者仁而不害,則白虎見。云柬得此靈獸,當(dāng)為吾國之棟梁!”

    “圣上謬贊,臣不敢當(dāng)。”

    “朕說你當(dāng)?shù)媚憔彤?dāng)?shù)谩!被实蹞]了揮手,復(fù)又靠回幾位美人懷中,含了枚葡萄隨意道:“白虎靈獸,朕甚喜之,定當(dāng)厚賞愛卿。不知云柬想要什么?升官進(jìn)爵?朕今日都允了你。”

    此言一出,周圍人等皆驚。貴妃去后,皇帝性情大變,宛如從骨子里換了個魂,為人處世皆不同以往。可帝王放縱多在內(nèi)廷宮闈,在朝堂上還算克制,是以各家大族仍與帝維持著微妙的平衡。

    這周云柬倒是好深的心機(jī),明擺著捧出個祥瑞仁獸來討了圣上歡心,阿諛奉承得簡直不著痕跡,且此人出身寒微,于京中本無一毫根基,但凡家里有些門第的皆不曾將這窮丘八放在心上。如今若他一步登天,豈不是又要攪亂了這一池渾水?

    便是在此萬眾矚目之下,周云柬以額加地,深深俯首正聲道:“臣確有一不情之請,借此秋狝之機(jī)貿(mào)然上告,望圣上恩準(zhǔn)!”

    “哦?說說看。”

    成璧已然察覺到他欲出之言,不由擔(dān)心得眉頭微蹙,捻緊了袖口低聲自語:“將軍……別……”

    “王者當(dāng)敦睦九族,協(xié)和萬邦。爾玉公主金枝玉葉,乃圣上親女,豈可久居于掖庭為人奴仆?微臣知圣上乃仁愛之君,今特為圣上請命,復(fù)公主尊號、湯邑,以彰圣上明德!”

    他嗓音堅定,擲地有聲,全然不顧旁人異樣的眼神,只一味將額頭往地上砸去,誠懇道:“云柬求圣上恩典!”

    周云柬不知她早已淪為臨樓王枕邊侍妾,仍一心一意守護(hù)著那個初見時的嬌貴公主,因以為她還在掖庭吃苦受罪,便打定主意,要拼上整個仕途,豁出命去為她向父皇求告。

    場中登時哄地一亂,有臣子私下議論道:“還以為朝中又要多了個難纏角色,沒想到竟是個傻的……”

    “那慧嫻貴妃當(dāng)年通jian懷胎已然定罪,爾玉公主……雖屬無辜牽連,到底也因著母妃之過落了個身份不明。今上喜怒無常,就連程老爺子進(jìn)言時都被罵了個狗血淋頭,這小將軍也是膽大包天,過后還不知要惱得怎樣呢。”

    “這周云柬家里聽說是累世白身,父母早喪,由小鄉(xiāng)兄嫂撫養(yǎng)長大,眼色著實(shí)差的很吶……”

    程子光人在列中,老臉卻已漲得通紅,忍了又忍,終究是深深一嘆,垂眸再無言語。

    周云柬跪地叩首不止,聲聲如錘,重重叩擊在成璧的心房。她抬手悄然拂去眼角淚珠,緊緊咬住下唇,卻聽那廂皇帝淡淡開口:“好個周云柬,襟懷磊落,朕不如你,是也不是?”

    周云柬忙恭聲道:“微臣不敢!”

    “哼,你有什么不敢的。小小的千牛衛(wèi)將軍,倒是有心一手托天,你好大的膽子!”

    皇帝略有些枯槁的手抓起銀質(zhì)果盤往他頭上砸去,“朕是好心惜才,才把你自邊地調(diào)回京都,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偏要來做朕的主!”

    周云柬不躲不閃,額角被砸的通紅,卻仍執(zhí)拗地跪在當(dāng)?shù)兀瑵M面執(zhí)著。

    皇帝氣得呼吸不暢,被身側(cè)美人輕拍著胸口順了數(shù)下,這才漸漸平靜下來,冷哼一聲,瞪著他道:“周將軍如此奇志,待在京城委實(shí)屈才了!南嶺八國近日動作頻頻,隱有不臣之心,你也別在千牛衛(wèi)了,帶上游擊營五百,現(xiàn)在就給朕滾!”

    周云柬抬首欲言,被皇上一揮手止住,雖面露急色,卻只得隱忍下來,勉強(qiáng)應(yīng)道:“……微臣遵旨,臣秋狝禮畢便領(lǐng)軍出征南嶺,定不辱皇命。”

    “滾下去!”

    此情此景,人何以堪?成璧早已止住淚意,卻始終垂著眼不聲不響,倒叫趙元韞打心眼里生出些憐憫,擺出副長輩姿態(tài)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爾玉莫急,這周云柬本事大著呢。即便被趕出京城,到了打了勝仗,還不是要被皇帝張燈結(jié)彩地迎回來?圣上未說殺他,便是仍有心好好用他。再者說了,爾玉也真未曾欠他什么,是他自己一味犯渾,莫要放在心上了。”

    出乎意料的是,成璧輕輕笑了兩聲,面上已不見黯色,反倒似豁然開朗般揚(yáng)眉道:“皇叔過慮了。周將軍一心為我,本是好意,卻著實(shí)將功夫用錯了地方。復(fù)我尊號……呵,若我果真死在掖庭,才算是了了父皇一樁心事吧。”

    “優(yōu)典未彰,幼齡已謝,追懷既往,痛悼滋深……爾玉公主的追封詔書上,約莫該這么寫。”

    她從牙關(guān)盡頭擠出一點(diǎn)聲音,再望向他時眸光很有些晦明不定,輕聲問他:“皇叔會站在爾玉這一邊的,對么?”

    “你我二人,早已是利害一體。除卻爾玉,本王還能幫誰呢?”

    成璧嬌俏一笑,拉住他的大手貼在自己面頰上,孩子似地輕蹭了蹭他。

    “皇叔為爾玉尋只冪籬可好?一會兒要見容珩,大喇喇地亮出顏面可不成。”成璧咬了咬唇,委委屈屈地抬眼瞟他:“爾玉可已經(jīng)是皇叔的人了,怎能讓不相干的人瞧了去?”

    “真是個善變的小狐貍。分明是你自己無顏見他,偏扯上本王作甚?”

    雖這么說著,他倒也早做了準(zhǔn)備,親自取了副人皮面具為成璧帶上。

    待撫平耳際那一點(diǎn)褶皺,趙元韞將她一把摟進(jìn)懷中,在她耳畔溫柔地喚:“爾玉。”

    這一聲語調(diào)纏綿至極,尾音卻微顫,輕搔著她連接心房的那根弦。成璧正欲回應(yīng),他卻已先一步放開了她。

    “玩夠了,記得回家。”

    成璧才出營帳不久,便撞見容珩打馬歸來。

    許久不見,容家二郎早已不是她記憶中的青蔥模樣。今日的容珩為方便騎馬,特穿了身煙青箭袖,墨發(fā)高束,頎秀挺拔。眉目間隱隱鎖著些愁緒,卻正是因著這樣的沉郁而襯得他整個人淵渟岳立,莫可逼視。

    龍章鳳姿,揮斥八極。天心月脅,照映萬物。

    他本該是天上人,本該與世間最尊貴的女孩兒相攜到老,而她卻早早落入塵泥,沾染得一身污穢。

    一瞬間成璧竟自慚形穢起來,她有些慌亂地以手掩面,待蒙住臉時才醒覺,此刻自己已換了張陌生面孔。即便如此,成璧仍覺著自己在他面前無底線地矮下去,兩只小腳無意識地扣住地面,似唯有這樣,才能叫她勉強(qiáng)維持住站立不動。

    她定了定神,鼓足勇氣正欲上前一步,卻見一藍(lán)衫女子先她一步匆匆迎了上去,手執(zhí)巾帕為容珩拭去額上汗珠。

    “珩兒,可累著了?”

    那女子帶著冪籬,語聲溫雅如清泉泠泠,端聽此音便可以想見,這定是位清幽妍麗宛如仙子的女郎。

    容珩沒有躲避她的碰觸,眉目亦溫軟下來,輕道了聲謝。

    成璧垂下眼不敢再看。

    她有些艱難地轉(zhuǎn)過身,正欲邁步,腳下卻不聽使喚,硬是平地摔了個大馬趴。身后有腳步聲漸漸臨近,起先略有些猶豫,末了還是停在她近前,清冷如昨。

    “姑娘,可摔傷了?”

    他俯身,向她伸出手來,仿佛是她用盡了畢生膽魄才懷想出的一場夢。

    容珩的手,晶瑩如玉,而她早就零落成泥,連他的視線都不敢觸碰。似乎只要一抬首,一切假象都將分崩離析,她苦苦埋藏著的、堅持著的,不過是旁人眼中的一場笑談,是他這些年來冷眼旁觀的一場戲。

    愛與苦楚,皆獨(dú)她一人珍而重之。懷抱著那個不可說的身影在陰溝掙扎的她,已然與他遙不可及。

    見她久久不動,容珩便收回手,視線被地上一塊碎玉吸引,愕然道:“這是……”

    成璧本是戰(zhàn)栗著伏在地上,聞言立時往前一竄,將那塊玉撲入袖中。她低著頭起身而走,卻被容珩攔住去路,且聽他顫聲道:“姑娘此玉從何而來?”

    “是家傳之物。”

    成璧壓著嗓子隨口一言,而后撇下呆滯的容珩拔足飛奔。

    她漫無目的地跑著,漸漸的,喘息愈急,嗓中滿滿灌了一腔冷氣,卻被她的心潮發(fā)酵得灼燙欲燃,每喘一口氣都帶出些火焰,融化了她的身與魂靈。

    這又像是一場無稽的夢。她也曾在夢中這樣放肆奔跑過么?

    從小到大,她好像總是會在夢里見著一個又一個熟悉且陌生的容珩。

    當(dāng)是時,他與明月皆凌空相照,只消她抬頭望去,此夜星河便熠熠生輝。

    天色已晚,趙元韞獨(dú)守帳中,眸光映照著一豆燈火,綺麗而迷離。

    “心思野了,竟真敢偷跑……”他計算著時辰,終于皺起眉喚來暗衛(wèi):“給本王把十四叫來。”

    成璧一身王府婢子衣著,即便秋狝大典一向看守不嚴(yán),卻也不能容她漏夜在外游蕩。此刻她正搖搖晃晃行至臨樓王營帳近前,忽地瞥見一個像極了容珩的背影,神情微一恍惚,下意識猛地給了自己一個嘴巴。

    果然,待她怔怔然再回過神,那方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成璧滿以為是自己中了邪,妄念橫生,看誰都像容珩,不免又是一陣暗自悔恨,待掀開營帳簾門便閉著眼直往趙元韞懷中撲去。

    “野了心的東西,回來作甚,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頭?”

    趙元韞長臂一攬將她接下,冷笑兩聲,成璧卻是擺出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迎上他,又用手去纏他的腰。

    “皇叔不是說這兒是家么?爾玉回家了。”

    趙元韞聽得舒心,卻故意端著架子輕哼一聲,抬手重重拍了下她的翹臀,咬住她的耳朵道:“不知死活。”

    “皇叔別打爾玉,”成璧嬌嬌地笑著,讓他兩手都覆上自己的臀瓣,曼聲道:“這兒還要留著服侍皇叔呢……”

    她這么妖精似的說著,嗓音活似含了糖糕,黏膩膩的直往他心口鉆。唇舌也都尋著他的,靈貓一樣貼附上來,用濕滑香軟的小尾巴輕搔著他。

    趙元韞呼吸微窒,將她拉開一點(diǎn),嗓音低啞:“小狐貍,一刻也離不得男人是不是?”

    “那倒不是,只是發(fā)覺……確然離不得皇叔。”

    成璧輕點(diǎn)了下他削薄卻guntang的唇,垂下小腦袋又吸又舔,耍賴似的強(qiáng)央他予她些甜。

    趙元韞任她作弄了半晌,這才恍然笑道:“原是受了情傷。聽聞近日容珩身邊是多了個天仙似的女子,怎么,你那好情人沒滿足你,指望著到本王這兒討些便宜?”

    他語帶譏諷,成璧卻是渾然不覺,只用臉兒粘住他的胸膛緩緩道:“皇叔打量我真是傻的?那女子,爾玉也見著了,當(dāng)時確有些震悚,過后一想便也明了。她頭戴冪籬,一身出閣婦人的打扮,想來應(yīng)是容珩那位歸家省親的嫡姐容瑤。不過撇去這一點(diǎn),今日爾玉倒真想明白些事情。”

    趙元韞知她聰穎敏銳,便也不為訝異,“何事?”

    “將軍與我,不過數(shù)面之緣,卻能為我直言不諱。容珩與我則是青梅竹馬,滿打滿算十五年情誼,竟不如萍水相逢來得真切。”

    成璧噙著笑,眼兒朦朦朧朧的,愛亦惆悵,恨亦繾綣。

    “若說他果真冷心冷情,是個捂不熱的冰疙瘩倒也罷了。可他對陌路之人分明亦有善意搭助,爾玉如今,可再騙不了自己了。”

    臨樓王輕嘆:“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

    成璧止住他的話,用朱唇輕附了上去,“詞是好詞,意蘊(yùn)過悲了些,爾玉才不想聽。”

    他二人在帳中云雨。成璧放下枷鎖,頭一回如此投入,被他拉入情欲的漩渦,當(dāng)真是神游蓬島三千界,夢繞巫山十二峰,一時竟難分難舍,擰著纖腰又要再去纏磨。

    酥胸紅透,香汗點(diǎn)點(diǎn),趙元韞悶哼一聲,在她耳邊道:“爾玉留神些,這是……最后一次。”

    “皇叔今后不會再碰爾玉了么?”

    她本是巧笑倩兮地與他撒嬌,卻不料他竟真點(diǎn)了點(diǎn)頭,唇畔微微揚(yáng)起點(diǎn)弧度。

    “不會了。”

    成璧張大了眼,“為何……”

    “此玉已活,何須再行雕琢?”

    趙元韞深深吻住她,再分開時,終于說了句讓她能聽明白的話。

    “身為帝王,所需學(xué)的還有很多,哪是該拘在床榻上伺候人的?圣上的時間已然不多,爾玉亦是。”

    成璧微微一笑,不必再言其他,眼神交匯間已有微妙的默契得以傳達(dá)。不過臨樓王不知道的是,正是今日,她用一顆初成的帝王之心,埋下了一粒種子。

    暗衛(wèi)者眾,如何甩脫?她對容珩的這份情意,便成了她最好的偽裝。待失意落跑入林中,成璧未有半分猶豫,緊趕慢趕地與周將軍接上線,過后方悠然歸來。

    倏忽間斗轉(zhuǎn)星移,時過境遷。

    登基前夜,臨樓王曾秘密入宮求見。這個迷一般的男人并未怪她出爾反爾,反而欣慰地笑著,牽住她的一只手單膝跪下,輕吻上她的手背。

    “臣趙元韞,叩見陛下。愿吾主今日之樂長樂。”

    他沒有顯露出半分不甘,自然而然地自稱為臣,靜靜擁了她一會,才道:

    “臣為陛下準(zhǔn)備了一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