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該醒了
該怎么說? 賀勤一臉復(fù)雜,看著眼前的人。 那人跨坐在旋轉(zhuǎn)椅上,抱著椅背東搖西晃。 一旁九爺睨著他,也沒多少耐性。 「你再說一次。」賀勤道,「我為什么讓你去玻特港幫我續(xù)約?」 椅子上那傢伙抬起臉,「到底要說幾次?我再說一次,因為你救了我,讓我報恩啊。十幾年前,我家發(fā)生了滅門血案,當(dāng)年還沒失憶的小賀爺不知道為什么正在追查鞏云的事,提前得知了鞏云想殺了我父親,我爸是當(dāng)時十分有聲望的檢察官,他手上有鞏云某些不見光的資料。鞏云當(dāng)時也只不過是個警專校長,卻不曉得為何背景強(qiáng)硬,而小賀爺不知道為了什么提防著鞏云,想要拉攏我父親,所以趕到我家,卻錯過了時機(jī),只救到了奄奄一息的我,范良也。」他又說了一次來龍去脈,「然后救了我以后,小賀爺也不是白救,當(dāng)時我還在唸書,舉目無親,小賀爺便給了我一筆錢,也幫助我調(diào)查諸多鞏云的事。他幫我,卻不曾要求我?guī)退陕铮慌紶柵芘芡取5萌兆記]多久,小賀爺就失憶了,成了我眼前這大傻子。」 「不過失憶之前,最后一次聯(lián)系我,就是讓我替他去玻特港續(xù)約。我一點點都不知道倉庫里是什么,只知道如果五年后,九爺沒有如日中天,我就必須去續(xù)約。」 「……我是你的恩人?」賀勤訥訥的問道。 范良嘆了一口氣,「對。大恩人。」 「我跟你要好,九爺不知道?」賀勤看了眼一旁的姜賾悟。 那人臉黑的像鍋底。他早有說過范良不是什么好鳥,讓賀勤別走太近,豈料這失憶前竟是膩在一起的關(guān)係。 「當(dāng)然不知道。我就是你留起來的底牌。連同倉庫里的秘密,一起隱瞞的秘密武器。」 「你不是說,你不知道倉庫里是什么嗎?」賀勤又問。 「不知道。但想也知道。我又不是傻子,更何況小賀爺佈局能力一等一,肯定后路都想好了才會救我當(dāng)棋子。只是不曉得他怎么安排的,自然也沒算到失憶這一步。」 范良自始至終,都把「小賀爺」與賀勤分開來講,彷彿那是一個別人一樣。 賀勤感到有些不悅,可又能理解。 要是混為一談,其實也會感到困擾。畢竟他一點也不記得了。 他想起與范良「第一次」相見,當(dāng)時他便不帶有任何惡意與殺氣,又想起車禍那日范良不要命的救援。 但凡他有一個角度出了差錯,都會導(dǎo)致他慘死,可范良似乎一點也不怕,沒命似的衝了出去。就為了救他。 「小賀爺」留下的恩情,就這么值得他捨命? 「他還給了你什么?」一旁沉默良久的姜賾悟突然開口。 范良一愣,笑了笑:「嘖,沒瞞過去啊……」 「別以為賀勤失憶了你就能搪塞。」九爺冷道。 「好好,我不鬧了。當(dāng)時我跟小賀爺借了一大筆錢,也拿走了部分華草作為打通一些門路的籌碼。當(dāng)時華林一事已在醞釀,小賀爺讓我不用還錢,但作為交換跟我簽了合約。」 「合約?」 「嗯。」范良有些煩躁,「當(dāng)時是蓋手印,滴了血的發(fā)了血誓,別看我這樣,我這個人其實挺迷信的……」 「重點。」姜賾悟道。賀勤從未見過他如此沒耐性。 「咳,主要就是說,我欠他的,要用效忠九爺作為交換。往后不管時局如何改變,小賀爺存亡與否,我都必須無條件站在九爺這邊幫助他。因此九爺當(dāng)時死了,我便接下了西北角,一面調(diào)查名單,一面勾搭鞏云。」 「合約呢?」賀勤問道,「你這樣的人,真的有可能按合約行事嗎?」 「唉,你們就是太不了解我了。小賀爺會不知道我天生性賤嗎?有人在監(jiān)督我。」 范良娓娓道,竟又扯出了更多事。 「誰監(jiān)督你?」賀勤又問。 「自然是小賀爺?shù)娜恕!?/br> 「梁思程?」 范良噗嗤一聲,「不是,那蠢驢才不知道這些事。當(dāng)年小賀爺似乎是覺得鞏云會造成九爺生意路上有所阻礙,因此想除掉他,偏偏鞏云一幫人作惡多端,為了自己利益,四處樹敵害得人家破人亡更是不再少數(shù),恨他的倒不少。」他道,「好比何金朝,何金朝就是被鞏云一行人害死的。」 這名字讓九爺一愣。 賀勤看他臉色不對,便問,「何金朝是誰?」 「何時初的父親。」九爺答道,語調(diào)有些不自在。 這天羅地網(wǎng),賀勤失憶以后繞了一圈,身邊居然仍舊都是他安插的人在保護(hù)他。 這什么神仙智商?都去哪了呢?! 「十幾年前,何金朝剛死,小賀爺便找到了他的兒子還有養(yǎng)子蔣永安,年紀(jì)沒差多少,但當(dāng)時小賀爺跟著九爺,又頭腦敏捷,在下游早有一番作為,也不差錢。他資助了何時初他們不少,也給了他們許多關(guān)于鞏云那些狐狗朋友的消息。雖沒幫多久,可雪中送炭的恩情是會讓人記一輩子的。小賀爺連姜成民眼皮子底下的人都敢動,壓根不把他放在眼里了。總之后來十年都動盪,但何時初跟蔣永安卻是一直盯著我,他們可都是瘋孩子,我惹不起。」范良道。 「他們也跟我簽約了嗎?效忠九爺。」賀勤問。 「當(dāng)然。」 「既然如此,那為何九爺剛上位時他們一副很怠慢的模樣呢?」賀勤又問。 「一個死人突然復(fù)活你信嗎?哪怕長得一樣,皮囊里裝的都是什么誰能知道?當(dāng)時就沒人相信九爺還活著。當(dāng)時華林什么模樣?尸體都能堆成山了,那成堆焦尸里面到底有沒有九爺大家都說不準(zhǔn)。誰會一下子就效忠那來路不明的男人呢?」范良答道,「不過,現(xiàn)在大家跟著九爺也并不只是因為小賀爺了。」 「冠冕堂皇的夸讚就不用了。」九爺涼道。 范良笑了笑,「是真的。真心。你瞧小賀爺都成傻子了,大家不可能還只是因為他就效忠,他根本不記得合約了。哪怕有恩,在這動盪世界也沒有誰真的如此有義。」 「……」 送走范良以后,九爺沉默了很久。 賀勤想,自己背著九爺做了這么多事,然后全數(shù)遺忘,現(xiàn)在看著姜賾悟的背影,他也不曉得能不能搭話。 這算錯事嗎?暗中做著這些其實也是為了九爺好,但如此的隱瞞……九爺比較喜歡被騙還是被保護(hù)呢? 賀勤這么想著。卻想不出答案。哪種他都感覺姜賾悟不喜歡。 「你生氣嗎?」賀勤鼓起勇氣問道。 姜賾悟回過頭,笑了,「不生氣。怎么可能生氣?」 「但你一句話都不說,那些事我也不記得了。這樣讓我很慌張。」 「抱歉,我只是在猜測你這樣做的理由。」姜賾悟走到了他身旁坐下,兩人大腿貼在了一起。「為何你一副早知有事會發(fā)生的模樣呢?而且不僅是安排范良這個棋子,還刻意在四門之中找到了雀兒跟小龍,好像你早就知道你自己有可能會來到姜成民的地盤。雖然你不太可能有算到你自己會失憶,畢竟你留了很多伏筆,但我想不明白,為什么你總像提早知道會有事。甚至早在十幾年前,鞏云都還沒做大成這樣。我知道十幾年前他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但是……也不是現(xiàn)在的威風(fēng),為何你會覺得他肯定會影響到我?甚至猜到華草的事?」 「我甚至覺得,也許你也根本就知道要出事才讓我來年停產(chǎn),而后留下一批在玻特港作為武器。我一直在想,你在想什么?」 「你沒想過我可能要害你?」 九爺愣了愣,「不可能,傻寶貝。你最乖了。」 一句乖讓賀勤紅了臉。 「唔,不過你真的笨了好多。我原本還沒察覺。」 賀勤瞪了他一眼,「我也不想好嗎!我感覺自己現(xiàn)在就像失去了超能力的英雄,空有一身抱負(fù),卻毫無作用。不會飛的話,披風(fēng)也不過只會絆住腳步而已。」 九爺微微一笑,「即便如此,我依舊不會逼你想的。辦法總比困難多。而且你留下的伏筆與引線,已經(jīng)足夠了。」 「全世界就你不著急。」賀勤沒好氣,指了指自己的腦門,「我這里頭裝了什么,你可知道?」 「不管精明還是傻,裝的都是我。」姜賾悟說得理所當(dāng)然。 這答案倒把賀勤噎住了。 的確是如此。 「好了,不要想了。你會頭腦發(fā)熱的。」姜賾悟站起身,「先好好休息,明天再帶你去找何時初他們。」 賀勤不可能不想。蕭蘭茝的話一直在心上,他知道不想不行。 姜賾悟需要他。 情感上也許他需要的賀勤笨一點也沒關(guān)係,可其他呢? 鞏云現(xiàn)在沒表示什么,可一定知道九爺沒死,他不可能就這么放過姜賾悟的。 沒死的人總會報仇。鞏云不是那種會留下后患的傻子。 再者蕭蘭茝最近大舉的在追查每一筆交易的流向,以往蕭鞏二人是親家,蕭蘭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鞏云撈了不少好處,如今蕭蘭茝跟潘悅早因為范良撕破了臉,沒好聚好散就罷了還成了仇家,怎么可能還任由那些事就這么過去? 為了自保,鞏云肯定是會打擊姜賾悟不希望蕭姜二人再聯(lián)手的。 再說了,現(xiàn)在還多了個范良。 雖鞏云并不知道范良跟他們有所牽扯,但范良現(xiàn)在在鞏云面前狗腿至極,鞏云肯定是會被逼急的,范良在眼前,妥妥的棋子,他不可能不用。 也就是說,范良是餌,一旦鞏云張嘴吃了,他們便必須快速收線。 在疑心病重癥的鞏云愿意吃下范良這個肥美誘餌之前,賀勤必須想起來。 他必須想起自己佈局的意義跟原因。 而在這之前,他們也就只能按照著朦朧的方向往前走了。 姜賾悟今晚多抽了一根菸,他嘴上的不在意,多少為真?他在想什么呢? 賀勤又煩又累,以前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如同姜賾悟所言,為何一切都這么剛好順著他的局在移動? 瞎猜都不可能這么準(zhǔn)。 而這些事他都是瞞著整個華林完成的,梁思程也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可能從他那里問出什么了。 賀勤努力嘗試回想,卻因為范圍廣大根本無從想起。讓他想簡直等同于讓他架空一部小說。 頭腦開始發(fā)熱,人也就開始犯睏。 迷迷糊糊,賀勤睡了過去。 再睜眼,已是隔日大早了。 姜賾悟還在身旁呼呼大睡,他手牽著他,緊緊的。賀勤同一個姿勢睡了太久,渾身酸痛,卻是不敢動,就怕吵醒了九爺。 想必姜賾悟昨夜是不可能一夜安眠的。讓他多睡一點。姜賾悟應(yīng)該很少睡好覺吧?一點點風(fēng)吹草動都能叫醒他。 華林的事件是從深夜到凌晨,隨后才天光大好,可家也早被燒黑了大半。半夜里家里死了那么多人,黑夜像不會過去一樣,哪怕睜了眼惡夢依舊持續(xù),那要不落下陰影是不可能的。 肯定是再也睡不好覺了。姜賾悟的睡眠通常都要到早晨會比較踏實,賀勤天天與他同床,經(jīng)常聽見他輾轉(zhuǎn)難眠。 想著這些,一個念頭一閃而過,『殺了鞏云,只能由我來,局都佈好了,只要等貨來了。』 賀勤被這想法嚇得一愣,十年來,他不曾用此方式思考,腦袋里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似他又非他。是「小賀爺」,賀勤知道的。 這么想以后,下一秒,那道聲音再次破開大腦,『十年也算休息夠久了,該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