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上)
余汐伊洗漱完畢,已是晚上十點左右。她擦著頭發(fā)走出衛(wèi)生間,見林可端著一個托盤要出去,上頭是一塊蛋糕,一杯喝的。 “你要去哪兒?”她猜到了卻沒說破。 “找我小叔。”林可盯著勺子上她扭曲的倒影,“他還沒吃我的成年蛋糕,還有一杯可可。”她笑了笑:“不知道會不會膩。” 汐伊雖覺她的樣子有些不對勁,但仍點點頭沒說什么。林可走后,她一個人呆坐了一會兒。想著凌潮擦破的額頭,他本就感冒又淋了雨雪,不知道會不會更嚴重。 飄窗的玻璃窗倒映她的身影,薄薄一個,她緊了緊浴袍,起身出門。 走去二樓,她聽到了男生們打游戲的叫罵聲,記得凌潮是一個人住的,不知他此刻在不在自己房間。 她敲幾下門,等了約莫一分鐘沒人開,又試探著敲敲,以為他和其他男生在一起便打算離開,這時門開了,凌潮光著上身站她面前,頭發(fā)還在滴水。 汐伊呆呆的,聽他說:“下次敲響一點。” 她納納點頭,忽而聽聞一陣刺耳的玻璃碎裂聲,意識到什么,汐伊忙鉆進他的房里,轉(zhuǎn)身通過門縫看見林可匆匆跑遠了。 她心里一沉,身后凌潮問:“在看什么?”同時把門合上,讓她不得不轉(zhuǎn)回身與他面對面。 來時沒想過是這樣的場景,他的身上有淡淡檸檬味,以及從浴室?guī)С龅臒釟狻?/br> 她不答,他便問:“你來——” “來看看你……”她遞上一張創(chuàng)口貼,“傷口不能沾水的。”雖然現(xiàn)在說也晚了。 他看女孩露出的膝蓋上青紫一塊,想是之前跑急摔的,青掉的地方隱隱可見一圓形的疤痕,凌潮說:“我有點想喝啤酒。” “感冒能喝酒嗎?” 其實他不是真的想喝。 “小時候的事情忘記了?” 汐伊看他。 凌潮提醒:“啤酒。” 玄關(guān)的燈在他眼里碎出點點光亮,交織錯亂,漸漸化為那個悶熱的雨夜。 凌潮的爸媽在他小學三年級離婚,然而此前他們已經(jīng)鬧過許多次。那天半夜,凌潮被渴醒,他本想下樓去廚房倒杯水喝,卻聽得樓上爸媽的房里傳來爭吵。 他走至門口,被突然的摔杯聲嚇了一跳,本以為他們又和平時那樣,為他不理解的事情鬧矛盾。沒想到他聽到了“離婚協(xié)議書”五個字,以及—— “當初如果不是懷了凌潮,我不會和你結(jié)婚!” 原來他不是愛情的結(jié)晶,不是爸媽的紐帶,而是枷鎖——把兩個自由人束縛,戴上鐐銬,變得不幸福。 那一刻他后背是墻,前方也有一面推來,要把他壓扁,心臟從內(nèi)爆裂。 他怔愣在原地,漆黑的過道突然來了一束光。 “凌潮……”她mama葉時薇怒氣沖沖開門,見到他一下子慌了神。 “媽。”他低下頭,“我去睡了。” 他登登跑下樓,耳邊還能聽到父母的爭吵聲。 凌潮沒有回房,他跑出去了。葉時薇過了許久來找他,才發(fā)現(xiàn)兒子不見。她當即打電話給蔣慕,問凌潮在不在。 “沒啊,他沒來。” 兩家人集體出動找他,葉時薇還打電話給警察。 然而大人們都不了解,那時候的凌潮膽子多小啊,他是不敢離家太遠的。 汐伊是在小區(qū)的游樂場找到他的。他躲在滑梯里。抱著膝蓋,一個人偷偷哭。 其實他很希望別人來找到他的吧。就像小孩子總當著你的面哭得很大聲,裝委屈,其實是希望你別生他的氣,和他好好的。 汐伊柔聲說:“喂,小男子漢怎么哭了?不是還要幫我揍欺負我的人嗎?你這樣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啊。” 凌潮止了哭聲,從臂彎里露出一點點眼睛,見她睡衣也濕了臟了,膝蓋上破了好大一塊,還沾著碎石。 “你的膝蓋?” “哦。”她低頭看一眼,“剛才被一只瘋狗追了,嚇死我了,還好見我摔倒了就沒有咬我,不然我還得打疫苗,很多東西不能吃啦。——所以那只瘋狗欺負我了,你要幫我打嗎?你的打狗棍呢?” 凌潮破涕為笑。 汐伊也笑了,那個時候她沒有門牙,凌潮更樂了。 她伸出手:“好啦,跟我走吧。不想回你家,就去我家。” “嗯。” 他們并肩而行,忽然汐伊抱住了他,傘掉落在地上,柄朝上,接了一大“碗”雨。 她哭了,想起蔣慕那段失敗的婚姻,想起那個不負責任的爹,她沒法不難受。 凌潮拍拍他的背:“不要哭。” 汐伊說:“大人們長那么高,腿那么長有什么用……最后還是我找到的你。” 雖然這話有失偏頗,沒頭沒腦,但那時聽來確實悅耳。 她領(lǐng)他回自己家,從冰箱里拿出兩罐啤酒:“聽說酒能消愁,你要不要試試?” 他們喝醉了。 本以為余汐伊膝蓋上僅僅是普通擦傷,沒想到會腫脹化膿,最終形成一道疤。每每令他看到都無比心疼愧疚。 “我其實很后悔那天晚上跑出去,不然你腿上不會留疤。——穿裙子的時候會不會難過?我很難過。但你穿裙子很好看。今天……又傷了……” “這樣是不是就不難過了?”汐伊拉著睡袍遮住膝蓋,“看不見了。” 凌潮笑了:“自欺欺人?” 汐伊捂住他的耳朵:“掩耳盜鈴。” “你以后不亂跑,我就不會為了找你摔跤。” 凌潮點頭:“好。”轉(zhuǎn)過身,拉開書包拿出一個盒子:“就當元旦禮物吧。” “是什么?”她打開,“耳釘?” “嗯。——現(xiàn)在我只夠買這個。” “什么意思?”對上凌潮的眼神,汐伊忽然就明白了:“你去酒吧是為了賺錢買這個?” “算是吧。” “可是明明——” “明明可以直接問我媽要錢。你想說這個?” 汐伊點頭。 “不是的,余汐伊,那不一樣。——在我這里,如果不是花自己的錢,就不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壓歲錢也不算,獎學金可以。總之要靠我自己,讓你我都知道,這個——”他指指盒子,“來之不易。有我的心。” 趁汐伊愣神的功夫,凌潮上前把她環(huán)腰摟住,頭埋在她的肩上:“我記得那天晚上,你一直這樣抱著我。——汐伊,你往右看看,我房間床很大的。” 汐伊不可置信地看他。 “喂……”他貼著她的耳朵:“弟弟已經(jīng)和你攤派了,jiejie為什么要晚上來找我?還碰我耳朵。”凌潮在她腰上掐一把,“很危險的知不知道?特別我現(xiàn)在還感冒,腦子暈暈乎乎,沒什么理智的。” “你……”她掙扎著,眼看他真把自己往床邊帶,蹬著腳喊:“林可林可!” 凌潮頓住:“什么林可?” “我,我剛才看她哭著跑回去了。我有點擔心她。” 剛才?所以她通過門縫就為看這個?他遲疑一會兒,偏巧嗓子一難受,不得不放下她蒙頭咳嗽。 腳落地,汐伊送口大氣:“我回去了!”不等他同意,逃也似的離開。 他咳得難受,眼淚都快出來,想想她驚慌失措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沒多時又有人敲門。打開一看,還是她。 “咳……不想走了?” 汐伊搖搖頭,站遠一點:“我覺得我們堆的雪人挺好看的。你覺得呢?” 凌潮愣了愣。 走廊里燈光昏暗,偏偏他房里的燈光一定要照她的身上,讓他看清,汐伊的眼睛里有他。 我們堆的雪人…… 他笑了笑:“是。” ———— 是的,汐伊比凌潮大幾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