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80節
想也不可以去見,顧清淮彎腰把南博萬抱進羽絨服里,眼睛看著醫院20樓那一格燈光。 等鐘意定睛去看,只有人群熙熙攘攘,仿佛那個高高大大的身影只是她的錯覺。 她低下頭,在和去年一模一樣的冬日初雪中淚流滿面。 顧清淮就這樣從她的全世界消失,就好像從不曾出現。 她比以前更忙,白班連著夜班不停歇,把自己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 就好像自欺欺人悶頭向前,就總有過去的一天,就總有忘記顧清淮的一天。 寒風凜冽,空氣沒有一絲雜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鐘意裹緊圍巾。 醫院門口,擺攤的奶奶凍得嘴唇發紫,面前是沒有賣出去的已經冷掉的飯團。 鐘意蹲下來,柔聲道:“這些打包賣給我吧,您早點回家,外面太冷了。” 等她說完,才想起去年冬天,這句話顧清淮也說過,就站在她現在的位置。 顧清淮,我就是忘不了你,怎么辦啊。 鐘意抿緊嘴巴,大大的塑料袋掛在手腕,手揣在羽絨服兜里,頂著風雪回家。 同事小姑娘有男朋友來接,抱著男朋友手臂撒嬌,講醫院一天見聞,講醫鬧講自己好累,想吃糖炒栗子。 空氣里都是甜香,鐘意好像以第三人的視角,看著過去的自己和顧清淮。 小小的自己蹦蹦跳跳跟在他身邊:“顧清淮,我想吃烤地瓜!” 顧清淮冷淡瞧她一眼像在瞧一只豬:“我一個口袋有烤地瓜,另一個口袋沒有,猜對給你。” 鐘意眼睛亮起,從他身后突襲,兩只手從同時伸進他兩側的口袋,顧清淮整個人一僵。 鐘意兩只手同時摸到了熱熱的東西。 她拿出來,美滋滋笑出一口小白牙:“左邊口袋是糖炒栗子!右邊口袋是烤地瓜!” 卻見顧清淮臉紅耳朵也紅,一副欲言又止在生氣邊緣的樣子,唇紅齒白好看得不行。 她眨眨眼睛,想自己剛才的動作……哦,把人給抱了。 她笑瞇瞇:“你腰真細!” 顧清淮怒:“閉嘴。” 鐘意垂下眼睫,自己影子旁邊再也沒有他的,再也看不到他被她氣紅耳朵。 深夜的大街空無一人,好在這次租的房子離醫院很近,步行只需要七八分鐘,是和公安局家屬院截然相反的方向。 她裹緊外套,在寒風中牙齒打顫,自己走夜路總是提心吊膽。 腦袋里有根弦始終緊繃,忍不住小聲哼著《正道的光》給自己壯膽。 身后似有腳步聲。 鐘意頭皮發麻,神經瞬間僵直到極致,耳邊北風呼嘯刀子一樣刮過臉頰,心跳如擂鼓直線飆升一百六。 她站定,冷意順著脊柱攀爬蔓延至四肢百骸,眼前一切都變成驚悚片里的慢鏡頭。 可當她回頭,身后空無一人,空蕩蕩的街上連車輛都少有,更不要說人。 鐘意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手里拎著重重的飯團,努力維持平衡。 單元樓下路燈年久失修,被踩實的雪已經被凍成冰。 靠近門口的時候她忍不住小跑幾步,腳底倏然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向前摔去。 飯團灑了一地。鐘意嘗試站起身,可是手和膝蓋都摔得生疼,她決定緩一緩。 那只已經將近三個月沒見過的狗狗,就在這時跑到她面前。 坐在雪地的鐘意怔了怔,下個瞬間眼淚盈滿眼眶,不敢相信地問:“你怎么在這兒?” 南博萬在她身邊不停繞圈搖尾巴,就好像在說:“來找你啊!我們來找你啊!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似有感應,鐘意抬起頭,那人已經把手遞過來。 手指修長冷白清透如上好玉石,視線往上,她對上那雙清晰冷然的鳳眼。 曾經朝夕相處的人,一個多月沒有見過,猝不及防出現在自己面前。 鐘意說不清那個瞬間是難過多還是委屈多,只知道自己差點哭出來。 她的心里有不該有的幻想。 幻想顧清淮是來接她回家。 幻想顧清淮跟她說一句:“鐘意,搬回來吧。” 可是空氣冷而靜仿佛凝滯,他沒有說一個字。 她沒有搭他遞過來的手,自己慢慢、慢慢扶著雪地站起來,掌心刺痛冰涼。 “顧清淮,你怎么會在這里?”她說話很慢,彎眼睛亮而清透,像在看一個好久不見的老朋友,“你是在送我回家嗎?” 畢竟,他對他身邊的每個人都溫柔,或許是愧疚,或許是偶遇,或許是看她可憐。 鐘意不想他愧疚,也不像他可憐他,于是她笑著給他介紹,聲音已經帶上委委屈屈的鼻音:“你不用擔心我,這里離醫院很近,步行只需要七八分鐘,路邊全是商鋪的監控……” 顧清淮薄唇輕抿,還是那副又冷又乖唇紅齒白的模樣。 鐘意無奈笑著說道:“所以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這么善良啊?” 他一身黑衣,蓬松柔軟的短發有些長了,因為疏于打理微微遮住一點眼睛,顯得頹廢又英俊。 只有那雙眼睛,清澈明亮沒有一絲雜質。 當他垂眼看人,那目光是柔軟的也是溫和的,像在看小朋友。 喜歡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有一天就不喜歡了呢? 就算讓她再看到顧清淮一萬次,她還是喜歡他喜歡得要命。 還是很帥,還是很招人喜歡,即使是一年后的她再遇見,還是會一眼心動。 可當她細細看過顧清淮的眉眼五官,鼻腔酸澀濃重無法抑制,深吸口氣才能繼續說話。 她不在,沒有人煩他,他不是應該過得更好嗎? 怎么會變成的現在的樣子,像是大病初愈,又或者說,正在生一場大病。 顧清淮垂眸,目光輕輕落在鐘意臉頰,生怕唐突。 是不是看一眼少一眼。 又想,看到了,值了。 鐘意穿著那件奶白色長款羽絨服,像個憨態可掬的小雪人。 她的眼皮和鼻尖都泛紅,不知是因為北風還是因為什么,眼睛濕潤明亮。 聲音依舊像他剛認識她的時候,溫柔又軟:“顧清淮,好好吃飯……你都瘦了。” 說到后面,尾音發顫,咬住的嘴角輕輕顫抖。 鐘意抿了抿嘴巴,咽下所有難過。 她知道,她只要再多說一句話,眼淚就要掉下來,可是她還是要說。 她努力壓下鼻腔所有的酸澀,字音輕輕柔柔像是漫天飛雪,輕輕落在顧清淮心尖。 “顧清淮,不要再對我好了。” 鐘意眼睛濕漉漉的,已經盈滿水汽,她笑著故作輕快:“因為我會誤會,誤會你也喜歡我。” 因為我真的好喜歡你…… 她轉過身,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一定不要回頭。 顧清淮看著那個小小的影子漸行漸遠,像十六歲。 南博萬努力跑向鐘意的方向,被顧清淮抱到懷里,嗚嗚咽咽的聲音讓鐘意心臟皺成一團。 鐘意停住腳步,擦掉眼淚,腦海全是顧清淮凍紅的鼻尖和沾雪的睫毛。 她最后一次轉身走向顧清淮的方向。 “怎么這么冷的天穿這么少。”帶著哭腔責備。 她解下自己厚厚的羊絨圍巾,直接走上前,踮起腳尖繞到顧清淮的脖頸上。 語氣溫溫柔柔,像叮囑一個不聽話的小男孩:“不要感冒,早些回家。” 鐘意最后揉揉南博萬的腦袋,眼淚吧嗒吧嗒,落在顧清淮已經凍紅的手背。 她倒退著往后走了幾步,已經無法開口,因為眼淚已經將她淹沒。 所以她只是彎著眼睛用嘴型,無聲說:“顧清淮,再見啦。” 鐘意轉過走進樓道,顧清淮和南博萬再也看不見。 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音,淚流滿面。 滿天鵝毛,再去想這一年的初夏,再去想身后不能再見的人。 只覺恍如隔世,美好如遙不可及的夢境。 直到那道小小的身影消失視野。 顧清淮低聲呢喃:“可是我真的喜歡你啊。” - 六個月前,夏天鮮活,一切都是最美好模樣。 顧清淮跋涉千里,一步一步走到母親墓碑前。 他蹲下來,看著露水打濕的洋桔梗,側臉清雋又溫柔: “mama。” “我遇到一個女孩。” “我喜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