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第71節
她看了眼時間,自己已經離席半小時,即使再不舍得,現在也應該和顧清淮道別。 悶聲不響消失太久,未免太拂長輩面子。 “我要先回去啦?!?/br> 鐘意聲音小小的,像個逃課出來見男朋友的小高中生,聲音里的眷戀和不舍都清晰。 顧清淮的外套軟軟的香香的,不是特別想還給他,但她還是把它抱在懷里遞回去:“明天見?!?/br> 顧清淮:“明天見?!甭曇衾锝K于有清淺的笑意。 鐘意忍不住像個十六七歲的小女孩一樣幻想,當十二點鐘聲敲響,灰姑娘告別王子的那一刻,是不是就是她此刻的心情? 月光落顧清淮一身,他站在那,像水洗過的綠植干凈清澈。 身影修長,煢煢孑立,讓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再也不離開。 鐘意面朝他倒退走路,脖頸纖細而肩膀平直。 黑色連衣裙映著整片夜空,中間嵌著的那個小小的她,悄無聲息綻放的曇花一般。 “顧清淮,”轉過身之前,她最后彎著眼睛看著他笑,“我不喜歡他?!?/br> 一如那天,顧清淮告訴她的那句:我不喜歡她。 - 晚上到家,鐘意爹搖搖頭:“我那同學挺正經一人,怎么兒子跑偏了呢?” 他又不瞎,無論如何不能把女兒交給一個人間油物:“鐘意,我還是喜歡你那個小網友,你有沒有問過他現在在哪工作?” 鐘意晚上沒怎么動筷,現在餓死鬼投胎,換上睡衣就開始吃,小松鼠似的咬堅果:“爸,他已經翻篇啦?!?/br> 她那個時候小又遲鈍,根本分不清友情愛情,時間過去將近十年,那些朦朦朧朧的喜歡早就已經一點不剩。 鐘意媽是個外貌協會,喝了口水幽幽道:“我當時一看他頭頂禿了,我心就涼了?!?/br> 南野輕哂:“以后別什么垃圾都介紹給我姐?!?/br> 鐘意猛點頭。 鐘意心里藏不住事兒,又或者說,她從小到大對爸媽沒有任何隱瞞。 開心的事情想要和他們分享,不開心的事情需要他們開解,從不自己私藏秘密。 顧清淮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她無數次從小床上翻身下來,又無數次仰面把自己摔進薄被,不知如何開口。 門被敲了一下,mama的聲音很輕:“睡了嗎?” 鐘意噠噠噠跑去開門:“沒呢,mama,我正好有話想跟您說。” 鐘意媽在她床邊坐下來:“mama先問你,晚上你出去的那一會,周陽有沒有欺負你?” 鐘意沒有猶豫搖搖頭,鐘意媽長舒一口氣:“那就好,你要和mama說什么?” 人變老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以前mama頭上只有幾根白頭發,她看著難過,無論如何也要給mama拔掉。 可現在,那鬢角密密麻麻,已經不能再自欺欺人。 鐘意垂下眼,鼻子發酸。 mama柔聲問她:“自己一個人在外面是不是很辛苦?都瘦了?!?/br> 鐘意揪起肚子上的軟rou給mama看:“沒有,還胖了呢?!币驗轭櫱寤醋鲲執贸?。 鐘意媽看小孩似的看著她,眼角每道細細的紋路都柔和,目光暖得人想哭。 鐘意嗓子發澀,右手無意識捏著左手的食指、一下一下:“我有喜歡的人了?!?/br> “哦?是什么樣子的?他喜歡你嗎?” 鐘意媽瞬間打起精神,簡直就是個學生時代跟人八卦的小女生,鐘意緊繃的神經慢慢松懈。 說起那個人,她的聲音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歡,抿起的嘴角有女孩子的羞澀。 “他沒有爸爸mama,一個人長大,對誰都溫柔?!?/br> 鐘意靜靜聽著,目光柔柔落在女兒身上。 鐘意小時候,放學和她說學校見聞。 如今她已經長大,在和自己說喜歡的人。 “mama,你知道嗎?我去西南貧困山區義診,那里剛好是他的老家。” “我去過他念書的學校,老師告訴我,他每年都會寄錢給自己的師弟師妹,不想那些小朋友再吃他吃過的苦?!?/br> “我還遇到一個老奶奶,少一只眼睛,是他的鄰居。” “奶奶說他從小很苦,沒有爸爸,mama早早得病死了,上學的時候全村湊不出他的學費……” “還有,我病人的女兒,是他資助的學生……” 鐘意一開始是驕傲的,可是說到后面,聲音悶悶的。 那些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從小沒見過社會險惡,從小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去搶。 他們在父母庇佑下長大,自有父母幫他們打點好一切,長大之后心思單純傻白甜了些,合情合理。 可是顧清淮不一樣。 她能從他身邊人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他一整個貧瘠的少年時代。 她想象不出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去跟全村借錢,只為湊夠新學期的學費。 他有沒有遭到白眼? 他有沒有被人避之不及? 他是如何把少年最寶貴的自尊心踩在腳下? 她也想像不出,一個從小沒得到多少愛的小孩,要付出所少努力吃多少苦,才能長成一個如此溫柔干凈的大人。 明明工作比誰都辛苦晝伏夜出見不到人,明明過得比誰都節儉衣服碎了縫上迪迦,卻悶不吭聲資助小孩子上學。 鐘意沉默,手背蹭過濕潤的眼睫。 她等著mama問她最害怕的問題,問顧清淮是做什么工作的。 可mama半晌沒有說話,鐘意心提到嗓子眼兒,而后聽見她問:“長得好看嗎?” 鐘意“噗嗤”笑了:“一米八八,膚白貌美大長腿?!?/br> 鐘意媽一下子開心了:“那他喜歡你嗎?” 鐘意:“可能也許是喜歡的……吧?” 鐘意媽長舒一口氣:“有時間帶他來家里吃飯,mama做好吃的給他?!?/br> 鐘意眼睛亮晶晶:“mama最好了!” mama擰了一把她的臉:“早些睡覺。” 她帶上門,到最后也沒問那個男孩子做什么工作。 自己的女兒,她最了解,如果男孩子工作很好,她肯定就告訴她了。 但是工作有什么重要呢? 只要他品行端正對她的鐘意好,她就沒有別的要求。 - 從燕城鎮開車到隔壁省海邊,一個小時車程。 鐘意猜,那位山區長大的南方帥哥沒見過海,她想帶他去看。 她睡不著,閉眼全是他,看著黑漆漆的天花板傻笑。 上次如此亢奮,還是小學等著過六一的時候。 之前顧清淮給她分享歌,所以她有他的聽歌軟件賬號。 打開他聽的歌,從上往下看去,好像一路抵達他的少年時代。 最上面,是他們一起去聽的音樂節,是《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間》。 往下,是他唱給她的《寶貝》,是分享給她的《你要如何我們就如何》。 再往下,好像才是他真正喜歡的樂隊,荷蘭樂隊,美聲金屬,叫nightwish。 夏夜蟬鳴陣陣,鐘意戴上耳機。 想要聽他聽過的歌,走他走過的路,一點一點彌補那些不曾參與的過去。 翌日,外面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已經在衛生間洗漱。 他們約在凌晨四點見面,她卻三點就起床收拾自己。 頭發洗過柔軟蓬松,身上是一條溫溫柔柔布料垂墜的白色連衣裙。 顧清淮車提前半小時開到鐘意家樓下,鐘意隨手拉開窗簾,剛好看到。 目光黑暗里相撞,她沖著他拼命揮手。 顧清淮發信息:【怎么起這么早?!?/br> 鐘意回:【你不也是一樣!】 因為想見你啊。 鐘意下樓,沒到膝蓋的裙擺翻飛,小腿纖細,像一只輕手輕腳的蝴蝶。 上車,系好安全帶,視線一對上,眼睛就無可救藥彎成月牙:“出發!” 到達海邊時,太陽還未升起,海邊有露營的帳篷有架起的相機,太陽尚未蹦出海平線。 鐘意腳踩在沙灘,想要隨地落下,顧清淮輕聲喊她:“等一下?!?/br>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俯下身,手繞到她的身后,猝不及防的清冽氣息。 明明沒有一寸相貼,卻像是把她圈在懷里,等她反應過來,那襯衫袖子已經在腰上打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