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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京一夢 第8節

    烏紫蘇看到蘭燭,上前走了幾步,“蘭姑娘,方便跟您說幾句話嗎?”

    蘭燭不覺得今時今日的身份和地位,能讓烏紫蘇親自跑一趟,她欠了欠身,“方便,您直說。”

    “奧,是這樣的,那天晚上你走的急,王涼那小子給你準備的禮物,都沒來得及帶走,我今天經過這兒,都給你拿過來了。”烏紫蘇往后揮了揮手,她身后那個助理打扮的高個男人上前一步,把手里的東西都遞了上來。

    那些個包裹嚴實logo低調的黑色盒子上,用鎏金色的絲綢系了一圈又一圈,一看就價值不菲。

    蘭燭沒接,淡淡地報以一個笑容,“謝謝,不過,我不太需要這些。”

    烏紫蘇神色一頓,眼神朝著蘭燭的袖口看去。

    蘭燭隨著她的眼神,瞥到了自己右邊脫線開膠的外套袖子,她不由地右手微微往后伸,用左邊的手肘擋住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烏紫蘇把目光收回來,接過那助理手里的東西,遞給蘭燭,“哪能讓蘭姑娘白唱一回的道理,這些都是些身外的俗物,王涼讓我拿過來,我都說污了姑娘的眼,奈何他就是這么一個俗人,總覺得最貴的,就是最好的。你也知道他是王家獨子,從小寵壞了,霸道的很,我若是不替他走這一趟,恐怕不知道要怎么難為我呢,不過他對蘭燭姑娘,倒是實心眼的喜歡,不然,也不會把他覺得最好的東西,一并讓我送來。”

    烏紫蘇說的滴水不漏,一面說著王涼選的那些東西配不上蘭燭,抬舉著蘭燭“高雅”的品性,一邊又將她的本意和王涼的想法全盤拖出。

    蘭燭再次微微彎腰謝過,“您替我謝謝他,也謝謝您專門跑一趟,我就是個唱戲的,平日里穿的最多的還是練功服,這些我也沒有場合穿,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烏紫蘇見蘭燭推辭再三,也不好硬塞,只是旁敲側擊地說道,“要說場合,王家做影視投資的,蘭燭姑娘既然是王涼的好朋友,那豈有讓好朋友落單的道理,昨個還有個音樂節目的導演來王家呢,說想做一款國風潮流的音樂節目,正有意想讓王家幫忙舉薦幾個戲曲身家出身的轉型音樂人,做一款新“京劇”,您瞧瞧,多好的機會?”

    烏紫蘇話中帶話,蘭燭能明白個八九不離十。

    但她從未想過什么新式音樂,她抱歉地說,她只會唱中式、舊式的京劇。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尷尬,還是一陣低低的笑聲,打破了這連烏紫蘇都接不下去的話茬。

    江昱成從門楣后走出來,瞇著眼睛看著蘭燭,而后慢條斯理地朝著烏紫蘇說道,“瞧瞧,還有我們烏小姐搞不定的人呢,是我沒教好,我家這姑娘,不識抬舉,看起來是看不上你們王家這只手遮天的能力呢。”

    蘭燭在聽到江昱成用了“我家這姑娘”的時候,她的心不可查覺地像是被一根細細長長的針戳了一下,但她不會因此而浮想聯翩,因為她明白,他說她是他的姑娘,就好像他說他的房子,他的地板,他院子門前種著那那幾棵珍貴的古木和他那忠誠又兇猛的狗一樣沒有意義。帶了“他的”兩個字,為的是向不速之客彰顯他的主權。

    烏紫蘇在聽到江昱成的聲音之后,臉上有一抹慌亂迅速劃過,她打聽過了,江昱成今天不回戲樓胡同,才敢來找蘭燭說這些話,烏紫蘇聽出江昱成的潛臺詞,意思是要趕她走了,她連忙順著話遛子往下滑,“二爺又拿我取笑了,您別生氣,您也知道王涼的脾氣,我若是不拿來,他能在家上躥下跳搞個翻天了……”

    她話還沒說,就被江昱成打斷了,他站在那石砌的灰白色月亮門下,讓人看不清神情,只是語氣里用戲謔埋掩著威脅:

    “那烏小姐,是不知道我的脾氣了?”

    第10章

    烏紫蘇聽了這話,連忙彎腰道歉,“二爺,多有打擾,我這就走了。”

    江昱成點了頭,“如此,我就不送了,有一句話還希望烏小姐帶到,你勸王涼,進了我的門的人,他還是別有什么多的想法了。”

    烏紫蘇帶著助理匆忙撤走,助理來回躊躇間,還是把原先帶來的一眾禮物,留在了那回廊門扇里。

    蘭燭站在那兒,不敢動。

    江昱成站在遠處,也沒進來,只是提高了嗓音問她,“想去娛樂圈?想去做演員?”

    “不想。”蘭燭想也沒想,回絕了他。

    月亮門旁顯出點煙尾星火,他像是夾著煙,尾音還帶著煙入喉腔的沙啞:“去娛樂圈做演員可比唱戲來錢快,成名機會大。”

    蘭燭搖了搖頭,“我就適合唱戲。”

    江昱成:“我看你不怎么適合”

    蘭燭驀地抬頭,想從黑夜里找到江昱成的眼睛,“是他們找到我,不是我找他們,您要生氣,也該生他們的氣。”

    江昱成沉默了一會,而后從嗓子眼發出淡淡的一聲輕笑,“現在,是你自己在生氣。”

    他從黑暗里出來,走到她面前,看著月光下她白凈的臉上還帶著未完全脫離的稚氣,才反應過來,她才十九歲。

    再多的經歷仍難完全掩蓋少女的心境,他不過是激她兩句,她就跟只護食的野貓子一樣,恨不得立刻向他展現她的利爪。

    即便這利爪在他看來,只不過是跟撓癢癢似的鬧著玩。

    江昱成看了看回廊里放著的幾個包裝好的盒子,又看了看被蘭燭藏起來的破損的袖子,“走吧——”

    他留下一句之后,不回頭地走了。

    蘭燭站在那兒反應了一下,沒說話,跟上。

    他走到外頭,上了車,司機攔下蘭燭,領著她上了另外一輛車。

    蘭燭坐在車里,看著前面那輛開的不疾不徐消失在夜里的車,不知道江昱成要帶她去哪兒。

    等到穿越那城東的四合院落群,打彎上高架之后,蘭燭才看到城市的燈火在一剎那亮起。

    那晚,她第一次知道,這座城市除了厚重的歷史和沉淀的藝術,還有無盡的奢華。

    *

    車子最后停在南橋碼頭旁邊的意式建筑樓層的地面停車場上,司機停好車請蘭燭下來,蘭燭剛邁出車門,就看到射燈下平整的鵝卵石鋪滿的小道上站滿了一排人。

    蘭燭這才看到門楣上那極為不顯眼的一行意語的標牌。

    領頭的男個男人西裝熨貼,身上也是上好的料子,戴著雙白手套,見到來人了,忙起身過來迎接,說著不該勞煩江二爺過來,要什么指定讓人送過去,又想起他半個月前讓助理過來定了一身高頂,唯恐他是等不及來追究了,忙把身后的銷售叫過來準備一個個地都罵一頓。

    最后還是江昱成拂了拂手,“你給她挑幾身吧。”

    那個領頭的主管這才看到身后的人,他打量了一圈跟司機站在后面的那個姑娘,穿著普通甚至有些潦草,看慣了珠光寶氣的他一下子沒看到人也正常。做他這一行的,看行頭比看人要專業,那姑娘雖然衣著一般,但氣質清冷如蘭,沒有那么簡單。

    他一拍手,魚慣似地游到蘭燭身邊,“這位小姐,要不,我帶您看看?”

    蘭燭略顯局促,抬頭看了一眼江昱成。

    他掀了掀眼皮,拋出一句,“難不成你還想讓王家再送兩身過來?”

    他說著話的時候步子依舊往里走,那話被他輕飄飄地甩在身后。

    經理做了個請的手勢,“這位小姐,您跟我來吧。”

    蘭燭跟在他的身后,質地柔軟細膩的羊絨和蠶絲被雕琢成成衣,擺置在隔間的櫥窗里。

    那些個櫥窗都用隔間隔開,每個隔間之間的間隙比她在劇團待過的那一個人的獨立房間還要大,她想象不出,那只是一件衣服,掛起來不過一米多,疊起來不過是個方塊,為何要用這么大的空間去陳列,好像生怕空間小了,擠到了那些精美的針腳。

    經理見蘭燭無從下手,直接越過那門口那些先衛的時裝,從后頭拿出兩套盤口的改裝旗袍裙裙,再配了一條國風的a字版型黑色羊絨大衣,展示給爛燭看,“黑色和墨綠色,我看很襯小姐氣質。”

    蘭燭掃了一眼,心下的確是喜歡的。她想靠近些看一下價格標簽,卻發現那衣服根本沒有標價。

    未等她發話,經理就看出了,連忙讓手下的一個女店員把它包了起來。

    女店員報完后,還自作聰明地過來提了一句,“小姐,之前您在我們店里預定的禮服做好了,今天,也要一起帶上嗎?”

    蘭燭有些不解,她第一次來,為何說還有訂禮服?

    經理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而后連忙給蘭燭道歉,“是她記錯了,小姐,不好意思,您還有什么需求嗎?”

    蘭燭搖了搖頭,店長就安排她在貴賓室小憩。

    她待得無聊,隨處晃晃,在洗手間出來的回廊里,聽到了那店長在訓斥剛剛那小姑娘:“不是同一個人你看不出來嗎?那江二爺是怎么樣的人呢,你見什么時候帶同一個姑娘進來過兩次?你搞清楚,到底誰是客人?是那些個每次都不一樣,除了跟江二爺來沒什么能力自己再來第二次的姑娘?今天這位要是聽到心里去了,回去問二爺,你這不是給真的客人添堵嗎?”

    蘭燭下意識地摩挲著自己的指尖,按壓著最近練習手指長期握劍留下的繭子,沒把這一番話放到心里去。

    江昱成能帶她來,一定也帶過別人來,這些店員細致周到也不過是因為她是被他帶來的,他們說的沒錯,若不是江昱成,她這輩子估計也不會來這里消費。

    當然,這也不是她能負擔的起的消費。

    這樣以來,她的確也不是他們的客人。

    蘭燭折回貴賓室,坐在床邊看著外頭的雪在燈下融化,滴到花崗巖打磨出一圈圓潤的漣漪。

    她看著那靜謐的時間在這里凝固,困意襲上心頭。

    她靠著軟墊睡著了,朦朧中見到有人推開門,解著衣袖上的扣子。

    蘭燭抬頭,揉了揉眼,江昱成已經回來了,他站在室內蘭花旁的落地窗邊,背對著她,脫了外套,卷起一節袖子,露出他精壯卻又白皙的手臂。

    空氣中有甜膩的酒香氣,他應該剛從名利場上返回,順道把自己寄養在這里的“寵物”來帶回去。

    聽到動靜,江昱成轉過來,看到蘭燭只穿了一件單衫枯色米白裙,縮在中式的原木色藤條椅上,只露出一雙白皙的腳,鴉羽般的睫毛覆蓋在她此刻有些空洞又倦怠的眼睛上。

    那雙眼睛太有故事,與他的眼神觸碰的時候,反倒是他不敢再看。

    他停留片刻,挪過視線,抓過自己的外套,“回家了。”

    第11章

    江昱成說完,蘭燭這才抬起有些發麻的腳,努力跟上。

    回到戲樓胡同的時候,屋子里的人間煙火氣正濃。

    蘭燭的肚子不由地被這一陣香味吸引得連聲抗議,劇團是包飯的,可她今天訓練晚,沒趕上劇團的午飯,剛又出去折騰了一番,肚子這會已經空空如也了。

    這不合時宜的聲音還是被走在前頭的江昱成聽到了,他示意了一下林伯,林伯回頭恭敬地說到,“蘭燭姑娘,二爺說讓您賞個光一起陪著吃一點。”

    蘭燭雖然在浮京閣有一段時間了,但是她甚少有在這里吃飯,偶然有幾次,那也是自己買了些生鮮借了用了王嬸的的小廚房,吃過那么幾次,至于去主廳上桌跟江昱成一起用餐,她是想都沒有想過的。

    “我等會去小廚房……”蘭燭話還沒說完,就被前頭的江昱成打斷了。

    江昱成停住了腳步,“你人都住在這兒,這會倒是嫌棄自己麻煩人了。”

    蘭燭話被噎在喉頭,滿是苦澀。

    是啊,她住他的,剛剛還穿他的了,現在在抗爭自己是否吃他的,又有什么意義呢,爭那心下一口氣干什么呢。

    她第一次踏入正廳。廳內四方的暖光燈隱藏在玉色的墻體凹陷處,黃紅色調的梨花木主客廳長桌后面鑿了一個長條形的幾何壁櫥,碳木之下烘熨著那奄奄一息的火苗。

    長桌約莫能容納八九個人,桌上是擺盤精致的中餐,黑色盤磁色底紋配著玲瓏剔透的玉石筷子,青花瓷色的桌邊長墊鋪在椅腳下,這仗勢讓蘭燭覺得,她不像是來吃飯的,而是來參加博物館的。

    饒是如此精致,江昱成只是掀了掀眼皮,隨意拉開一個位子,坐了下來。

    他抬頭看了呆站在那兒的蘭燭,微微皺了皺眉,“坐。”

    蘭燭反應過來,連忙拉開一張距離她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她用余光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林伯他們,發現他們都站在旁邊,毫無動靜。

    她又看了看這滿桌子的菜,這樣多的菜,就他們兩個人吃?如果她今天不來,那就是江昱成一個人吃?他一個人用得著吃這么多嗎,況且他身上帶著酒氣,不是剛從酒桌上回來嗎?

    蘭燭看了一眼江昱成,他坐在對面,稀松平常的夾菜,吃的雖然慢條斯理又優雅漂亮,但從他的表情中,蘭燭判斷不出來哪道菜是他愛吃的,哪道菜又是他不愛吃的。

    他只是每道菜都吃過去,每道菜吃的都勻稱倒沒有偏頗。

    “你怎么不說話。”江昱成突然發問。

    蘭燭被問的措手不及,她拿著筷子,心思卻不在桌面上,忙扯了一句話趕走這突如起來的尷尬,“我、我話少。”

    “這在我這兒、不算是什么優點。”江昱成放下筷子,指了指站在一旁約莫隱形人的林伯他們,“如果我要找個話少的陪我吃飯,你還不如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