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7
顧麗的手越來越抖了,只要一用力就抖,有時候吃飯拿不動湯匙捧不住碗,一開始還會試試捧起來,到最后護士來幫忙就覺得兒子在旁邊傷了自尊心,吃不了就不吃。有一次古原沒回醫院,顧麗絕食一天,只輸液。 隔天就發燒,被檢查出有其他併發癥,要轉院治療,顧麗一聽當場拒絕,說兒子要考試,不能耽誤。 古原聽完手一松,塑膠袋就掉下來,醫生拿病歷表看著他,古原暗暗地彎腰撿起塑膠袋,十分冷靜地問:「最慢轉院是什么時候?」 「二十一號。」考完學測當天。 古原點點頭,只說了:「好,當天考試完我趕回來。」推開門去廁所丟垃圾。 顧麗把雙手覆蓋在古原放在棉被上面的手:「明天要加油啊,mama陪著你。」 古原笑了聲,眼淚無聲從眼角滑落,滴在自己手臂上。說不要,我要你永遠陪著我長大。 顧麗眼淚又滴下來,好大一滴,像五塊錢硬幣一樣,她答應古原,她說好。 古原熬到凌晨一點才睡,正要睡發現顧亭傳一則訊息在對話框。 亭子:睡了嗎? 亭子:我去查過了,明天考試我們三個同個考場,我、你、蕭清。再來幫我們最后一次? 古原按掉對話,把顧亭封鎖了,連帶也把之前那些人都封存。 噁心。古原只覺得渾身發抖,像肚子吃撐,非得往你喉嚨再灌進一桶鮮奶油。 - 真正到考場的時候,向晚才覺得今年考生怎么那么多,那么大的校園,再加上陪考的家長,有的聚集在cao場樹蔭下,有的在餐廳等備餐,有的在活動中心等孩子。只要孩子考完一科回來,眼神都是期盼的說做得好。 中午休息,古原在廁所碰上王律,染了一頭紅發,深紅,串了耳洞,頭發留得很長,在腦背挷小馬尾。 王律擋住古原不讓他從公廁出去,古原撩起眼皮問他:「你怎么會來。」 王律對著鏡子擠眉弄眼一刻,才回說:「我就考著玩。」 「是嗎,那祝你好運。」古原擦過王律的肩膀,擠回走廊。 中午午餐五個人聚在一起,難得安靜了。 最后是易安先破防,快要哭似的說:「還是在教室吃得午餐最好吃。」 「還是在晚上自習前的日落最有感覺。」 沒人制止易安眼淚地奔流,因為他們都知道,等考試完過后是長長的假日,放榜之后的日子大家都會各奔東西,三年的相處,三年的積累,一切在這一天都竭盡心力,有個終點。 連著兩天的考試,最后在落霞時結束,易安跟廣司搭計程車回家,安歌被mama接走,向晚故意走得比平常慢,她看見古原眼睛都笑了。 易安其實說錯了,這天的夕陽比往常的夕陽都要來得精緻,馀暉反射在古原踏著的每塊地上,所有考生都往同一個地方走,出口,是的,出口。連古原也是,出口有數不清的家長準備接小孩,他們眉開眼笑。 向晚鼓起勇氣追上去,卻在離古原最后五步的時候停下,古原開始狂奔,看著他被人山人海包圍,然后消失。最后一眼是看到顧麗了,顧麗坐在輪椅上,護士穿護士袍推著,顧麗手上還扎針,還在輸液。古原跑得比任何時間都快,他第一次這么開心的擁抱,第一次笑得像孩子。 向晚再也找不到古原的影子,只看見徐晚意手搭在車門上朝她揮手。 向晚跑過去,用力跑過去。 背后是人,是山,是校園,是三年,是無數試卷堆積,是沒睡著夜晚的苦讀,是每個獨自從補習班回家的日常,都消失在視線,都模糊不清。 在宣告放假前夕,向晚找古原見了面,等和古原見面完的隔天,成績就會發到手機簡訊里。 古原剃了頭發,套上帽t也不扎眼睛,只是看著有點兇。 向晚考試完果斷剪成短發,風一吹再也不會擋眼睛,她問古原:「最近都還好嗎?」 古原揚起笑,說:「好得不能再好。」 古原看著向晚走近,還是不自在的擼一把自己的頭,挺刺手。他淺淺的笑,擠出一個酒窩:「祝你結果順利,大展鴻圖,像隻鳥自由的飛。別忘了快樂,向晚。」 向晚啞著聲,連著幾夜準備備審資料讓她碰了風就頭痛,她說:「那你呢?」 「哦對,」他樂了:「也別忘了我。」 向晚沉浸在美夢中,古原轉身接了一通電話后,便跟向晚道別,說之后再見。 向晚格外開心,感覺世界在她眼里都是粉紅色,在旋轉,在閃耀。 二零二零年,向晚的名字出現在長安高中的榜單上,她是當年的全國狀元,一夕之間她變成了報紙採訪的寵兒,她拒絕了所有的採訪,只為了能走在補習班的路上心安理得喝上一杯珍珠奶茶。 她幾乎收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祝福,其中不妨有安歌、廣司、易安的。那時剛放榜,易安就已經到達南太平洋的小島度假,得知消息的時候,傳了一長串語音訊息表達她的激動,語音夾雜著海風蕭蕭,儘管吐著不怎么標準的國語發音,她最后還是要說:「向晚,你熬出頭了!」 一個多月,a大的錄取通知書寄到家里,是土黃色的快遞件,里面厚厚一疊入學應繳交證明,向晚摩挲著那一疊繳交證明,心想,這高中三年的歲月換得了這些不到一克重量的紙張。 補習班每年都會請當年考生回去簽大字報,不管是有沒有補完全程,只要待過一個月都會被簡訊通知。大字報隔一年就會重新掛在補習班的門口,王老師會除去上面的灰塵,拍拍大字報,喃喃自語:「現在又是一條好漢。」 這句話是安歌告訴向晚的,在那條他們五個稱作樹洞的那條路上,樹葉婆娑,沙沙作響。 向晚得到通知書的隔天就跑去補習班,老舊的電梯依然發出唧唧的運轉聲,進電梯的每次都像是乘坐通去地獄的列車,一不注意就會摔下去似的。 她見到了王老師,他正給其他學生們收錢,一個、兩個、三個,然后給了收據,告訴他們上課的時間,反復如此。 王老師看見了向晚,招手讓她過來,連說了好多個恭喜,向晚只覺得金錢佔滿了恭喜字間的填空。 向晚簽上了大字報,王老師在一旁看著她,告訴向晚,她是有史以來狀元的最高分,可以簽在正中間。 向晚不肯,偏偏簽在了最底下,和古原的名字并列。 她抬頭遞還簽字筆,詢問著:「王老師,古原來過了嗎?」 王老師笑得溫和,把筆丟進剛拉開的木質抽屜里:「早來過啦,記得是剛放榜那陣子,頂著平頭來的,整個人憔悴的很。」 晚了。向晚乖順的點頭,和這個可能再也不會見面的王老師說再見。 「謝謝王老師,再見。」 「再見,后會有期。」 向晚走到電梯前回頭看,王老師彎著挺不直的腰背,沉著肩膀盯著電腦打字,或許是在打這次的成績單,向晚心想。 回家的路上向晚繞過去另一條街,那里天還沒黑就亮起了路燈,幾個剛下課的學生們成群結隊,純真忽略了路燈的溫柔,映在他們的臉上。 向晚和他們擦肩而過時,一盞路燈亮了起來,她停在一間位于巷口的飲料店,此時飲料店正大排長龍,她順著人群,排進隊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