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03
曾經有個人,在我心思混亂的時候,能夠馬上讓我安定下來。她曾遞給我手帕,要我拭去心慌的汗水,放松所有緊繃的神經,絲綢般柔軟的觸感,至今我都還記得。那條水藍色的手帕,在被我洗乾凈后,就一直躺在我的口袋中,等待著與它的主人相遇的那一天。 「學弟?」 就在某天早上結束升旗典禮,我行尸走rou地要回到教室時,肩膀突然被人從后面輕拍了幾下。我回過頭,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是巧玲學姊,我不禁脫口而出。 「你,看起來,不太好。最近,發生什么了嗎?」 說來慚愧,我和巧玲學姊不過才見過兩次面,偏偏這兩次都被她撞見我如此糟糕的狀態,她見我低下頭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便拉著我到了人煙稀少的司令臺后方。我們在花圃旁的石階上席地而坐。 「有什么,是我,可以幫助你的嗎?」 學姊語帶關心地問,她的聲音還是如我記憶里的溫柔。或許此時的我太過無助,因為她的一句話,我竟將近日內心承受的壓力,在頃刻之間全數宣洩了出來。 喜歡上書瑋學長這件事,對我來說太過煎熬。 「喜歡上一個人,沒有所謂的,對與錯,」學姊聽完我的困擾,堅定的說,她頓了一下,頭緩緩地轉向我:「當然,煎熬是必經的路程,你需要的是,陪伴與支持。」 真奇怪,明明她已經以十分緩慢的速度去去回答我了,為何我還是沒有聽很懂?我手撐著頭,肘在自己的膝蓋上,不斷思考著她語中的奧義,拚了命想要理解。 「秦書瑋,他之前,在德國的時候,因為自己的性向,和其他人不一樣,所以,沒少受過欺凌。不曉得,他至今,走出陰影了沒有……」 學姊見我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困惑模樣,便抬起頭望向了湛藍的天空,又繼續接著道。 原來書瑋學長在德國的那段日子也不太好過。他與jacky本來是要好的朋友,彼此之間的親密互動,讓他在某一天,發現自己萌生出了朋友之間不該擁有的情感。 這種情感,讓他感到不安,且鬱鬱寡歡,深怕前進一步會失去朋友,連帶遭受旁人異樣的眼光,他可是知名交響樂團小提琴首席的獨子,若被爆出了丑聞,后果將不堪設想。這樣的他,只好獨自承受暗戀的苦悶,默默自己寫歌、填詞,創作一首首歌曲,以表達對jacky無法開口說出的情愫。當然,這些曲子他只能自己收藏,未能公諸于世。 可他一天在學校結束活動排演,不慎將一頁琴譜的手稿遺漏在了琴房。當發現那一頁手稿不在自己的私人譜夾里時,他十分慌張,因為他所填入的歌詞中,偏偏在遺失的那一頁上,寫有jacky的名字。句句詩情畫意,無不流淌出滿溢的深情。 他立刻衝出教室,想要在別人發現它之前,趕快收起來藏好。沒想到在奔向琴房的半路上,他突然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好巧不巧,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jacky。 「你的?」他手上亮出來的東西,就是書瑋學長發了瘋似的想要立刻找回來的手稿。 書瑋學長心中暗道不妙,有些惶恐的從jacky手中搶下那張紙,并緊緊攥在手里。他低下頭直盯著自己的腳尖,尷尬地說不出半句話來。 「上面的jacky,是我嗎?」 jacky從書瑋學長的舉止,判斷這個東西八九不離十一定是他的,于是他馬上又丟出了一個問題。不過,這一次他低沉且附有磁性的嗓音,帶了些許的顫抖,就像是醞釀了某種情緒,即將要潰堤一樣。 書瑋學長完全不敢抬起頭看jacky的臉,只得勉強牽動脖頸因受驚嚇而僵硬的神經,點了點頭。在他窄小的視線里,竟看見幾滴不明顯的水珠,滴落在了jacky前方的地板上。他遲疑地慢慢將視線往上移,映入眼簾的是那對深邃的綠色眸子,幽幽地望著自己,淚水不斷爭先恐后的從他的眼眶中涌出,再順著臉頰滑落。 正當疑惑著眼前的人為何突然開始哭泣時,書瑋學長促不及防地被一把用力的抱住。由于jacky的身高只有一米七,因此他整張臉幾乎埋進了書瑋學長的胸膛里。 從那時候起,書瑋學長才知道,原來jacky的內心和他存在相同的情感。當他牽起了他的手,讓他擁有這段轟轟烈烈的感情,他反倒覺得丟失了一張樂譜、在大庭廣眾下被哭濕了一件衣服,根本算不了什么。 書瑋學長打從心底認為,和jacky在一起的時候是幸福的,可旁人卻總看不順眼,甚至將他們兩人列為了霸凌的對象。 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中,jacky每每都牽著書瑋學長的手,要他別害怕,因為自己將陪伴著他渡過一次次的難關。「即使這個世界背叛了你,我依舊會站在你身邊,和你一起背叛全世界。」這是jacky經常對書瑋學長說的一句話。 然而,接二連三的慘事到這里卻還沒有結束。當一大早到校,看見校門口被成群記者擠得水洩不通,書瑋學長的心里一股不祥的預感油然而升。他的猜想果真沒錯,一名眼尖的記者看見他背著書包向校園走近,馬上抄起麥克風,朝他的方向奔去。 「經由相關情報指出,格萬特豪斯交響樂團小提琴首席的獨子是名同性戀,請問是否屬實?」 一把把麥克風簇擁到書瑋學長跟前,他被驚嚇到完全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該怎么辦,攝影機白花花的鎂光燈,閃得他頭昏眼花,眼看就要暈厥。 這時后,一個身手矯捷的人影,快速地從人潮中竄入,并一把拉住書瑋學長,往校門口的反方向逃走。 「請問這個人是你的同性伴侶嗎?」 后方的記者們還想繼續追問,但終究是追不上那兩個年輕、體力旺盛的國中生。 jacky拉著書瑋學長跑了好一陣子,直到四周都沒有人了才停下來。那一天,他們躲在廢棄的空屋里,不敢去學校,也不敢回家,直到深夜警車在附近巡邏時發現了他們,才把他們倆給安全送到家。 各家媒體有關于書瑋學長的負面報導,都被母親的家族動用關係給壓了下來,并間接得知,爆料這件事給媒體的人,竟是書瑋學長的同班同學。他之后便不再去學校上課,也不愿意再相信身邊的任何人。他的心房從此之后便對外封閉,非必要的情況下,額外的交際行為,他一概都拒絕,深怕旁人再一次利用自身的弱點來傷害他。 jacky在書瑋學長待在家里的這段期間,曾經還好幾次到他家門口去找他,但都被書瑋學長的家人給打發離開。父親還因為這件事,氣得差一點和自己的獨子斷絕關係,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冷靜后,只是無奈的對書瑋學長說:「你準備一下,我們送你回臺灣吧。」 回臺灣,意味著要與jacky分道揚鑣,可能再也不會相見,但要如何道別,才能讓對方的心中沒有遺憾?書瑋學長想到了一個辦法,可那卻是最壞的打算。他撥了一通電話給好一陣子沒有聯系的jacky,話筒響沒幾聲就被接了起來。 「你那邊還好嗎?我都快擔心死了……」話筒的另一端傳來了焦急的問候,書瑋學長在聽見了那個自己朝思暮想的嗓音,淚水瞬間爬滿了整個臉頰。但此刻的他,卻無法再像以前一樣論情長。 「都是你害的!那天在校門口,你為什么要拉著我跑?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在鏡頭前,也許還可以澄清那些情報都是謠言,但是你突然出現,卻害得我連一絲辯解的機會也沒有!」還沒有等對方講完,書瑋學長心一橫,便咆哮了出來。 「可是我……」 「我這幾天想了很久,像你這種只會害我的人,我不愛你了!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書瑋學長害怕繼續聽jacky的解釋,自己又會再一次心軟,于是更加語出絕情。不敢等待話筒另一端的答覆,他逕自掛斷了電話,獨留自己埋頭痛哭失聲。 我這輩子說過最大的謊,就是對你說不愛了,對不起。 書瑋學長知道,jacky是看不懂中文的。他在2008年的夏天,在臉書上打下了一段對jacky真心的告別貼文,便搭上了飛往臺灣,只去不回的班機。 「子揚,你是現在,最有機會,打開秦書瑋心房的人,而且……」學姊說完了書瑋學長的故事,別過頭看向cao場另一端,朝著我們我們方向走來的兩個人影:「你擁有,在身邊支持著你的,朋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挺過去的。」 我順著巧玲學姊的視線看過去,雅君和家維正一面呼喊著我的名字,一面跑來。 「林子揚!你怎么才剛升完旗,人就不見了嘛?害我和家維找你找了好久。」 他們來到了我的身旁,雅君一見我就碎念。我看了家維一眼,若換作是以前,他一定會衝上前,神經兮兮的對我左摟又抱,滿口瘋話,但反觀現在,他卻異常的安靜。 「子揚,這位是……?」 我還來不及思索家維的反常的狀態,雅君就對初次見面的巧玲學姊感到疑惑。 「我都忘了介紹了,這是三年二班的陳巧玲學姊……」 雅君和家維一聽見陳巧玲三個字,馬上嚇得驚慌失色,直問我有沒有被她欺負或為難,此時我才想起那些有關于學姊是什么「秦書瑋后援會」的荒誕謠言,便無奈的向他們解釋一番,這才解開所有誤會。 和學姊分開之前,我才從口袋中拿出了她上次借給我的水藍色手帕,交還到她的手里。 「洗乾凈了?」 我點點頭,表示早已洗乾凈了,就等著找到機會物歸原主。 「你真是個,細心又善良的男孩子,如果,你能代替我,在我弟弟身旁照顧他,那就再好不過了,加油!」 在學姊微笑地說完這句話時,原本走在前面的家維,忽然回過頭瞪了她一眼。 我沒有看錯,那個眼神萬般兇狠,像是要衝上前去將她撕咬一頓般。 「呃,我是說,如果啦!」 學姐也被嚇得一激靈,連忙補充。 「欸梁家維,你剛干嘛啊?」 等巧玲學姊走遠后,我馬上跟上前去質問家維剛才的舉動。但他只回了一句「我不知道」,便不再搭理我了。 「他又在發神經了!」雖然我依舊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但可能就像雅君說的一樣,大概一會兒之后,他又會再恢復正常了吧?我想。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只是旁人不知道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