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酒精催化作用，任之凡的眼神無比迷茫而空洞。回想上樓時對上他視線的那霎，他的眼神也是如此晦暗無光，只是下一秒就被訝異取代，然而那樣絕望的眼神還是深深震懾了他。

    「你走吧。」他轉身下達逐客令。

    「我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的。」白宸堅定站在原地，「我說過你不會死。」

    面對白宸露出如此執拗的態度，任之凡也不生氣，只是撇嘴一笑，「說真的，白宸，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你爸是財團老闆，你以后可以繼承一筆財產，你有未來，有健康的身體，有家人，有時我真的好羨慕你，羨慕周圍的所有人，你們是不會懂一無所有的感受……」

    風聲呼嘯，強風掃過兩人的衣衫，雨水毫不留情打入白宸的眼睛。他難受地瞇起眼，伸出手臂擋住風雨，向他沉聲問：「你真的羨慕我的人生？」

    任之凡沒作聲，只是用一雙生無可戀的眼神回視他。

    大樓依然持續震盪，斑駁的墻壁被震出一條又一條裂痕。碰地一聲，一塊龜裂的天花板重重墜地，里頭露出銹蝕的鋼筋水泥，滿分嚇得亂飛，就怕又會掉下一塊水泥。

    任之凡冷冷看著他。

    白宸面色凜然直視他。

    狂風掃蕩，遍地風沙，兩人之間瀰漫著凝滯的空氣。

    數秒過去，白宸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那雙看似不帶任何情緒的冷漠眼眸，第一次流露出鮮明的哀傷。他看著他，緩緩閉上了雙眼，「既然你這么羨慕我的人生……」

    與此同時，任之凡感覺腦袋涌起了一陣強烈的暈眩感，不由得跟著閉上眼。兩人幾乎是同時闔上雙眼。

    驀地，地震和暴雨停了下來。

    滿分感到有些茫然，看向了眼前的兩個人。注意到他們頸子上掛著的項鍊交換了，頓時意識到大事不好了。

    任之凡張開雙眼，看見眼前的景象，他先是揉揉眼睛，隨后狠狠一震。

    他震驚地看著自己全身上下，原本應該站在樓層邊緣，背對外頭的風雨的他，如今……居然站在了大樓內側？

    「現在你是我了。」

    聽見這道熟悉的冷漠口氣，任之凡茫然抬起臉。看到「自己」站在眼前，他傻住了，下意識往后退了幾步，「這到底……怎么……」

    「我和你交換了身體。」白宸面不改色解釋，「現在你是我了，你有健康的身體，美好的未來，以及你想要的一切。」

    「……你在開玩笑吧？」

    「雖然我的體能不是很好，平常也沒在運動，但健康并沒有大礙，你可以不用再擔心打球打到一半會休克，可以盡情在球場奔跑，做你熱愛的事了。」

    「我不是說這個……」他笑氣。比起傻眼，憤怒的感受更為強烈，「你覺得這樣就可以解決一切嗎？這是你的人生耶，說給我就給我，你把你的人生當成了什么？還是說，你之所以那么肯定我不會死，就是因為這個，你能和我交換身體？你到底在想什么？」

    白宸沒作聲。

    任之凡更加氣憤了，直接走過去抓起他的衣領，「換回來。」

    見白宸絲毫不吭聲，任之凡把他的領子抓得更緊了，「難道你要代替我去死嗎？你不知道這么做的后果，這么做一點意義也沒有，我也不會感謝你。」

    兩人對峙了幾秒。

    直到白宸垂下臉，發出一記短促的悶哼，臉色逐漸變得蒼白。

    任之凡以為自己不小心把他勒得緊了，立刻松開了手，但白宸的臉色卻變得更加蒼白駭人，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沒多久，白宸便伸手捂著胸口，直接倒了下去。

    「主人──」滿分焦急萬分地飛到白宸身旁。

    倒在地板的白宸面目猙獰，額際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看著「自己」懨懨一息地倒落在地上，任之凡呆住了，隨后反應過來咒罵了一聲，「靠，『我』怎么正好這時候發病──」

    「你等著，我去拿藥。」他說著，汲汲營營衝向行李袋。

    時間一秒一秒逝去，生命猶如不斷流逝的沙漏。意識迷茫之際，白宸勉強睜著眼，看著任之凡蹲在行李袋前翻找藥罐的身影。打從交換身體的那刻，他便清楚感受了到這顆心臟傳來的痛楚，宛如心臟被一隻手狠狠掐住，疼痛從胸口蔓延到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剝奪了他賴以維生的空氣，令他無法呼吸──

    這是一份多么要命的痛苦？

    「找到了。」找出了藥罐，任之凡再度跑回來。

    白宸躺在地上一動不動，濕漉漉的發絲黏住了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龐，他的雙眸緊閉，彷彿連氣息都沒了。

    「……喂。」任之凡蹲下身，伸手搖晃白宸的臂膀，卻發現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慄。恐懼宛如一隻冰涼的手，緊緊掐住了他的喉嚨，他的聲音止不住顫抖，「別開玩笑了……喂……」

    滿分同樣用力搖晃白宸的手臂，眼里蓄滿了淚水。

    只是無論他們怎么搖晃他、呼喚他，地上那具身體都沒有任何反應。

    看著眼前這具毫無動靜的身體，像看見自己死在了眼前，任之凡伸手觸摸那具身體的頸動脈，感受到那毫無跳動的脈搏，頓覺渾身血液都凝結了。

    「呵……」

    聽見這聲不屑的笑聲，滿分愣愣抬起臉，便見任之凡往后跌坐在地面，用手將瀏海往后撥，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但下一刻，他斂下了所有表情。

    他從褲袋摸出手機，撥了通電話叫救護車，冷靜地向電話那頭的人報出所在地。

    通話完畢，他放下手機，直接掀開了白宸的衣衫。他張開雙膝跪在那具近乎沒了呼吸的身體旁，接著伸直雙臂，將掌心交扣在一塊，隨著身子向前傾，開始用力按壓身體的胸口。

    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下都迅速而用力，傾注了他所有的力氣。

    滿分愣愣看著他此時的舉動，明白他是在執行心肺復甦術，但那套標準而熟練的動作，還是令人目瞪口呆。彷彿練習不下數次，他的掌跟緊緊貼著胸口中心，無論是按壓的姿勢、位置和深度，都是那樣準確無誤。

    不知過了多久，一滴汗水從男生的臉龐滑下，他的呼吸逐漸急促了起來，喘息聲掉落在空氣里一下就被四周浩大的雨聲淹沒了。至始至終，他都始終維持著固定的頻率，迅速、用力和確切地按壓他的胸口。

    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重重按壓在那片毫無起伏的胸膛，毫不遲疑。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胸膛都凹陷了又彈了回來，毫無動靜。

    彷彿和死神搏斗，他的神情沒有一刻懈怠，持續做著相同的動作，成為那顆心臟的幫浦，替那具昏迷的身體，將血液打到全身上下。

    直至救護車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