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靜默輾壓下來，王湘婷依然笑著，越笑越深，也越來越冷酷，「你為何這樣覺得？」

    「你那天說的故事，任誰聽來都會覺得主角是丑陋的meimei，因為忌妒美麗的姊姊，所以狠心將她推下懸崖，再加上你又擁有與人交換身體的能力，更會直覺地認為是你和姊姊交換了身體，奪走了她的人生，順利代替她出嫁。」頓了一頓，洛芙的目光忽然落向了那枚鑲著綠水晶的銀戒，「但后來反覆思索那個故事，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這枚戒指，更沒提是時候和姊姊交換了身體，這一切只能算是我們的猜想。」

    「那你覺得是什么時候？」王湘婷反問，頗有興味等她回答。

    「照理來說，是在推落懸崖之前，但你卻刻意省略了這段，為甚么呢？」

    「為甚么呢？」王湘婷重復她的疑問，彷彿自己也是旁觀者，需要有人告訴她真相──

    「因為本來就沒有這一段。」洛芙接著道，「假如你說的都是真的，你是葉如畫，因為忌妒和姊姊葉如詩交換了身體，那最后每個人都不相信你，還把你視為瘋子的理由是甚么？雖然你省略了很多重要的細節，但換個角度想，或許這個故事從頭到尾就是如此，只是葉如畫這個女人的故事，而你只是度過了她的人生。」

    「當你被推下山谷時，正是你和meimei交換身體的時候，所以真正跌落山谷的人其實是meimei葉如畫，你則成為了葉如畫活了下來。然而，儘管你成為了丑陋的葉如畫，還是如愿嫁進了墨家，因為在古代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族的事，只要能結為親家，無論是誰嫁過去都一樣，不然你meimei當初也不會狠心推你下懸崖。」

    「你其實是美麗的姊姊──葉如詩，對吧？」洛芙肯定地望著她，幾乎不必回答。

    「真虧能想得出來。」王湘婷的目光不經意劃過了白宸的臉，嘴角始終掛著淺笑，像個旁觀者聽洛芙的分析。

    洛芙默不作聲，事實上也不是她想出來的，而是白宸告訴她的。一開始，白宸也認為王湘婷是丑陋的meimei葉如畫，不然就是葉如夢，但無論怎么問，滿分都無法回答，于是才想到整個故事還有一個人。他們只不過是先得到了答案，再反推過程，頓時也發覺整個故事都合理了。

    撲通一聲，王湘婷忽然松開了酒瓶，碎裂的玻璃酒瓶頓時跌進了柔軟的沙灘，站在她身旁的洛芙怕被砸到，立刻往左邊退了一步，王湘婷也趁勢甩開了她的手，與她拉遠距離。

    「好久沒人叫我這個名字了……」王湘婷滿臉緬懷，她的身后是一片幽暗的大海，夜風拂過她的發絲，月光映照著她的笑容，畫面好不美麗，「你們猜得沒錯，我是那個美麗活潑、受到所有人喜愛的姊姊葉如詩。」

    「這枚戒指是我當年的嫁妝，出嫁前幾日，我娘將這枚戒指給了我，而我很快就發現了這枚戒指的魔力，只是沒有告訴任何人，應該說還沒有機會，因為隔天meimei就邀我一起去山谷玩……」語落，她垂下目光，「我真是壓根沒想到，我那溫厚老實的meimei竟然會想殺了我，把我會親手推下懸崖。」

    「更想不到的是，竟然沒人相信我就是葉如詩，每個人都把我當作瘋子，就連墨熙也是，明明口口聲聲說會愛我、護我一生一世，明明我就在他眼前，他卻完全認不出我，還認定是我把他心愛的如詩推下懸崖，對我棄之敝屣。」她越說越哀傷，眼底瀰漫著nongnong的哀戚，「那一刻，我才明白，他愛的只是我身為葉如詩的美貌，而不是我這個人。」

    「所以，你奪走別人的人生，從來就不是忌妒，而是怨恨。」洛芙加重最后兩個字，這也能解釋為甚么他們所蒐集的情感沒有一個能夠凈化她，因為他們打從一開始就想錯了。

    「是，我恨。」她面向大海，仰望著海面那輪靜默的明月，衣衫被海風吹得鼓脹，更顯得她的身子單薄瘦弱，「如果當年如畫沒有把我推下山谷，我本該與墨熙結為連理，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如果不是如畫把我推下山谷，我不會生不出孩子，不會受到墨熙的鄙視，不會活得那么卑微，我的人生不該如此啊，不該如此啊……」

    王湘婷仰望著那一輪千年不變的圓月，沒人看得見她的表情，只能聽見她哀怨的聲音，在寂寥的夜里越發冰冷。

    「我一生所求，不過是擇一城終老，遇一人白首，可無論我度過了多少段不同的人生，我都是孤獨一人，曾盼望能與夫君佳期如夢，可到頭來，卻是人生如夢……」

    「然后，我等到了你……」她勾起一抹笑，一雙眼睛深情而淡漠地望著關旭硯，「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王湘婷轉過身，在沙灘上留下一排腳印，一步一步走到關旭硯面前。

    眾人不明所以，就連關旭硯自己也是一愣。

    只見她抬起頭，伸出雙手捧住了關旭彥的臉龐，那一雙淡棕色的眼眸深情而哀動，彷若流轉著最深刻的愛戀。

    「你好好看著我……」她雙手撫摸他的臉，深深望著他，語氣懇切真誠，「是我啊，墨熙。」

    隨著最后一個音落下，其他人都倒抽了一口氣。

    每個人頓時也才明白，為何王湘婷會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奪走王昕妍的人生了。

    「我不是那個人。」關旭硯斷然道，目光冷然地望著她，眼底只有對她的厭惡。

    「你是，你就是！你的眼，你的嘴，你的臉，都跟他一模一樣，我不會認錯！」她低吼，雙手不斷在他的臉上游移，眼眶泛淚，「當年你嫌我丑，不相信我，可如今我變漂亮了，變成你最喜歡的樣子，你還認不出我來嗎？是我啊，我是葉如詩啊，是你最愛的女人！」

    面對她歇斯底里的質問，他只是抓住她雙手，一雙眼睛直勾勾望住她，要她好好看清楚他的臉，好好聽清楚他說的話──

    「我不是。」

    王湘婷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死死望著他，望著那一雙她等待百年的雙眼，望著那一張她朝思暮想的臉龐。

    多少年前，也是這一張深愛的臉，這一雙熟悉的眼，將她推入了真正的懸崖，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