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

    隨即玻璃門自動敞開，超商店員制式化的招呼聲跟著響起。

    王昕妍看了眼站在柜檯的男店員，他正為一位婦人結帳，只是習慣性地說了一句歡迎光臨，看也沒看她一眼。

    過去這幾天她都待在飯店房間里，雖然衣食無虞，但久了也會想念人群，想著家人和朋友過得如何，可另一方面，又怕遇到姑姑，于是只能一個人在街上間逛。

    她走向冷藏柜，打算買瓶飲料，但一看見玻璃門映照出來的那張臉，她立刻轉身走到零食區。自交換身體后，她極度厭惡鏡子，也不化妝了，就是不想看見自己如今的模樣。

    最后，她挑了一包餅乾到柜檯結帳。

    男店員接過她手里的餅乾，向機器感應了一下，「總共二十元。」

    「我還要一杯中杯拿鐵。」

    「冰的還熱的？」男店員看著螢幕打單，大概十八歲大學生的模樣，臉蛋白凈，濃眉大眼，膚質幾乎比女生還要好，是一張任誰都想再看一眼的清秀臉龐。

    半晌，見她遲遲沒回應，男店員困惑地抬起臉，重復問：「冰的還熱的？」

    彷彿就在等著這一刻，她直直望向他，一刻也沒有移開視線。壓抑著內心涌現的酸楚，她平靜回：「熱的。」

    對上目光的這一刻，男店員也愣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移開了視線，看了一眼螢幕道出總金額，并在她翻找錢包時轉身按下咖啡機。

    她身上沒甚么錢，就連錢包也是洛芙借給她的。

    不一會，男店員就將沖泡好的咖啡遞給她，臉上掛上職業性的笑容，「拿鐵好囉，小心燙。」

    「謝謝。」她含笑接過，望著他的臉，一眨也不眨。

    「請問……我的臉上有甚么嗎？」男店員忍不住問，一隻手尷尬地搔了搔自己的臉頰。

    「沒、沒甚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羞愧地低下頭，隨即快步離開。

    但男店員卻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叫住她，「等等。」

    聞言，她懷抱著一絲企盼轉過頭。男生嘴角掛著的熟悉笑容，讓她的心跳急促了起來，眼眶微微紅了。

    但下一句話，立刻將她打回了地獄。

    「您是昕妍的姑姑對不對？」男生窘困笑了，「抱歉剛剛一時沒認出來。」

    「你認得我？」她勉強擠出笑容，想起有次他來她家寫作業，當時姑姑正好也在，就介紹了兩人認識。

    「昕妍常常跟我提到你，而且姑姑你和昕妍一樣都是美女，過目不忘的。」他燦笑，「對了，昕妍等一下會過了，姑姑你要不要在店里坐一下，我想昕妍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等一下？」

    「是啊，我們約好今晚去看電影，再過一小時我就下班了。」

    「不了，我還有事。」她迅速婉拒，面露不安，「還有，不要告訴她我今天有來過這里，也不要提到我，拜託了。」

    他雖然感到困惑，但到底是長輩，還用如此鄭重的語氣拜託，他也不便多問，「好的，我不會告訴她的。」

    她回以微笑，隨即匆匆離開，就怕等等會不小心撞上「王昕妍」。

    離開了超商，她來到附近的高級商業區，最后在一張公共長椅坐下。

    天氣就有些涼意，天空一片陰鬱，如今看來大概快要下雨了。

    手中的拿鐵早已冷卻，沒了熱氣。她坐在長椅上喝著拿鐵，配著剛剛買來的那包餅乾，失神地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有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濃妝艷抹的貴婦，還有只是出門散心的路人，他們都紛紛撐起了傘或找地方躲雨。

    她看著四周來往的人們，不自覺落下淚，

    姑姑不只奪走了她的身體，也奪走了她的人生，如今的她不只是身無分文，還一無所有，既沒家人，也沒朋友，就連愛人也失去了，甚么都沒了。

    雨滴在空氣中交織出細密的網，烏云罩天，越下越大，一個又一個水漥在人們腳下逐漸成形。

    手中的咖啡杯已見底，她依然坐在長椅上，任雨水淋濕自己全身，一遍又一遍洗去自己臉上的淚痕，但內心連日來的陰鬱與絕望，怎么洗也洗不掉，只有日漸加深，混濁成泥。

    倏地，一道陰影罩住了她的全身，替她遮擋住了冰冷的雨水。

    「請問需要幫忙嗎？」一名女生撐傘走到她身旁，她有一頭俏麗的栗色短發，一片輕盈的空氣瀏海覆蓋在額前，配戴一副水藍色的垂墜式耳環，穿著素色上衣和高腰牛仔褲，穿著打扮都走韓系風格。

    「你幫不了我。」一開口，她便驚覺自己說錯話了，忍不住懊惱起來。明明是好心上前幫助她的人，若不是心情跌落到了谷底，她一定不會這么對人說話，「對、對不起，我只是心情有點糟……」

    短發女生也不生氣，依舊站在她身旁為她撐傘擋雨，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雖然我幫不了你，但若不介意，可以告訴我你的煩惱，也許心情會好一點。」

    她的心底油然升起一絲感動，眼眶再度紅了。

    她抬起頭，望著短發女生遲疑開口：「假如有一天，我是說假如……你變成了另一張臉，你的家人和朋友都認不得你了，你會怎么辦？」

    短發女生先是思考了會，隨之露出笑容，「若是這樣，他們就不是我真正的家人和朋友，我相信真正愛我的人，無論我變成甚么樣子，都還是會愿意接受我。」

    「是嗎……」她落寞地垂下頭，腳下的水漥映出晦暗的天空，以及自己這張三十幾歲的憔悴臉孔。

    這個答案完全沒有安慰的作用，這么簡單的道理誰都明白，可是他們不會懂……不只是從美變丑，而是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人，從十八歲變成了三十幾歲，誰會相信呢？

    連她都不相信。

    「雖然我不曉得你經歷了甚么，但一定會迎來雨過天晴的時刻。」語畢，女生將手中的傘遞給她，「繼續坐在這邊會感冒的，這把傘留給你用吧。」

    見女生的上衣左半邊都被淋濕了，王昕妍急忙站起來接過傘柄，為兩人撐傘，「那、那你怎么辦？」

    「我正好要去附近的百貨逛逛，我想等我出來時雨也差不多停了。」她笑道，將原本掛在肩上的包包放上頭頂。

    「等等……」王昕妍急忙叫住她，但她早已跑出了雨傘，單薄的背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濛濛雨霧，大雨瓢潑，豆大的雨粒砸在傘頂上，咚咚聲不絕于耳。王昕妍撐著雨傘站在原處，望著女生離去的方向。她的全身濕透，渾身顫抖，唯有左手緊緊握著傘柄，視線一刻也沒離開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