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欽的眼睛就像神女湖的水一樣清澈。
西瀧邊境有一處小城圖魯,是澧朝與西戎接壤之地,此處設有自由貿易市場,兩國曾約定不論局勢如何,邊境百姓都可以在這里自由交易。 各種膚色與容貌的人在市集里穿梭,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琳瑯滿目。 兩個月之前,崔雨凝與鄭思源就從京城離開,她什么都沒說,只留了封書信給舅舅,就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馬車。 走得猝不及防。 二人回了趟云州見過父母之后,就一同前來圖魯游玩。 雖然是青梅竹馬,但雨凝似乎總也不開竅,意識不到思源滿心的愛慕,兩家父母想著正式定親之前再讓他們培養一下感情也好,便也樂見其成。 總歸帶了幾個護衛和仆從,再說,圖魯有鄭思源的jiejie和姐夫在,也不至于出什么大亂子。 空氣里都是自由的味道,六月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但卻不曬人,崔雨凝回到了云州境內之后,又仿佛是從前快樂自在的模樣。 剛到圖魯時,她本就有些水土不服,某日喝了當地一種小麥酒之后,竟然劇烈嘔吐,沒過幾天,久違的月信居然來了。 崔雨凝躲著父母來圖魯,就是想找個時機解決掉這個“孩子”的問題,突如其來的月信讓她慌亂,她急忙尋了個當地女醫師替自己看診。 沒想到,先前的懷孕竟然是誤診。 高興地她回去之后就大口暢飲小麥酒,直夸這是神仙水,專門來救自己的。 鄭思源見崔雨凝高興,自己也跟著傻笑,兩個人喝得醉醺醺,抱著酒杯對著月兒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鄭思源哪壺不開提哪壺:“樂寧姐真能喝,這樣的酒,估計她能喝幾壇!你說她到底是不是宋叔的親meimei,兩個人性子也差太多了。” 崔雨凝一時沒反應過來,皺著眉拍了他肩膀:“你這輩分不對啊,人家親兄妹,你怎么一個喊叔叔,一個喊jiejie?” 喝多了的鄭思源想了半天,也沒搞懂。 等到她回過神,才意識到鄭思源說的宋叔,就是宋玠那混蛋。 他現在應該是春風得意吧,那就要去屬地就任,遠離了京城,再也無人束縛,可以施展手腳了。 那一晚,勾起了許多不愉快的回憶,崔雨凝無端又流了好些眼淚,她恨恨地發誓,這次一定是最后一回。 此后就算是他死了,她也不會為那種薄情寡義之人流一滴眼淚! 而皇宮內—— 經由一位民間大夫的診治,陛下又得以在人間多留幾日。 病重的帝王劇烈地咳嗽著,而在一旁坐著的宋玠適時遞上一杯茶。 “宋愛卿,你家那小姑娘呢?婚期可定了?” 宋玠手托著腮凝望著桌上的杯盞:“她啊,跟別的男人跑了。” “咳咳咳咳……” 又一陣劇烈的咳嗽聲之后,皇帝也沉默。 “辛苦你了。” 宋玠難得認真:“臣能得陛下信任,成為太子的磨刀石,必會將太子的鋒芒磨礪出來。” 老皇帝嘆了口氣。 太子聰慧有余,心機卻過于深重,若往正道上引,便是個帝王權術的高手,但若是走偏了,便是喜愛猜忌,容易聽信讒言的暴虐兇殘之徒。 讓宋玠磨一磨他也好。 丹書鐵券,親筆詔書都已經賜給了宋玠,自己時日無多,只希望他早日將太子磨練成一個合格的君王吧! 老皇帝幽幽地看著窗外,他的體力已經不能夠支撐自己走下床去賞一賞今晚的月色。 “宋愛卿,為何你一定要卸官呢……” 繼續輔佐他的兒子,不好嗎? 宋玠走到窗邊,推開窗戶,讓月色傾瀉入寢殿內,也讓陛下能夠看見月亮。 他素來善于觀察人心,別人一個眼神,就能知道對方想要什么。 可是唯獨,他拿捏不住崔雨凝。 “我啊……我只想身邊有心愛的小姑娘,然后和她一起,待在我母親思念了一輩子的家鄉。” 想起宋玠的母親,那個曾經明媚動人的西戎小公主,老皇帝微微闔上眼,搖了搖頭。 “若能選擇,最好不要投生帝王家。” 一陣夜風拂過,帶來些微涼的寒意,西戎國如今也是內部動亂不已,幾個王子爭權奪勢,明槍暗箭。 驀地,宋玠忽然想起自己某位表弟,岱欽。 母親從前最喜歡他,說岱欽的眼睛就像神女湖的水一樣清澈。 可是,他的印象里,少年的眼神卻是殘暴的暗紅色。 他的野心藏在平靜的湖水下,一旦掀開,必然是吞噬一切的驚濤駭浪。 一切還是等到他去了西瀧之后再從長計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