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龍廷 第135節
“這位神廟武士來意不善啊。” 王靜雅在一旁氣得狠了,把兩只錘柄捏得咯吱咯吱響。 恨不能找到安德烈本人,揮錘拼殺一場。 “太囂張了,太狂妄了。是欺我大青無人……” 這人的行止也很好揣測,就是一路挑戰武館鏢局,而且是專門選擇成名人物挑戰。 一旦打贏,立即大肆宣揚,如此以往,真沒人能正面勝過的話,弄不好,大青國武人的脊梁都會打斷。 武人勝敗生死,也只是尋常,算不得什么。 這一招,最狠的是,把青國人所有的不堪都暴露出來……讓那些本就游離搖擺的讀書人,以及窮苦無助的百姓們,全都打心眼里生出,洋人不可戰勝,青國人本就弱小,低人數等的認知。 到時候,都不用別人說什么,見到洋人了,直接就膝蓋軟了,就跟見到自家爹娘似的,到處都是孝子賢孫。 以往的青國百姓和官員,就已經有了這種苗頭,但也只是深藏在骨子里,并不會明目張膽的說出來。 畢竟,是人都有著羞恥心。 但是,從這些維新派所掌控的報紙報道,就可以看出,有許多人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鼓吹洋人強大,師洋事洋。 或許,在他們心里,這種吹捧洋人強大的文章,只是一種示好,為了讓變法進展得更加順遂,想讓兩方關系更進一步。 但這是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官方報紙,以及輿論前沿都開始淪陷,開始朝拜。這天下,就再也不會有第二種聲音。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 王靜雅雖然是女流之輩,有著王五的教導和薰陶,對這些東西,比京城中一些大老爺們看得還要清楚。 此時就雙眉豎起,只恨自己實力不夠強,否則就直接打上去了。 她還時不時的拿眼睛,偷偷的瞄向張坤,其心意不問可知。 “看我也沒用,安德烈身份是神廟武士長,并不能當做江湖拳手來看待,這招狠就狠在,只能他挑選目標,甚至,還不能不應戰。身邊跟著那么多鷹國大兵和各國記者,咱們但凡有點什么不對的舉動,就會被人口誅筆伐……就算被亂槍打死,也是沒處說理。” 張坤搖了搖頭。 總不能打上神廟去,若真打死人,再被記者拍到,那就是本世紀最大的外交事件。 說不準,這事一出,世界各國,以及大青朝廷,全都進行針對,派兵拿人。 尤其是大青朝廷,得罪了本國高官都問題不大。得罪了洋人的話,信不信五城兵馬司和豐臺大營都會被調動起來…… 九門提督麾下兵馬,更不用說了,那是沖在最前的排頭兵。 “難道,就只能這么眼睜睜的看著?” 王靜雅在醫館里轉了一會,心里總是有些不爽,干脆就眼不見心不煩。 把報紙一扔,跑到前堂去幫李小宛瞧病。 剛剛抓了一副藥,就聽得門口喧鬧,轉眼看去,嘩啦啦的進來一大堆人。 “師父……” “師父,治傷要緊,您不要起身。” “師父,勝敗乃兵家常事,咱們養好傷,再來尋他比過。” 大大小小的聲音,全都帶著哭腔,痛心,難過,悲愴,聽著就讓人心里發堵。 “咳……咳咳,不用了,老夫還輸得起,只是愧對了……愧對先師和師祖,這門拳法,在我手里蒙羞,無臉見人吶……” 一把蒼老的聲音咳嗽了幾聲,就斷斷續續的說著話,停了停,又聽他問:“張坤張師傅可在?” “元大先生。” 張坤一個箭步,就到了擔架前方,伸手虛按,止住對方想要爬起身的動作。 一眼看去,就忍不住眉頭大皺。 上一次見到這位老拳師之時,還是在門前不遠處的戲臺旁。 那時候,元大先生作為生死擂的公證人,一派仙風道骨,讓人見著就心生敬重。 元大先生年高德劭,又與人為善,并且,對門下弟子傾囊相授,并不藏私。 所以,很受各方武人尊重,平日里不呼其名,只是稱呼為大先生。 張坤還記得,自己那日上臺之前,這位大先生還暗地里提醒了一句,讓自己快快離開京城,不要上擂了。 這句話判斷錯誤了,事后證明,是多此一舉。 但是,張坤自問,如果自己的實力,并沒有那么強大。 或許,聽從元大先生的勸告,是最好的辦法…… 因為對方已經幾乎明示了,那張重華隱藏了一部分實力,上擂就是九死一生。 所以,從元大先生的本心來說,說出那句話,其實是一腔好意。 不管聽不聽,對方的好意張坤還是心領的。 這時看去,就見到元大先生胸口處凹陷了一大塊,血水仍然在汩汩涌出…… 破爛的衣服,都遮不出前胸那斷裂的骨茬和破開的大洞。 若非數十年修身練武,一身修為已入化勁,骨髓生血功能極其強大。此時的元大先生,應該早就一命嗚呼。 能夠強撐著來到醫館,也只是茍延殘喘,快撐不下去了。 “先止血要緊。” 張坤連忙拿出銀針,嗖嗖連聲,刺在幾個大xue之上。 這也只是治標不治本,拖延一下而已。 以他的醫術,對這種傷勢,顯然也是無能為力,就算再加上李小宛也沒用。 小丫頭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面上露出哀憫,低頭輕輕的嘆了口氣。 “不用麻煩了。” 元大先生伸手止住張坤的后續動作,苦笑道:“老夫授拳四十年之久,只是想著把我這一門拳術,傳遍天下四方,不落先人聲名。卻沒想到,臨到老了,丟了這么大一個臉,敗在了洋鬼子的手上……命丟了,不要緊,只嘆師門拳法刀法,仍然沒能完整的傳下去,憾甚,憾甚……” 他說了幾句話,就有些喘氣,艱難轉頭輕喝道:“文禮,拿我刀來。” “師父!” 一個滿臉憨厚的中年漢子,膝行捧刀上前,眼圈紅著,哽咽道:“這傷還能治的,不要……” “傻孩子。” 元大先生接刀在手,嘆了一口氣。 鐘文禮是他門下大弟子,可惜,天資并不是那么好。 練了三十多年梅花拳梅花刀,也只是堪堪踏入暗勁易筋層次,比起他的幾個師弟都要弱上許多。 不過,這位弟子好就好在,十分聽話。 平日里教授新進弟子之時,也是兢兢業業,并沒有太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安德烈踏館挑戰之時,他也想上場,卻爭不過幾位師弟。 結果,就因為這個原因,反而保住了一條性命。 這不知算是幸運,還是悲哀? 自己死后,京城梅花拳一脈,就此散了吧…… 元大先生深深的看了鐘文禮一眼,目光掃過一眾站得彎腰耷背,精氣全無的弟子們,才轉頭看向張坤。 “張師傅,我這有一門刀法,不知你愿不愿看上一眼?” 老人聲音顫抖,眼神深處,藏著絲絲懇求。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張坤肅然拱手。 “這門刀法,師祖傳授給我之時,曾經說過,五臟未調,內力未生之時,不能強自修練,否則,傷心傷肺,五內皆傷。 老夫無能,年近九十,卻仍然只是掌握了一點皮毛,真是慚愧萬分。若是先前面對那洋鬼子的時候,能夠真正用出這門刀法來,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有辱師門,有辱國體,老夫有罪啊。” 元大先生緩緩從擔架上爬起,站在大堂之中,反扣刀柄,屹立如松。 他的臉上離奇的涌現一絲舵紅,精神變得很好。 過堂風吹起他那布滿血污的長袍,露出那滲血空洞的胸口,讓人看著心中直發堵。 “這門刀法,只有五式,合為一招,號稱五蘊梅花斬,老夫只使一遍……” 元大先生執刀在手,眉眼淡然,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剛剛學藝那會。 這時的他不是他,而是當日授藝的周師祖。 “第一刀,心藏火,燃血問天,烈火燎原!” 元大先生身形忽然動了,手中長刀之上染上一絲血芒,如同沸騰的烈焰,轟然滔天。 這是幻像,是錯覺,卻出奇的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種焚金蝕骨的熱意。 眾弟子忍不住就往后再退了幾步。 刀光如火如光,在半空中劃出一抹奇異的鮮紅,陡然消失不見。 在那鮮紅消失不見的瞬間,只有張坤,卻是注意到,老人身體五臟處,心臟猛然失去了所有鮮活,竟然生機燃盡,爆發了這式刀法。 這是,用生命最后的余輝,演一次刀招啊。 他心中一痛,卻沒出聲,只是靜靜的看著那刀光劃過的痕跡,以及氣血的流轉和手法的運用。 一一在心中印證。 “第二刀,肝藏木,怒從心起,大木長生。” 刀光如幕,忽然化為蔥蔥籠籠的無邊山野,有藤蘿草木生長,大樹參天,生機無限。 相對應的,就是元大先生身體內部那肝臟陡然失去了活力,眼神也變得微微渾濁。 “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