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 第40節
頭發吹了半干,但并不散漫,整理過,清清爽爽。 “爸剛才打電話過來,讓我過來看看你,”葉迦瀾說,“我可以進去嗎?” 許盼夏讓開空隙。 葉迦瀾自己不坐她的床,很禮貌、妥切,坐在許盼夏的那張小椅子上。許盼夏忽然想起自己今天難過到被子還沒有疊,慌亂地伸手去抱自己的被子去蓋那些換下來的內衣。 葉迦瀾的視線一直規矩,沒有看她的床,就像知道看女孩子的床比較冒犯。他是一個合格的哥哥,溫柔禮貌,在仔細端詳她書桌上的試卷,拿起來,看她的筆跡。 許盼夏把東西遮蓋好后,才走過來,看著他,眼睛一紅:“以前的晚上,mama也是這樣輔導我功課。” 葉迦瀾放下試卷,他說:“你還有我。” 許盼夏說:“可是你也會走。” “我不會走,”葉迦瀾做得端端正正,他的衣服領口大,露出干凈清晰的鎖骨,黑色眼睛明亮蘊光,“夏夏,我永遠是你哥哥。就算許阿姨不能和我父親繼續生活下去,我是你哥這件事也不會改變。” 許盼夏眼睛發酸:“哥。” 葉迦瀾站起,燈光下,窗簾緊閉,他的影子漸漸遮住許盼夏的身影,他伸出手,擁抱著許盼夏:“想哭就哭,沒關系,我能理解。” 他垂著眼:“別憋著,你已經懂事太久了,現在沒必要再壓抑自己。” 許盼夏終于忍不住,在他懷抱中失聲痛哭。壓抑一天的情緒在此刻像決堤之江,洶涌到幾乎淹沒他的胸膛。 這場宣泄的嚎啕大哭似乎也沖垮了兩人之間的界限。 在這個家庭中,和她共享秘密,能傾聽她訴說的只剩下了葉迦瀾一個人。許顏外出旅行,家中能和許盼夏聊天聊兩、三個小時的人也就只剩下葉迦瀾。他好像忽然間成為許盼夏生活中緊密的密友、兄長,他會鼓勵許盼夏說出那些讓她不開心的事情,并決計不會用大人那一套來“開導”她。 而很多時候的抉擇,葉迦瀾也逐漸取代了許顏的位置。比如要不要報輔導班,比如要不要買某個科目的學習資料,比如要不要參加學校的活動…… 她年齡還小,很多事情都習慣同人商量后再做。 以前這個和她一起商量的人是mama,現在成了葉迦瀾。 許顏希望她能獨立,這個想法固然很好,可是她…… 她還不能憑借著自己的力量走出溫室。 許盼夏自己都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葉迦瀾的依賴是如何漸漸遞增的,直到忽然有一天,她從書包里翻出一份情書。 不知道是誰塞進她的習題冊中,又被她稀里糊涂地塞進書包帶回家。 許盼夏還是第一次收情書,第一反應是震驚,然后才有一點點小小的、小小的開心。雖然還沒拆開信件,但忽然知道自己正被人悄悄愛著這件事,也能讓青春期的人有一點點小雀躍。 許盼夏不知道是誰塞給她的,晚上悄悄打開看,看到沒一半,葉迦瀾走來,端了洗干凈的提子:“在看什么?” 許盼夏慌亂地將情書揉成團:“……沒什么。” 葉迦瀾坐在她對面,垂眼看了看她努力躲藏的手,笑了:“去洗干凈手,過來吃提子。休息休息,你把你不會的題整理一下,我看看。” 許盼夏藏著那封信,訥訥地應了聲,最后躲進衛生間偷偷看完整封。 信是班上后排一個男生寫給她的,那個男生的字不好,但很努力地認真寫了每個筆畫;即使措辭干巴巴,也能看出對方用了心思。 睡覺前,許盼夏認真給對方回了信,選了自己最喜歡的一個手賬本,扯下一頁,邊緣裁得干干凈凈,首先謝謝對方的喜歡,其次委婉表示,自己現在一心學習,無心其他。 這件事其實本來就該這么結束了。 但在一周后,許盼夏聽說,那個男生周末在學校里玩滑板,隔壁籃球場上忽然飛過來一個籃球,砸到他的滑板,導致他不慎跌了一下,腿打了石膏,估計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再來上課。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許盼夏正在吃葉迦瀾洗干凈的桃子,一口咬下去,甜絲絲的汁水。她看著手機q,q群的消息,愣愣抬頭,聽見轉角處葉迦瀾和他朋友打電話。 他穿著雪白雪白的家居服,腳踝骨骼感重,露出冷白的肌膚,好像一塊兒上了釉的白瓷。 “嗯,”葉迦瀾說,“你和老趙他們說一聲,這周我沒時間打籃球了,我要陪meimei逛街。” 作者有話要說: 嗯嗯嗯…… 猜猜夏夏究竟是不小心看到的網絡彎刀還是真實看到的彎刀呢? (無獎競猜) 感謝在2022-10-29 23:21:31~2022-10-30 19:49:1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碎冰冰、十三坷坷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8498400 11瓶;icu的毛先生、忘川、千億、【終】、江南 10瓶;蘇御、桃芝梨梨、野雞嶺黃翠花 5瓶;43303887、舟銘叻、阿婧 2瓶;39400058、玲瓏、_舍舍伽_、捌零貳號海島、小溫想一夜暴富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5章 許盼夏(十九) 葉迦瀾口中的逛街,是真的陪許盼夏逛街。 在許盼夏眼中,他是一個執行能力很強、很專注的一個人。就算是陪她買衣服、逛街這種事情,也絕不會像大部分男性一樣,進門后就開始找地方坐。葉迦瀾會幫許盼夏參考哪件衣服她穿起來更漂亮,并給出詳細的解釋—— “這條褲子摸起來更舒適,方便你運動。” “這件襯衫更適合你的體型。” …… 唯獨有一點,等許盼夏去挑選合適的內衣時,葉迦瀾便一人默默地站在門外,等待著她出來。 他真的是很好的兄長。 可許盼夏又難過他只能是兄長。 前段時間,葉迦瀾的爺爺去體檢,說是心臟出了些問題,葉光晨便請假回去看。雖然大家什么都沒有對許盼夏說,但許盼夏隱約能猜到一些,大致和過年時的那件事也脫不了什么干系。 人上了年紀,一些病痛便接踵而至,心臟,血管,腦子,都容易出問題。許盼夏無意間聽到葉光晨在小花園里打電話,囑托老家的堂兄弟們少惹老人生氣。 最好也別提暑假的那回事,葉明超退學就退學了。他看著那孩子品行不端正,實在不行等征兵了就送他去部隊好好改造改造…… 越是貧窮的鄉鎮,越是風氣保守,思想循舊。民風淳樸有,但一些陳舊觀點也普遍存在。她本來就是沒血緣的meimei,到了葉明超mama口中,不知道又要說些什么…… 爺爺最傳統保守,也受不了這樣的事情。 好在許盼夏已經做好打算,非必要的話,絕不會再去那邊。 她也年紀小、臉皮薄,不喜歡這些流言蜚語。 私下里,葉光晨也同她認真地談過幾次,其實大多也是道歉和勸慰。不用他講,許盼夏也明白。她不怨葉光晨,也知道對方這么做的出發點是什么。每個人的生長境遇都不同,許盼夏都理解……她唯一所不能釋懷的,則是葉光晨提到的那句話。 「我是拿你當親閨女看待。」 「這次你也看到了,迦瀾把你當親meimei」 …… 親meimei啊。 許盼夏接過店員遞過來的、打包好的內衣袋子,隔著貼有促銷信息海報的玻璃門往外望。夏日末尾的陽光已經不再那般毒辣,葉迦瀾仍舊穿著運動長褲,上面是寬松的白色t恤,安靜地站在太陽下,他頭發邊緣都被曬出一圈燦燦的光芒。 許盼夏忽然有個不合時宜的想法。 假如葉迦瀾真是她親哥哥就好了,那她現在就不會有這樣無望的妄念。 念頭剛剛冒出,玻璃門外的葉迦瀾似有所感,轉身,隔著一層透著薄薄日光的玻璃望許盼夏,他笑了笑。 許盼夏一滯,隨后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示意自己已經結賬完畢。 上天啊。 還好她和葉迦瀾不是親兄妹。 高二改成了一個月過一次大周,平時只過小周——意思是只有周天下午放一下午的假。對于走讀生的影響倒還不算大,住校生不行,忽然變成一個月只能回一次家,因而經常有隔一周去找老師請一天半假的,回家住一晚。 班主任批這個假條批得極為吝嗇,極少會同意通過,動輒諄諄教導:“都高二了,也該收收心了我的小祖宗們,看今年高考分數線了沒?和你們說句實話,咱們這學生是一年比一年多,大學再擴招,那些好學校能多招幾個……” 許盼夏滿腦子都被灌了此類說辭,她自己有時候也糊涂了,感覺似乎高考就一考定生死,過則生,不過則灰暗一生。試卷寫了一張又一張,每周期待作文課——一般語文老師會允許她們自己閱讀一些喜歡的雜志,做摘抄,還有體育課,大部分是課外自由活動,跑跑步,聊聊天,打打球,或者偷偷溜進超市去買些東西填填肚子,都在體育老師的允許范圍內。 每當有課外活動、且體育老師沒有“生病”的體育課時,許盼夏都會和同桌江予黎一塊兒去超市里買些好看的筆芯、筆和筆記本,在烤腸機器前挑選一個烤到裂開的香噴噴烤腸,順道去食堂買一張熱乎乎、撒著芝麻蔥花的三角餅,一邊吃一邊抬頭,看碧空萬里的天空。 開班會時,玩滑板摔到的那個同學被班主任舉例說明,他緊皺眉頭:“學校中再三聲明,不允許玩這種危險的運動。看咱們班的張同學,現在都沒辦法來上課,一旦受傷,得落下多少課程?打打籃球也是,在固定的籃球場地里打,學校給你們圈出來就是說明只能在那一塊兒打……” 學校有兩個籃球場,一個舊的,預備拆了做羽毛球場,另一個新的剛建好,做了圍欄。學校里愛打籃球的人多,新籃球場地不夠用,一些人會跑去舊籃球場打球。許盼夏就見過葉迦瀾幾次在即將拆毀的那個場地和人打。 不過,籃球砸到張同學的那天,葉迦瀾剛好不在。 等校園里的銀杏樹葉子漸漸黃透、鋪滿一地的時候,許顏也回來了。 她瘦了很多,也黑了些,頭發剪得很短,有點像“學生頭”,剛剛蓋住耳朵。許盼夏見到她,驚呆了:“媽?” 那天是大周末,葉迦瀾也在家里,他接過許顏手里的行李箱:“阿姨好。” 許顏大笑,向許盼夏親密地伸出手:“快點,讓mama抱抱!怎么瘦了呢我的夏夏?” 許盼夏沖到她懷里,嗚嗚不停:“媽!” 晚上母女倆在一個臥室里睡,許顏親密地捏著女兒的胳膊,又抱了抱她,給她看自己這些天走過的路和照片。她獨自去了大西北,從甘肅出發,穿過青海去新疆,又繞回西藏,最后乘飛機飛回來。許盼夏睜大眼睛,聽mama講她一路見聞,依賴地貼靠著她的胳膊,小聲問:“那你還出去嗎?” “去,”許顏停頓片刻,“天這不是要冷了?我打算去云南。” 許盼夏不吭聲,把頭往她懷里埋:“我舍不得。” “傻孩子,”許顏摸著她的后腦勺,“mama總不能陪你一輩子,是不是?” 那么那么多的大道理,許盼夏當然知道。 好在許顏最終拗不過許盼夏,答應多住一周,以及,等她放寒假了,就回來好好陪她。 許盼夏這才重新開心。 等到過年,葉迦瀾肯定要和葉光晨回老家的。許盼夏自己一個人住這個房子,孤孤單單,也沒有人同她講話……都說每逢佳節倍思親,更何況還是過年。 去年沒有和許顏一同過年,許盼夏就差點偷偷躲著哭。 許顏也遵守了和女兒的約定,她這次離開,等到喝臘八粥的時候就又回到家。 還帶了禮物,是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傳統娃娃,一男一女,一個給許盼夏,一個給葉迦瀾。 許盼夏當成寶貝一樣抱著看,許顏笑:“我說我有個兒子,還有個女兒。賣娃娃的人就給我推薦了這倆,說這倆娃娃是兄妹喔,剛好,回家來呢,一個給迦瀾,一個給夏夏……” 許盼夏捧著娃娃,偷偷抬頭看葉迦瀾。 他看起來似乎不太開心,心事重重。 葉迦瀾比她大兩歲,現在和她念同級,在很多事情上,表現出的都是不符合他實際年齡的成熟。這點,或許和葉光晨經常帶他交際應酬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