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元楓這才注意到像木頭樁子似的怔怔的站在楚星月身邊的小人兒，借著火光在看清楚那人是誰是，他倒是驚訝了。

    “小乞丐？你怎么會在這里？”

    蕭睿淵睜著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抬起頭看向元楓，表情木訥，許久之后才聽他開口說道，“你白天說會教我本事，收我為徒，此話可當(dāng)真？”

    元楓啞然失笑，“我是說過會教你本事，但從沒答應(yīng)過要收你為徒。”

    聽見元楓的回答，蕭睿淵‘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這時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大哭過，聲音也帶著嘶啞。

    “師父，請你收下徒兒吧，我不怕吃苦，更不害怕受到各種考驗，只要師父你能教我像你一樣厲害的本事，我什么都愿意去做。”

    元楓看著小乞丐奇怪的神情，眉心下意識的擰了擰。

    白天看見這孩子的時候，雖說他十分落魄，可眉宇只見正氣猶存，眼神坦蕩黑亮，一看就是個好苗子。

    可現(xiàn)在的他，雖說露出了自己漂亮出色的容顏，但神色間卻夾裹著令人不喜的戾氣，眼神里盡是仇恨陰郁之色，他不知道只是一天的時間在這個孩子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是他卻知道，如果這個孩子變成這般，縱然天賦再高，他也不會允許這樣一個人留在自己的身邊。

    “你走吧，白天的話我收回，你繼續(xù)當(dāng)你的小乞丐，從此我們再見也是路人。”

    說到這里，元楓又從懷中摸出兩張銀票送到蕭睿淵的面前，道，“你剛才救了我家少主，這些錢夠足夠你生活數(shù)年，拿著吧。”

    看著被遞在眼前的銀票，蕭睿淵的眼睛猛然收緊，腦海中浮現(xiàn)出jiejie幸福的吃著牛rou的模樣，這么多錢，能夠給jiejie買很多很多的rou吃吧。

    可是，現(xiàn)在他有再多的錢也沒用了，因為那個讓他發(fā)誓會好好照顧保護的jiejie，已經(jīng)離開了他。

    蕭睿淵豁然抬起頭，含淚的眼睛亮亮的看著元楓，就像一頭受盡了千瘡百孔傷害的幼獸，沖著元楓大喊，“我jiejie死了！她死了！”

    第一百九十章 告別

    別說是元楓被蕭睿淵喊的一愣，就連楚星月也被這個孩子悲愴的聲音震驚的一顫。

    睜大了眼睛，看著此刻跪在元楓面前淚流滿面的這個孩子，不知為什么，她竟像是能夠感受到他的痛苦一般，心口也開始跟著隱隱犯疼。

    “你說過的，只要我跟著你，你就會教我本事，我現(xiàn)在來找你，你為什么不收我？”

    “我不害怕苦，更不怕累，只要能學(xué)到本事，為我的jiejie，為我的親人們報仇，哪怕是受盡天底下所有的苦痛，我都能咬牙忍下來。”

    “你現(xiàn)在是我唯一能夠依靠的人，為什么你要拒絕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夠好，你不滿意嗎？”

    聽著蕭睿淵嘶啞痛苦的聲音，元楓卻像是鐵了心，看著滿臉痛苦激憤的他，用最清冷的聲音，對他說著話，“你好奇我為什么會改了主意嗎？好，我告訴你。”

    “因為你的眼神仇恨布滿，野心勃勃，擁有著這樣一雙眼睛的人都是很危險的，我不會找一個危險分子留在身邊，并非是懼怕你，而是我若真的交給你一身的本事，你拿這身本事去害他人，我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蕭睿淵沒想到元楓居然會擔(dān)心這個，趕緊跪行到元楓面前，用還沾滿血跡的手去拉他干凈的衣袖，“師父，我不會做那種事的，你所擔(dān)心的，我都不會去做。”

    “真的嗎？”

    元楓露出不信的冷笑，“知道嗎？在很久之前，也有個人曾跪在我的族人面前，向她指天發(fā)誓絕對不會將她告訴給他的秘密說出去，交給他的本事拿出去害人，事后，他的確也做到了沒將那些本事拿出去禍害他人的承諾，可是他禍害的人卻是他的授業(yè)恩師，他的救命恩人，和他恩師的族人們。”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個血淋淋的教訓(xùn)告訴我們，千萬不要隨便的去當(dāng)好人，尤其是靠近那些心思叵測、內(nèi)心陰暗的人。”

    元楓伸出手指輕輕地觸碰了一下蕭睿淵冰涼的面頰，看著他那雙又黑又亮很是晶瑩透亮的眼睛，嘴角難得露出了一絲笑容。

    “當(dāng)初，我看出你是個心思純凈的，這才想要將你收留在身邊，可你現(xiàn)在，滿腔仇怨，將來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會帶著極強的目的性和攻擊性，這跟我向來秉持的風(fēng)格大相徑庭，所以我不能收你；孩子，拿著這些錢去好好地安葬了你的jiejie，然后，找個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日子，你現(xiàn)在還太小，仇恨對你來說，太沉重。”

    蕭睿淵聽著元楓的話，就知道此刻不管他如何再祈求他，他都不會答應(yīng)自己。

    不過，他不會輕言放棄，既然這條路走不通，那他就選擇走另一條路。

    蕭睿淵將元楓拿著銀票的手推開，倔強的眸子從元楓的身上掃過，最后，落到了楚星月的身上。

    眼前的女子他已經(jīng)知道她是何身份，看著她那張美麗動人的面容，他就像是又看見了jiejie，忙站起來用身上落滿補丁的衣服擦干凈自己的手指，又快步來到楚星月面前，將她小心翼翼的攙扶起來。

    看她腳踝似乎受了傷，他立刻動作麻利的蹲下身，伸出手輕輕地在受傷之處按壓了幾下，最后抬起頭，睜著黑亮的眼睛看向楚星月，用嘶啞的聲音寬慰著她。

    “王妃娘娘，不礙事的，只是普通的扭傷，疼痛在所難免，但只要歇兩天，擦些藥油就能好了。”

    看著蕭睿淵這一系列動作做的又是熟悉又是直率，別說是楚星月愣住了，就連元楓都怔住了。

    嘿這小兔崽子，腦袋瓜子轉(zhuǎn)的可真夠快的，立刻就知道向少主示好獻媚了？

    元楓氣咻咻的磨了磨后牙槽，剛準(zhǔn)備走上來揪了這小子的衣領(lǐng)將他丟開，卻被楚星月用眼神制止。

    “你叫什么名字？”

    蕭睿淵垂下頭，他知道，想要讓自己留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說實話。

    可是，他若是說了實話，這些人察覺到了他的身份，會不會更不愿意將他留下？

    猶豫了眼神對上了楚星月坦誠的神色，最后，蕭睿淵一咬牙，狠狠的閉上了眼睛，帶著一股破釜沉舟之勢沖著楚星月說，“我叫蕭睿淵。”

    蕭睿淵？

    楚星月的眼瞳立刻跟著閃了閃，在對上這個還不到她肩膀高的孩子時，臉上浮現(xiàn)了一抹柔色，他一定是害怕極了，所以才會在回答自己的名字時都不敢睜開眼睛吧。

    剛才他親口說自己的家人被人殺害，而他的jiejie也丟下他走了，那在這個世上，他豈不是只剩一人，形單影只？

    和她一樣？！

    想到這些，楚星月就像是在蕭睿淵的身上找到了共鳴，再看向他時，眼神中盡是柔和之色。

    “你的名字很好聽，能看得出來，你的父母是費了心思給你起這個名字的，他們一定很愛你、很疼你。”

    蕭睿淵睜開眼訥訥的看著楚星月，他沒想到她在聽到他的名字后居然會做出這樣的反應(yīng)，本以為她可能是在演戲，畢竟，這半年多的顛沛流離，他真的已經(jīng)看淡了世間的太多冷情，心靈受到了太多的傷害。

    可是，當(dāng)他看見她溫柔似水的眼睛時，不知為何，發(fā)紅的眼眶里再次溢滿了淚水，可被他強忍著，硬是逼著眼淚不肯從眼眶中滑落。

    蕭睿淵狠狠地點了點頭，從鼻息間發(fā)出一個輕輕地‘嗯’聲，算是他對楚星月話的答復(fù)；要知道這時候，他真有些害怕再開口，擔(dān)心自己這一開口，就會忍受不了，痛哭出來。

    楚星月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一個孩子洋裝出來的倔強，心疼的看著身形單薄消瘦的蕭睿淵，在懷疑到他的真正身份后，又不得不對他如今的遭遇產(chǎn)生了憐憫。

    抬起頭，看向?qū)κ掝Y的舉動頗感不滿的元楓，道：“我們帶著他一起吧。”

    “少主，這恐怕不妥。”

    元楓急吼吼的說著，“這個孩子雖身世可憐，可他連番遭遇人世最慘的變故，恐怕心里早就產(chǎn)生了異變；少主曾經(jīng)生活的不諳世事，并不曉得在這個世上最毒最厲害的不是致命的毒藥，也不是最強的武功，而是人心；正所謂人心叵測、堪比蛇蝎，當(dāng)年我們就是隨意輕信了他人，才遭到了滅族的慘禍，如今我們更要小心謹(jǐn)慎，萬萬不能讓當(dāng)年的事再發(fā)生一次。”

    楚星月聽著元楓極力的勸阻之言，目光卻落在了蕭睿淵因為他的話而受傷的臉上。

    立刻，就露出不滿，立刻出聲喝止，“元楓，他還不過是個孩子，你用如此錐心刺骨的言辭來說他，不覺得對他太殘忍了嗎？”

    “他剛剛失去最后一個家人，在這個世上就如浮萍般飄零無所依靠，我們?nèi)舨粠纤y道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他再當(dāng)乞丐，沿街乞討嗎？”

    “我知道你心里有防備，有恐懼，有害怕，我都不會責(zé)怪埋怨你的這些感情，可是元楓我想告訴你，在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也不是所有人都如當(dāng)年的那個人一樣會做出背信棄義的事；你要是至今還對當(dāng)年的慘禍念念不忘，張口就提，那么，就算是我們回北境，回到家中，我們和我們的族人還會依然生活在痛苦和煎熬、恐懼和畏怕之中。”

    “我不是要你忘掉過去，而是想讓你再試著去接受，拿出我們心底最仁善的慈心，去相信這個孩子跟當(dāng)年的那個人不一樣，可以嗎？”

    元楓沉默的看著楚星月，同樣黑亮的眼睛落在被楚星月牽在手中的小乞丐身上。

    有一句話少主說對了，那就是如果他至今還對過去念念不忘，那么，他們還會生活在噩夢之中，永遠都無法得到真正的解脫。

    只是，百年來的仇怨與戒心又怎么可能輕易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元楓看了眼蕭睿淵，道，“他想跟著也可以，但是，我不會輕易教他本事，還有，若是發(fā)現(xiàn)他有什么詭異的行為，哪怕他就算是個孩子，我也會親手宰了他。”

    說到最后一句，元楓渾身的殺氣畢露，嚇的蕭睿淵渾身一個激靈，連臉色都雪白了幾分。

    楚星月倒是沒有被這樣的元楓嚇住，而是牽緊了蕭睿淵的手，對他道，“還不趕快去拜師？”

    蕭睿淵經(jīng)楚星月提醒，立刻回過神。

    立刻跑到元楓面前，跪在地上就結(jié)結(jié)實實的給元楓磕了三個頭，嘶啞的嗓音里總算是帶上了專屬于孩童的稚嫩歡悅，“徒兒給師父請安，以后還請師父多多教誨，徒兒都會銘記于心，虛心受教。”

    聽著蕭睿淵聰明伶俐的話，元楓扭過頭發(fā)出一聲冷哼，可雖然態(tài)度強硬，但終究還是軟了話，道，“起來吧，別想為師以后會對你多好，只要你敢不聽話，為師決不輕饒你。”

    “徒兒不敢，徒兒定會聽話，好好孝順師父和王妃娘娘。”

    楚星月看著蕭睿淵精致漂亮的小臉，又看向元楓口硬心軟的姿態(tài)，忽然意識到，從今往后，他們二人就是與自己最親近的人了。

    再回頭看了眼被大火燒的只剩下個火架子的客棧，心口微微泛著酸澀。

    趙凌，從此以后，你就要從我的生命中徹底抹除，就像是這場大火，隨著一夜的焚燒，除了留下的一層層灰積之外，便再也什么都留不下。

    楚星月抬頭看了眼被大火燒的通紅的半個夜空，張了張紅唇，語氣堅定，“我們走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情根深種

    趙凌一路騎著快馬朝著天福客棧的方向奔去。

    當(dāng)他一路飛馳電掣的趕來，看到的卻是已經(jīng)被燒成火架子的客棧和滿地的血腥。

    他翻身下馬，怔怔的站在原地半天動彈不得，滿眼的血紅讓他看上去像是已經(jīng)沉浸在這片血海之中無法自拔。

    “月兒，月兒……”

    就算是神情木然，趙凌依舊執(zhí)著的呢喃著楚星月的名字，腳步蹣跚，跌跌撞撞的就朝著已經(jīng)燒成火架子的客棧里沖去。

    好在無雙及時趕來，眼見凌王不要命的往火海里鉆，不等身下的馬兒挺穩(wěn)就立刻從馬背上翻下來，飛沖上去就攔住了神色恍惚、情緒近乎崩潰的凌王，“王爺，這里可不能亂闖，進去了可就連個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可趙凌卻像是瘋魔了一般，拼力的撕扯著無雙的阻攔，眼睛發(fā)直的盯著眼前的熊熊怒火，如啼血的杜鵑眼角沁著淚大喊，“月兒在里面，本王的妻子在里面，我要去救她，我要去救她！”

    一聽趙凌此話，無雙也怔愣住，“不是吧？凌王妃遇險了嗎？”

    一邊說著，無雙一邊回頭看向身后的火海，臉上浮現(xiàn)沉痛之色，“如果她真的在里面，恐怕這性命……”

    “閉嘴！不許胡說。”

    知道無雙要說什么，趙凌瞪著眼珠怒視著無雙，“月兒她會沒事的，她答應(yīng)過本王，會永遠陪在本王的身邊，她不會丟下本王，不會……”

    雖然嘴上說著這樣的話，可是面對著眼前能夠吞噬一切活物的大火，趙凌卻覺得前所未有的絕望。

    想到因為自己的決定而讓楚星月置身在這樣的危險之中，趙凌就覺得無限的后悔與懊惱，都怪他，怪他沒有保護好她，怪他，讓她一次次的遇險，一次次的命懸一線。

    只要一想到楚星月可能就在這火海之中，趙凌就痛苦的張大了嘴巴，沖著這幾乎能將夜空燒出一個窟窿的大火，發(fā)出了痛苦的悲鳴。

    看著如此痛苦的凌王，無雙像是看見了二十年前的殿下。

    那時的殿下在聽聞楊妃薨逝的消息時也如他這般悲痛欲絕，就像是被人從身上硬生生的擱下了一塊rou，痛苦的難以表述，行為近似癲狂。

    如今的凌王也如當(dāng)年的殿下那般，如此傷痛悲情，可見是對凌王妃是動了真感情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凌王妃可能就真的誤會了凌王。

    想到這樣彼此深愛的兩個人卻因為重重誤會而分崩離析，這要向來視感情為無物的無雙都為之動容、心生不忍。

    可如今，縱然再不忍也是沒法子，凌王妃生死不明，他只能拼盡全力阻止著欲要沖進火海中的凌王，希望他能盡快冷靜下來，千萬不要做了糊涂事。

    這時，一直陷入昏迷當(dāng)中的云霄總算是從暈厥中醒過來，當(dāng)他有了意識，耳邊正傳來王爺大喊著王妃名字的聲音。

    王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