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討厭你
二十分鐘后,良楚郁將車停到便利店外的馬路邊,他搖下車窗,對著聞一揮了揮手,她隨即邁步過去拉開車門,將剛買的飲料遞給良楚郁,“喏。” “一一,還是你對我好,岑煦使喚我做事兒從沒給過我好處,”良楚郁接過,擰開喝了口,咂巴兩下嘴,他的手機在這時來了通話,良楚郁看到來電人,皺皺眉,把通話摁掉,又補一句,“也不對,還是給過一次的。” 后半句聞一沒注意聽,用手機給他導航了從H大到她公寓的路線,“走這條路會快點兒,要到下班高峰期了,其他路容易堵車。” “行,聽你的。” 良楚郁看了眼聞一的手機屏幕,心里有數,打著方向盤掉頭離開這里。 先到公寓去拿了快遞,一個大紙箱,里頭都是貓和狗愛吃的東西和一些小衣服,良楚郁幫她抱著放到了車后座,再度上車時他手機進了第四個來電,而他剛要發動車子,鈴聲一響,良楚郁煩躁得很,重重拍了下方向盤,車喇叭短促嗶一聲。 聞一在旁看著,說:“楚郁哥,要不你接了吧,良叔估計挺急的。” 從H大到公寓這兒,都打了第四個電話了。 良楚郁點點頭,開了車門下去接,還特意走遠了點兒,聞一沒往那邊看,她支著下巴摁亮手機屏幕,岑煦問她到了沒,她說剛到公寓這兒拿東西。 就這么閑聊著,沒一會兒良楚郁回來了,大抵是沒談妥,一上車便將手機扔到置物臺,關車門時都帶著一股氣。 聞一心中感到奇特,也才二十來歲的人,怎么家里長輩就對人生大事這么著急了。陳余秋自從高三之后都沒再過問聞一感情方面的問題了,也不是完全不問,只是聞一總會回避,次數多了,她也就不再提了。 聞一側頭看了眼良楚郁的臉色,試探性開口:“楚郁哥,要不我開車?” “不用一一,沒事兒的。” 聲線還算平穩,聞一剛這么想,下一刻他便狠狠拍了車喇叭示意前邊的轎車讓道,路怒癥犯了。 聞一無奈揉額頭,想著說點什么讓他消消氣,目光在車內環視一圈,最后停留在置物臺前的手機上,狀似無意的問:“楚郁哥,你換手機了?” “沒換呢,我之前那個昨天摔壞了,”良楚郁應著,也看向置物臺,伸手拿過那部淺灰色手機,遞給聞一,“給你看看,這我拿來應急用的。” 聞一接過端詳,這是一部iPhone6,沒有手機殼,純裸機,機身幾乎沒任何劃痕,也不怪聞一會以為是新的,“這不是你高中用的嗎?” 她還記得,這手機是在他們高一那年出的新款,良楚郁還是第一批拿到的買家之一。 “是啊,昨天回了趟家,和我爸吵了一架,我那手機給他摔了,只能拿壓箱底的用用了,誰知道居然還能開機,牛。”說到這,良楚郁似乎是想起什么趣事兒,笑了起來,“我剛是不是跟你說,我從岑煦那兒得過一次好處?喏,這手機就是。” “他給你買的?” 聞一聽到這兒,挺感興趣,也笑,手指輕輕劃著機身。 “對,就岑煦買的,14年9月剛發布,在之后一上市立馬就下單了,等了一個月才到我手里。一一,你大概不知道,當時岑煦欠我一人情,是關于你的。” 良楚郁挺樂呵,想到這事兒,笑容掛臉,就沒下去過。 聞一這下是真好奇了,她可沒想到過了幾年還能聽高中那會兒的事,還是關于岑煦的,并且是她不知道的事,“我?還和我有關?” “當然。高一剛軍訓那會兒你和藍也不是跟寢室里幾個女生有點矛盾?那幾個經常欺負你們班的吳易,我沒記錯的話,她是叫這名兒吧?” 前方道路平坦,也沒什么車輛,良楚郁松開一只手去拿飲料喝,“當時她們欺負人的畫面剛好被住你們寢室對門的一女生拍了,我記得,當晚你和藍也還上了貼吧才鬧到教官那邊的。岑煦那兒收到消息說有人拍了視頻,他就去把視頻弄回來了,并且還銷毀了流傳在外的。” 聞一聽得入神,腦海中有些被她遺忘在角落里的細枝末節,似乎漸漸清晰了。 “起初拍視頻那女孩兒不樂意出來澄清,畢竟出來了手機就不保了,估計還得背處分,所以沒人肯背這鍋。到最后,岑煦想了一特損的招兒,他把視頻存到我手機這兒,然后交給了教官。” 良楚郁說完這句,笑個不停,“他欠我人情,之后重新買了一部給我補上。我軍訓那幾天都沒手機玩兒,結束了教官才還給我,差點沒把我憋死了。” 想起來了。 聞一這下什么都想起來了。 高一剛開學的那一個星期,漫長又難捱的軍訓,悶熱的下午,空蕩舊寢室里的兩相對峙,以及突然摻和一腳聲稱有視頻的二班教官,還有突然被收了手機的良楚郁。 聞一將那部手機放回原位,低聲問:“所以……他就給你買了這手機?” “是啊,一一你不懂,要讓岑煦欠一次人情可太難了,他這人不會輕易讓自己吃虧的。腦子太靈活,凈讓別人給自己做事兒,他就樂享其成。” 回憶起之前的事兒,良楚郁也樂得跟聞一聊,但他不清楚,他無形之中把岑煦賣了個干凈。 良楚郁把聞一送到門口就走了,而聞一剛到岑家門口,岑煦就跟算好了時間似的給她打來電話,“到了?” “嗯,剛到。” 原本聞一對著他還有點心虛,剛剛知道了手機的事兒之后,頓時支棱起來了,打算等岑煦一會兒過來了好好問他。 “今晚在家里吃飯,我讓劉媽煲了海鮮湯。我晚點兒過,先去趟公司。” 提起這道菜,兩人都心照不宣的笑出聲,聞一打斷他,“好,那我先進去。” …… 聞一剛開門,前院的德芙和白雪就聽到動靜,齊刷刷扭頭,德芙嗅到熟悉的氣息,率先跑過來往聞一身上撲,她差點兒被撞得人仰馬翻,幸而紙箱子在后放著,她得了個支撐點,才沒往后摔。 而白雪動作就輕快多了,在聞一蹲下的時候一下竄進她懷里窩著,那蓬松的貓尾巴還不停晃著,一下又一下掃過德芙的腦袋,德芙脾氣好,哼哼兩聲,沒跟貓主子計較。 家里沒人,劉媽大概是出門采購去了,還沒回。 聞一把紙箱子拖進院里,盤腿坐在草坪上,握著剪刀剪開箱子表面的透明膠帶,打算就地拆開,白雪就這么窩在她腿上,德芙前肢抵到紙箱一角,鼻子偶爾哼氣,雄赳赳氣昂昂的,像個盡職盡責的護衛一直守在聞一身邊,特可愛。 聞一從紙箱里拎出一件小衣服,放到德芙身前比對,想著給它試試能不能套上,德芙聰明得很,知道要有新衣服了,上半身支棱得更直。 聞一也直起身,摸索著要給它穿上,手剛伸到頸部,便碰到了一個觸感堅硬的東西,還有些冰涼,她疑惑,直接上手撥開了它的毛發,這才發現它頸上掛了根銀鏈子,而銀鏈子中央還吊著根鑰匙,因為藏在毛發里,聞一第一時間沒能發現。 她瞇眼打量這根鑰匙,而劉媽這時剛巧推開門,見著聞一在前院,向她打招呼,“一一到家啦。” 聞一注意力被瞬間抽走,望向劉媽:“嗯,劉媽今晚做什么好吃的,我來幫您。” 說著就要起身,劉媽連連制止,“不用不用,你這不是手上還拆著東西,不用幫我,很快就能吃飯了。” “行,那您有事兒再叫我一聲。”聞一接了她的話,重新坐回去,這一瞬間想到什么,又喊住劉媽,“您等等,我想問,德芙脖子上戴的這項鏈兒,最近才戴的嗎?”她過年來吃飯那會兒還沒看見。 劉媽稍一回想,搖頭,“似乎有幾年了,從阿煦上大學開始。前兩個月它出去玩兒把鏈子弄丟了,回來還被阿煦打了一頓,”說到這兒,她笑瞇瞇地看德芙,“是不是呀我們德芙?被揍了一頓可疼吧。” 前兩個月,那不就是過年她來吃飯那會兒,聞一問完她想問的,沒再對劉媽說什么,反而看著德芙,右手捏著鑰匙問它:“你爸給你戴的這玩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鑰匙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樣,是能打開什么東西嗎,又為什么要給德芙掛著,她這句呢喃被德芙聽著,黑背德牧通人性,低下頭,鼻子不停拱著聞一右手腕掛著的那把鎖,見她注意力放這兒了,又咬她褲腿,要把人拽離這里。 聞一被這股力帶得站起身,白雪從她懷里竄走,她則被德芙拽著來到“專屬小信箱”前,它用前爪扒著信箱上的鎖,一陣撞擊,哐當響,聞一蹲下身,右手往前伸,與信箱上掛著的那塊鎖一對比,毫無差別。 想到些什么,她取下德芙頸上的項鏈,鑰匙伸進鎖芯,咔噠一轉,開了。 信箱里面只有幾張德芙的照片和一支錄音筆,以及一根黑色皮筋。 聞一摁著錄音筆的開關,發現還有電,她蹲在那兒翻看,里頭有三十多條錄音,但錄音時間都不長。 她先從第一條聽起,這條錄音日期是2017年1月27日。 一陣沙沙電流聲過后,響起兩聲悶咳,岑煦的聲音也隨之而來,他嗓音沙啞,還含著淺淺少年氣:“錄音筆剛送到,但我還不太會用。今天是除夕,路越剛剛來醫院看我,他說你今年在藍也家里過年,藍也托他告訴我,她會把你照顧好。聞一,祝你新年快樂。” 聞一知道這個時間點的他經歷了什么,心里開始窒悶得難受,她接著往下摁,“2017年3月16日。沒忍住,翹了晚自習去買你最愛吃的煲仔飯,你最近瘦了很多,有沒有在聽話,有沒有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錄音播到這兒,岑煦的聲音停頓兩秒,“聞一,其實你這人真的不會撒謊,你自己知道嗎。” 聽完這條,聞一眼眶酸又澀,心口除了悶還帶了絲細密的痛楚,她眨了眨眼睛,模糊一片,眼淚都快止不住往下落。 … “2017年9月15日,辯論賽。原本報名的不是我,但我聽說你要參加,我把室友的報名表給填上了,他當替補去了。” 說話的人似乎遇到了特開心的事兒,這話后邊帶著笑音,聽得聞一也笑,眼淚大顆成串落下。 “2018年2月19日,大年初四,你來拜年。我想見你……但我不能。” “2018年5月12日,你的生日。禮物送不出去,但我給德芙定了一樣的鎖和鑰匙。” 播到這段的時候,聞一不停哽咽,胸腔震顫著,發不出任何聲音,也沒注意前院旁的車庫緩緩駛入了一輛車。 錄音里,德芙在岑煦身旁,聽到他念自己名字,叫了聲,而他的聲音還在繼續,“德芙最近老對著你的相片叫,挺吵,也挺煩的,要是你能回來管管它就好了。” “德芙,我很想她。你呢,想不想?如果你也想她,你就叫兩下。” 他對著錄音筆自言自語完之后又問了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德牧。 下一秒,聞一聽到德芙低低的嗚咽了兩聲。 … 三十多條錄音,聞一全聽完了。 憋了許久的哭腔在一瞬間爆發,兩手捂著眼,掌心濕漉漉,她癟著嘴,吃進去不少眼淚,咸得要命。 同一時刻,院門被推開,聞一的身影以及她的哭聲同時入了岑煦的眼睛和耳朵,心頭一跳,他快步過去,從后抱著將人轉了個面,余光瞥到地上的錄音筆和邊上一副犯了錯委屈巴巴蹲坐原地的黑背德牧,心下了然。 抬手示意德芙先走,隨后下巴抵著她額頭,手掌在后輕拍她的背,低聲哄著。 “不哭了,不哭了。” 聽到岑煦的聲音,聞一反而哭得更厲害。 緊揪他衣領,臉埋在他懷里,哭得衣衫都濕透,“……我討厭你。” 討厭你為我做了這么多,卻還是不夠坦誠,討厭你明明對我那么好,卻只能藏著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