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瀾眼眶紅起來，手中捻著法術(shù)，想要封印住大甬的本體，可是卻下不了手。

    昊微察覺到他的異常，走到他跟前，看見他眼中噙著淚水的場景，忍不住想起來傳回咒結(jié)界破裂的那晚，司瀾也是這般情緒失控。

    昊微打算代替司瀾施法，司瀾卻忽然拽住他的衣袖，“我想幫她找回她的兒子。”

    昊微視線落在司瀾泛紅的眼睛上，“她的兒子已經(jīng)死了。”

    “我想找到她兒子的轉(zhuǎn)世。”司瀾嗓音略微沙啞。

    昊微沒說話。

    雖然隔著一層帷帽，但司瀾感覺對方的眼睛很亮，正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好似在探究什么。

    大抵是覺得奇怪，他這個魔王竟然也會這么悲天憫人。

    沉默了會兒，昊微道，“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你施展傳回咒，你的修為會損失不少。”

    逆轉(zhuǎn)輪回的陣法，本來就不如天道所允許，這也是為什么傳回咒會逐漸消失的原因。

    “沒事，我后面休養(yǎng)幾日便是了。”司瀾道完話，讓宋氏兄弟和曲澤守陣，爾后便捻著法術(shù)，默念口訣，回到大甬孩子丟失的那一日。

    ——

    司瀾進(jìn)入到幻境中，還來不及站穩(wěn)身體，又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跟著他一起進(jìn)來了。

    他嘴角勾了一下，“崇微，你這次也是不小心進(jìn)來的嗎？”

    昊微呼吸一頓，明知道自己跟著進(jìn)來會被嘲，但當(dāng)看到白光包圍住司瀾的場景時，他還是下意識跟了過來。

    昊微輕輕咳嗽一聲，幸好眼前的畫面發(fā)生變化，他便指著前方岔開話題，“那是大甬。”

    “嗯。”

    只見大甬抱著孩子，背著兩個包袱，靠著大石頭睡覺，懷里的孩子似是生病了，臉頰紅彤彤的，唇瓣微張，隱約可以看到一顆小蛀牙。

    離近了，還看到那孩子與謝離一樣，眼角附近有一顆紅痣。

    只是這孩子卻和謝離長得并不同。

    古書上記載，大甬是因?yàn)閯谧魈郏瑏G失了孩子，才會瘋癲入魔，可是現(xiàn)在看這情形，大甬根本不是在勞作，而是像帶著孩子在逃命。

    司瀾苦笑道，“太微曾經(jīng)用計(jì)封印住大甬，如今我們又用計(jì)封印住大甬，到底是大甬太傻了，還是她明知道是計(jì)謀，但也想見一見她的孩子……”哪怕那個孩子只是個假的影子，但也能慰藉她這十萬多年的思念和痛苦。

    如果是他的母親，恐怕也會這樣選擇。

    司少尋和羅薈的那段愛情故事，昊微也曾從仙人口里聽過，不過都是帶著調(diào)侃意味，說曾經(jīng)矜貴無雙的司少尋最后墮魔，放著神凰不要，卻娶了一位山雞為妻，當(dāng)真是自甘墮落。

    這時，幻境里三個上半身赤裸，下半身裹著獸皮的男人朝大甬靠近，將孩子從大甬的懷中抱出來。

    孩子從睡夢中驚醒，本能的叫喚，“娘……”

    大甬太累了，聽到呼喊聲，伸手拍著心口，還以為孩子此刻還趴在自己的懷里，口里喃喃唱著曲兒哄孩子睡覺。

    男人們捂住孩子的嘴，不顧孩子的掙扎，抱著孩子離開。

    司瀾和昊微跟在男人們身后，一路行走，不知道過了多久，來到曦陵族。

    曦陵族四面環(huán)山，中間為平地，平地上建有圓形祭祀高臺，族人門手持紅色長矛，圍在圓臺四周。而臺上綁了三位幼童，年紀(jì)都與大甬的孩子相仿。

    司瀾看見他們將大甬的孩子綁在了另一個木樁上面，爾后，便像是在進(jìn)行什么儀式，眾人圍繞著圓臺轉(zhuǎn)動，垂首閉目念咒。

    模樣似大祭司的老頭子，站在圓臺中央祈福，“吾受命于天，此生之向，尊天道之行，順天道之意，特此，獻(xiàn)四童雌陰雄陽，以消滅族之災(zāi)。”

    司瀾沒想到大甬真正丟失孩子的原因，竟是因?yàn)殛亓曜鍨榱讼郎缱逯疄?zāi)，便打算向天道獻(xiàn)祭兩陰兩陽幼童。

    隨著族人們的念咒聲，臺上四個孩子的身體發(fā)生逐漸發(fā)生變化，體內(nèi)迸發(fā)出一束束金色的光線，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司瀾不知道這是什么咒術(shù)，聽著孩子們的嗚咽叫聲，眼眶微微泛紅。

    天道在降天譴懲罰世人的時候，有預(yù)料會發(fā)生這些事嗎？

    或許無所不能的天道早已預(yù)料到，只是無所謂，畢竟蕓蕓眾生在它眼里也不過就是試驗(yàn)品。

    司瀾看到大甬的孩子手里緊緊攥著一個東西，離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用獸皮做的小撥浪鼓。

    因?yàn)榭謶郑直鄄皇芸刂祁潉樱瑩芾斯陌l(fā)出輕輕的聲響，像是嗚咽聲。

    等大甬找過來時，看到的畫面便是孩子被投進(jìn)祭祀壇中的場景。四個孩子身體內(nèi)迸發(fā)出的金色光線剎那間放大，籠罩住整個祭祀臺。威嚴(yán)莊重的擊鼓聲在遠(yuǎn)處響起，族人們?nèi)抗蛳聛恚漓肱_祈福。

    大甬瘋了一般沖向祭祀壇，只在金光散去后的壇底看到四具尸骨。

    她還是一眼認(rèn)出哪一個是自己的兒子，抱住那具尸骨，絕望哀嚎。

    “娘本來都帶你逃的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

    “都怪娘不該睡著，娘要是沒有睡著，你也就不會被他們捉走，娘以后再也不睡覺了。”

    “吾兒你睜開眼，看看娘，娘來找你了。”

    大甬的一聲聲泣訴，引得山川震動，無數(shù)邪氣席卷而來。

    大甬由半人半魔徹底瘋癲入魔，面容發(fā)生變化，眼眶猩紅，眼珠子卻全變成黑的，周身縈繞著黑色魔氣，宛若從地獄而來的復(fù)仇羅剎。

    “大甬的兒子已經(jīng)死了，你打算怎么做？”昊微移開視線，問向司瀾。

    司瀾看著祭祀臺上掉落的那只撥浪鼓，心里已經(jīng)有了想法，他無法將活生生的兒子帶給大甬，但至少可以留一絲寄托給大甬。

    他們改變不了歷史最終的進(jìn)程，不過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卻還是可以改變。

    比如，施法拿到幻境里的那只撥浪鼓。

    司瀾試探性在半空中畫出一道任意門，本以為任意門只得在現(xiàn)實(shí)世界中施展，沒想到在這個幻境中也能施展。

    他趁著大甬和曦陵族混戰(zhàn)之際，施法拿出那只撥浪鼓。

    “我打算將它和大甬一同封印起來。”

    昊微望著撥浪鼓，沉默下去。

    這是孩子被推進(jìn)祭壇前，扔出來的東西，興許孩子當(dāng)時想著的是讓娘親看到這個撥浪鼓，就知道他在這里。

    兩人從幻境中出來時，聽到大甬刺破云霄的怒吼，最后一眼看向幻境，見到曦陵族被巨山埋住，滾滾濃煙從縫隙中直涌而上，彌漫住大半個天空。

    曦陵族本意是要獻(xiàn)祭幼童，化解滅族之災(zāi)，卻適得其反，引發(fā)大甬屠族。

    這一切，像是冥冥中早就注定好了，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因果循環(huán)。

    誰也擺脫不了早已注定的結(jié)局。

    ——

    回到現(xiàn)實(shí)世界后，司瀾看見謝離竟蹲到陣法跟前，由著大甬撫摸他的面龐，明明先前他謝離怕大甬怕到瑟瑟發(fā)抖。

    “尊上，我發(fā)現(xiàn)這個魔怪其實(shí)一點(diǎn)也不兇殘。”謝離看到司瀾出現(xiàn)，立即朝司瀾單手掩唇，悄悄說著話。

    司瀾走上前，揉了揉謝離的腦袋，發(fā)現(xiàn)謝離口里嚼著一顆糖，明白謝離「反水」的原因了。

    真是一顆糖就能騙走的小徒弟。

    司瀾將撥浪鼓，遞給大甬。

    大甬表情怔愣一瞬，爾后，望著撥浪鼓淚如雨下。

    這是大甬親手為孩子做的撥浪鼓。那日為躲避孩子被獻(xiàn)祭給天道的命運(yùn)，她帶著孩子逃出曦陵族時，孩子什么都沒有要，就只拿了這個撥浪鼓離開。

    她還記得撥浪鼓背面被孩子畫了兩個手拉手的小人，代表的是的大甬和他。

    大甬輕輕撫摸著那兩個小人兒，時光仿佛穿越了十萬年，回到孩子還在身邊時的樣子，耳旁響起兒子搖著撥浪鼓，喊她娘親的聲音。

    大甬一滴淚，緩緩滑落滴在撥浪鼓獸皮上。

    只見下一瞬，撥浪鼓表皮發(fā)出一束淡淡的光芒，一縷執(zhí)念悄然從撥浪鼓里涌出來，化作垂髫幼童模樣。

    那幼童正是大甬的兒子。

    他死后，這縷執(zhí)念附在撥浪鼓上，一直在等著大甬來找他。

    大甬難以置信的看著那縷執(zhí)念，唇瓣微微發(fā)抖，說不出來一個字，反倒是那縷執(zhí)念撲到大甬懷里，喊著話，“娘……”

    大甬這才痛哭出聲，“吾兒，娘在這。”

    司瀾沒想到那孩子會在撥浪鼓上留下一縷執(zhí)念，看樣子他將撥浪鼓拿出來的決定，沒有做錯。他望著眼前一母一子相擁的畫面，一直沉重的心情微微放緩。

    他道，“大甬，你的孩子已經(jīng)投胎轉(zhuǎn)世，這是一縷他留在人世間的執(zhí)念，我會將它同你一同封印起來。”

    那縷執(zhí)念一旦實(shí)現(xiàn)所執(zhí)著的事情，便會消失，他要在執(zhí)念消失之前，將它和大甬一同封印住，或許這是漫長封印生涯中，唯一能慰藉大甬的事了。

    大甬聽到這，抬頭看向司瀾，眼里滿是感激，“好。”

    “大甬，你身上的封印怎么會解開？”

    大甬眼神中透露出茫然，“吾不知曉，吾只知道吾睡了很久，突然有一天從混沌中醒過來，吾便來人間找吾的兒子。”

    司瀾還沒有去大甬山查看，不知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聽到大甬這樣說，心里隱隱覺得古怪和不安。

    九嬰如此，大甬如此。

    上古時期的一妖一魔，封印都莫名其妙解開了。

    一次說是湊巧，可若是兩次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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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司瀾抬頭望向昊微, 昊微似是心有靈犀，接過話道，“此事確有蹊蹺之處。”

    “稍后不若去大甬山看看？”

    “嗯。”

    不過在去大甬山之前, 他們還得將大甬先封印起來。

    司瀾布下破骸術(shù), 將那縷執(zhí)念和大甬的本體封印在一起，隨后將和封印大甬魔丹的皈依壇, 一同埋于地下。

    只見原本平坦的地方, 在陣法的作用下，迅速隆起一座山，形成了一座新的大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