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寒再次回到小鎮已經是三年后的事,他從美國麻省理工畢業的那一年,他的父親正好因病去世。年輕的他被迫接手龐大的家族企業,被如狼似虎般想要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親戚圍攻著,逼迫他失去年輕人的朝氣與活力,變得老練、變得冷酷無情。 三年前他在海邊的誓言也早已被殘忍的現實磨蝕,每當他疲倦至極的時候,就會偶然想起那個海邊的精靈,那雙清澈的純真眼神這些年來由于內心的空虛,他總是透過更換一個又一個的女伴,來尋找發泄的途徑。他知道自己其實一直渴望著,一雙可以撫平他焦躁和痛苦的雙手,一個能觸摸他靈魂的女人。 于是他回到了可以讓他得到片刻寧靜的小鎮,希望可以尋找到這樣的女人。如果她還是那個刻在他心里、精靈般柔美的女孩的話! 他的好友邵文開車來接他,兩個許久不見的朋友,一路上訴說著別后情況。 “為什么想回來?”邵家和江家不同,擁有大片的田地,世代務農。江家的祖產在鎮上,可是生意卻分布廣,重心已經移到北部。 “想念這里,自然就回來了。”江寒懶懶回答,他還沒有從疲憊中完全恢復。 “我聽說你的生意越做越大,大有占領整個東南亞成衣市場的野心,但最近服裝界普遍都不景氣。”邵文雖然一直住在鎮上,并不代表他的思想很封閉。 “那就看你怎么想了。商機是無處不在的。”他不悅的皺起眉,并不想多談工作上的事。“鎮上的人都好嗎?” “還不是老樣子,最近幾年發展得挺快。” “那么”那個藏在心里的名字躍進腦海。“陸家的人”他倏地住口,熱切的眼神注視前方,有兩個女孩正好從他們車前走過。 不需要介紹,他從文雅又細致的側面便一眼認出她。江寒的身體立刻繃緊,因為緊張也因為期待,她還記得他嗎? 邵文驚奇的看了眼他忽然發直的眼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失笑的說:“很漂亮吧?陸家最美的女兒。”他看向其中一個穿著大膽的女孩。 “你也認識她?”江寒立即詢問,視線不離那個打扮較為樸素的身影,幾年不見,她已經從女孩變為成熟的女人。 “鎮上有誰不認識陸家的女孩?”他的話里滿是曖昧。 “什么意思?”江寒瞇起雙眼,回頭看著他的好友。 邵文聳聳肩。“你也知道,陸家的女孩不都是那個樣嘛。” “我以為她不一樣。”江寒緊抿雙唇,掩飾他逐漸攀升的怒氣,難道他離開的這幾年,她真的變了? “有什么不同?”邵文的眼光專注起來。“江寒,你可別上陸家女孩的當,她們是沾不得的。” “如果我想沾上呢?”他因為好友語氣里的鄙夷而更加憤慨,口氣冷淡中隱含犀利的味道。 “那是你的事。”邵文發動車子。“我只是提醒你,反正她們都不是什么清白的女孩,每天晚上都有很多男人進出她們家。” “是嗎?”他臉部肌rou變得冷硬。 “我可不是胡說,聽說她們的價錢很便宜,不便宜的話也沒人去。”邵文好心的提醒他。“如果你想,只要付錢就可以,不過我勸你三思,你不怕她有病?” 江寒的表情更加漠然,嘴唇抿成憤怒的直線。“包括那個最小的女兒?” 邵文迅速點頭。 “為什么你這么肯定?” “因為我上過她的床。”邵文的表情微微尷尬。“她的確很漂亮。” 江寒緊握雙拳,眼里迸出冷冽的光芒。“我明白了。” 維若躺在簡陋的床上,手里握著一本葉慈的詩選,這本書的封面已經掉落,她小心的用膠布封好整本書,這是她最珍貴的收藏之一。 她的書少得可憐,而且大多殘破不堪,有的是別人不要的,有的是從二手書店里殺價買來的,但每一本她都非常愛惜。她喜歡看書,卻沒有機會擁有自己的書。可是自從畢業后,她就很少有機會接觸書本了。 她的父親整日只會買醉,流連在廉價酒吧。母親常整夜不歸,回來也只是回房睡覺,她去了哪里維若從來不問。還有她的大哥、二哥,他們從十幾歲就開始和太保混在一起,回來不是要錢,就是掛彩。jiejie和meimei她沉下眼簾,合起書頁。她明白鎮上所有人都叫她們“陸家的小蕩婦”包括她在內。 但是她和她們不同,她一個人努力支撐一家小冰店,賺取全家人的生活費,就算過得再苦再累,她也不讓自己走上和她們一樣的路。 她咬著牙,撐了過來。因為她永遠記得那個有如天神一樣的男人,曾說過的那句話:“我們成為怎樣的人,都是由于我們自己的選擇。”她不可以讓自己墮落,要不然她就會離他越來越遠。 她暗自嘆氣,現在的他們何嘗不是云與泥的差距?她時常會回憶起那個黃昏,他輕柔的擁著她,說話鼓勵她。他的話就像來自天堂一樣,是她冰冷的心中惟一的溫暖。 維若閉上眼睛,讓記憶充滿胸臆,這就是這些年支撐著她的力量。她心里有個渺小微弱的希望,他可以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拯救她脫離火坑,讓她也可以憧憬自己的未來。 這個夢想是她惟一的希望,只不過它太渺茫。但她仍是一遍又一遍的用它來激勵自己,讓她有勇氣度過每一天。 忽然間,一陣刺耳的警笛聲伴著各種吵鬧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她驚恐的跳起,拉住睡衣的前襟,睜著驚慌的雙眼緊盯房門。 急促的拍門聲震天價響,門外的人大聲叫著。“警察,快點把門打開。” 她全身瑟瑟發抖,但還是顫抖著雙手打開房門。 來人看也不看,一下就沖進這間不到五坪的小房間,四處巡視,然后再把鄙視的眼光放在她身上。“陸維若?”口氣嚴厲的詢問。 “是。”她輕聲回答,手心冒汗,這次又是什么事? “今天晚上你見過你父親嗎?”身穿制服的年輕警察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眼光里滿是厭惡。 “沒沒有。”在這樣窘迫的注視下,她意識到自己僅著睡衣。 “如果看見他請立刻告訴我們。”但對方的口氣卻透露出,她大概再也沒有機會見到父親了。 “請等一下。”眼看著不友善的警察就要離開,她哀求的拉住對方。 他如被蛇蝎咬到般用力甩開,大聲怒斥:“你干什么?” 對父親的關心讓她鼓起勇氣顫聲問道:“我我父親他怎么了?” 對方嫌惡的撇撇嘴。“他在酒吧里跟人打架,一刀把人捅死了。” “什什么?”維若如遭電擊,驚訝的說不出話,眼淚立刻涌出眼眶,她父親殺人了? 她掩住臉開始嚶嚶哭泣,來人早就離開房間。一瞬間,適才的喧鬧消失無蹤,只留下她心底nongnong的惶恐與不安。 江寒回來已經三天了,自從和邵文的那番對話后,他覺得渾身的細胞都在蠢蠢欲動,想要把對她的不滿與憤恨宣泄而出。他還沒有這樣對一個人失望過,當年海邊的純真女孩,已經成了一個人盡可夫的蕩婦?他不相信! 跳下床,他飛快的穿上襯衫與牛仔褲,他必須去一探究竟,如果任何人都可以上她的床,那他為什么不可以?他憤怒的抓梳頭發。不,如果她真的那么無恥,他絕對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這同時,維若無助的站在冰店門口,看著正準備離開的姐妹們,爸爸被警察帶走了,mama也和別的男人走了,現在連jiejie和meimei也要離她而去。 “維若,不是我們不帶你走,而是你實在不適合跟我們走。”jiejie有些不情愿的看她一眼。“你該知道我們過怎樣的生活,我們不可能帶著自詡為圣女的你。” 維若臉色蒼白,神情凄苦。“我知道,大姐。” “你知道?”維珍的嘴角浮現一抹冷笑。“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們明明是一樣的種,為什么你總是擺出一副清高的樣子?” 維若呆愣在原地,不明白她的話。 維珍的眼里流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再怎么故做姿態,但身上流的始終是陸家血,也還是人人唾棄的陸家孩子,你越早認清這一點對你越有利。”她瞥了深受打擊的維若一眼后,就轉向維珠。“我們走吧。”“大姐”維若追上前,卻因為jiejie無情的言語而變得怯弱。難道她的未來真的已經注定一片黑暗嗎? “她只是嫉妒。嫉妒你和她不一樣。”一個優雅醇厚的男聲,帶著溫暖與力量穿透她的痛苦,直達她的心靈。 維若飛快的轉過身子,看見她夢里思念了千百次的臉,驚訝的睜大了眼。居然是他!惟一給過她安慰,帶給她希望的人。這三年來,她無時無刻不想著地江寒帶著復雜的心情看著一點也沒變的她。還是一樣清澈的目光,一樣哀戚的表情,一樣脆弱的想讓人保護,徹底激起他心底狂烈的保護欲!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逢,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黃昏的海灘久久,他才向她走去,笑容涌進他的眼眸。“陸維若,好久不見。”江寒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原本狂烈的怒氣在看見她哭泣的臉時,立刻煙消云散。當他聽見她jiejie的話時,更是有一種急切想要安慰她的沖動。這些年來,她一定承受著莫大的壓力與悲痛! 她幾次顫抖的挪動嘴角想要說話,但又頹然的合上,眼淚止不住的潸潸而下。 “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他眼里的笑容加深,表情也更加溫柔。 “噢。”她膽怯的抬眸掃過他的眼,慌忙的轉身。“請進。” 這是一家簡陋、但很干凈的冰店,四周的墻刷得白白的,木制的桌椅也擦得纖塵不染。當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的剎那,維若覺得這個地方變得更加擁擠,她驀地紅了臉,現在他大概更看不起她吧? “你坐吧。想吃點什么?我們有許多口味,鳳梨,草莓,蘋果”他凝視她驚慌的眼神,平靜的說:“隨便吧,你給我推薦。” “那好,我推薦你吃七彩的水果冰,由七種不同顏色的水果組成”她緊張得對著他微笑,雙手不停的忙碌。 “陸維若,你怎么還沒有離開?”忽然幾個兇神惡煞般的男人走了進來。 維若雙手發抖,裝滿冰的盤子“匡當”一聲掉在地上,她血色盡失,害怕的瞪著來人。 “什么事?”江寒在這個時候厲聲開口。 “你是誰?”對方瞥了他腳下的名牌運動鞋一眼。 “江寒。”他冷冷回答。 “原來是江少爺”來人用猥褻的眼光打量維若一眼。“怎么,找到人替你還錢了?” “不,不是” “她欠你們錢?”維若著急的反駁被他冷漠的話打斷,江寒瞇起雙眼,威脅的看著來人。 對方那個看來是老大的男人立刻諂媚的說:“這丫頭的老子欠我們老板錢,他在坐牢前已經把這家店抵押給我們,我們是來收房子的。” 他銳利的眼眸掃過維若。“是這樣嗎?” 維若雙手絞扭著格子襯衫,羞愧不已的點頭。 “到底欠多少錢?”他忽然問。 “不多,十萬。”對方伸出兩只手。 他立刻從口袋里拿出支票本,開了張支票。“給你。” 對方遲疑了一下。“可是我們老板要的是這家店” “江少爺。”維若驚懼的大喊,飛快的跑到他身邊,把支票塞回他的手。“你不可以這樣做。”她又轉頭看著對方。“我今天就走,你們給我兩個小時整理。” 那人貪婪的看著江寒手里的支票,不情不愿的說:“兩個小時,多一秒就要你好看!” 他們大搖大擺的離開后,維若才敢望向江寒銳利的眼。她怯怯的低下頭,眼淚沿著眼角滑落。“謝謝你”她覺得自己好卑微,很想就這樣從他眼前消失。 他忽然伸手覆蓋她顫抖的手,語氣出奇的溫柔。“現在你打算怎么辦?” “我不知道”從父親出事那天起,她就不知道以后該怎么辦“你有錢嗎?” 他審視著她的淚眼,一股說不清的心痛掠過胸口,讓他驀地全身一緊。 她緩緩搖頭。 “現在去收拾行李。”他毅然拉著她的手,轉身向后面的樓梯走去,剎那間他已經做了決定,不論她過去究竟做了什么,他仍然相信,她還是那個在海邊靠在他懷里述說夢想、想要擺脫命運的女孩。 他要幫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