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司馬明嵐的回憶
【監獄里的生活一成不變,沒什么好記錄的。不如,就記錄一些讀書心得吧。 最近我讀到一本來自地球的古書《認知》,里面記錄了一個名叫Edmund Gettier的地球猿講的一段小故事,他們稱其為空地上的奶牛悖論: 從前有一個農民,他有一頭奶牛,他十分擔心它走丟了。 他的鄰居告訴他: “不要擔心,我看到你的奶牛就在你家農場的空地上。” 雖然農民很相信鄰居,但他還是親自去看了看,他看到了熟悉的黑白相間的形狀,并感到很滿意,于是他回頭答復鄰居: “我的奶牛確實在我家農場的空地上。” 過了一會,他的鄰居到那塊空地上再次確認。 那頭奶牛確實在那,但它躲在樹林里,而且空地上還有一大張黑白相間的紙纏在樹上。 很明顯,農民把這張紙錯當成自己的奶牛了。 于是他的鄰居有了一個疑問,雖然奶牛一直都在空地上,但農民說自己知道奶牛在空地上,這句話是否正確? 這個故事讓我思考了很久。 當有人相信一件事時,這件事就成了他的知識;如果所有人都相信一件事,這件事便成了他們的真理。 但知識即為正確嗎? 在這個故事中,農民相信奶牛在空地上,并且被鄰居的證詞和自己的觀察所證實。 雖然農民的結論是正確的,但他的推導過程卻顯然是錯誤的。 同樣的,地球猿在長達1億年的歷史中,一直信奉牛頓定律為真理,直到他們走出地球才發現,牛頓定律不是真正的定律,只是誤打誤撞,恰好符合他們所認知的定律而已。 然而,神們卻說他們所知即為真相。 我想不明白,他們同樣也不過是一群被激素控制的機器,何來的自信? β寫于β10元年---《β的日記》第一卷第13段】 ——— 帝姬注釋:世界上沒有真相,只有認識。 世間生靈皆無法逃脫知識的詛咒。 * 司馬明嵐仿佛又回到了六歲那一年大雪紛飛的正月。 魅皇苛政,街上流民暴動,將他與父親沖散。弱小的他很快被人販子盯上,被迫抓進了男童堡。 男童堡坐落在無妄海的浮生島之上,距離懸浮于無妄海海眼之上的大魅皇宮往東里不過半日水程。 乍一眼看去,這里除了其內倌人年齡不及總角外,就是一家普通的勾欄。 然而,只有館內的男童和女官才知道,這地底隱匿著一個深不見低的深洞,鑿空了整座浮生島,連通著深海。 密密麻麻的鐵囚籠蜂巢一般蜿蜒盤旋在洞口的淺處巖壁,再往下是阡陌交通繁復錯雜的管路,嵌架支撐起中心的巨大的白色金屬熔爐。 不會有地方比那里更能讓一個男孩認識到這是怎樣一個吃人不吐骨的世界了。 男孩心裂肺的嚎叫和女人們興奮的尖叫聲從地上的勾欄傳來,和著洞底海浪拍打巖壁的轟隆回音,充斥在經年不化的霉味和血味間,詭異的籠罩在他們四周。 封死洞口的機關被打開了。 一縷久違的陽光漏進灰敗的深坑。 隨后,死去的男孩們的尸體,隨著在陽光中飛揚的塵屑一起,像垃圾一樣被傾倒而下,砸落在下方不遠處的月臺上,血rou模糊的堆成了一堆。 幾個瘦成皮包骨頭的男童湊上前來,將這一堆爛rou鏟上了浸滿新新舊舊血水的木車,然后送上不遠處上百米寬的傳送風帶。 殘肢斷臂很快在巨型的絞rou機入口堆積成小山,等待著被鋒利的刀片攪成rou醬,流入千米深坑旁的大鐵箱中。 待鐵箱被尸漿填滿,便有一個懸吊著的鐵臂將其吸起,注入盛著奇奇怪怪的藥池中,幾經炮制后,觀感詭異的液體流進四通八達五顏六色的琉璃管道,最終一齊被輸送進深坑中心從不停歇的大熔爐。 再次問世,男童們已變成了一顆顆丹藥。 這種藥,女人吃了增艷;而男人吃了,則會生出“zigong”,變成一個魅族男子:他們仍然留有陽根,但與女人交合后,懷孕的卻是男人們。 小司馬緊扒著鐵柵欄掂腳,看了看隔壁空蕩蕩的囚籠,又望了一眼洞口月臺。 他認出來那一堆男孩中有一個是住在他隔壁囚籠的好朋友,就在昨天,他們一起試圖逃跑,可惜他倆失敗了,而他的好朋友因為跑的慢,不幸被女官發現帶走,就再也沒能回來。 “哐”的一聲,小司馬毫無防備地被重重地摜倒在地,滾過地上凌亂骯臟的草席,揚起了一層灰塵。 “cao你大爺的,誰讓你咬傷徐公公的!”他身后三個長相孔武的高大男孩嘴里不干凈的罵罵咧咧,圍上前來,對著渾身臟污的小司馬拳打腳踢。 “你他爺爺的不愿意服侍徐公公,我們愿意!好不容易巴結上他,說要買下我們哥幾個,被你一攪黃,兄弟們再也不會被召見了!” “草,丑八怪,打死你!” 拳頭更加猛烈的落在他瘦小單薄的脊背上,將一襲臟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寬大囚衣撕扯的破破爛爛。 他艱難地爬去了鐵籠的一角,蜷縮起來,一邊試圖躲開鋪天蓋地毆打,一邊在干草底下摸索著。 “還敢躲!”為首的高大男孩氣急敗壞的提起了小司馬的衣領,一拳打上他的太陽xue。 嗡的一聲,他的腦中嗡鳴不斷,眼前很快蒙上了一層血色。 同時其那高大男孩飛起一腳,狠狠向小司馬柔軟的腹部踹過去。 “呃……”小司馬悶哼一聲,痛苦的臥倒再地,喉頭一甜,鮮紅的血液噴了幾人一臉。 沒有長大的小司馬弱的可憐,在這弱rou強食的鬼地方只有被欺負的份兒。 他羸弱的抬起蠟黃瘦削的小臉,那張臉頰上布滿大片大片的潰爛膿瘡,幾近毀容,可依然擋不住他那雙懾人的漂亮眼睛。 烏黑的眼珠里泛著倔強縱深的濛濛水光,長長的睫毛覆在其上,配上瓊雕精致似的鼻子,讓他看起來像只受傷的幼犬般惹人憐。 他們大部分都是無家可歸的流浪兒,被抓進這里,都活不過半年。 在被做成丹藥之前,魅朝的女人會榨干他們一切能利用的價值。 他們吃不飽,穿不暖,不分晝夜的被那些對男童們有特殊癖好的女人凌虐踐踏,偶爾還會要求服侍宮里有權勢的公公。 除了這些,一到了夜晚,他們會被蒙上眼睛帶走,被強制飲下或者注入各種神秘的藥物和蠱蟲。 父親是沒有能力救他的,想離開這里,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有人愿意買他。 可惜,在這里呆了七個月的他飽受蹂躪,已經失去了好看的皮囊,不會有人再看上他,他更不愿做那些人的玩物。 能不能吃的飽要靠搶,能不能活著出去也只能靠爭。 高大的男孩又是一腳飛來,直接踢向他的后頸,這么大的力度踩下去,他的脖頸怕是會斷掉。 小司馬眼神陡然凌厲,猛地避開,臟兮兮的小手里緊攥著一把小刀,用盡了全身力氣跳起往對方的喉間劃去。 電光火石間,那高大男孩眼角瞄到了泛著寒光的東西正在飛速刺來,下意識地側頭躲避。飭啦一聲——他的喉頭已經被劃了一道淺淺的口子。 “cao——”高大男孩嚎了一聲,驟然后退了幾步,摸著自己的脖子的傷口,又驚又怒。 若是剛才他避開的慢了些,恐怕他的喉管已被割開了。 “他居然藏了把刀!”他暴怒地大吼一聲,示意其他兩個同伴一擁而上,他們一把奪走了他手中的刀,將他手腳困住,死死按在臟污的地上。 “好啊,既然你不喜公公,那我們就讓你也變成公公!看你還能囂張的起來不?”高大的男孩橫眉豎目的吼道。 眾人一齊將他臟兮兮的褲子扒了下來,露出了他雪白的屁股,觸目驚心的血痕密密麻麻的布滿了他的后背,屁股后面的洞口處是大面積腐爛的紅rou,讓人不敢去想他這幾個月都遭遇了些什么。 “你們敢——我不會放過你們的!”小司馬努力作出兇狠的表情,像只虎仔子亮出稚嫩的爪牙,向侵略者展示自己尚不成熟的兇惡和狂性。然而這并不足以震懾對方—— “啊哈哈哈,好害怕哦!” 看著死死控制住徒勞反抗的小司馬,比他高出幾個頭的男孩惡意的嘲笑著,那把尖刀已然舉起,向那軟綿綿垂在兩股之間還未成型的無辜幼物狠狠刺下—— “救命啊——”小司馬死命掙扎,本能的嚎出聲來,恐懼的閉上眼,嚇得發抖。 正在此時,周圍突然不自然的安靜了下來,那三人瞬間松開了他,而那把刀也遲遲沒有落下…… 他倏而睜眼。 那三人還保持著攻擊的姿勢,可是人卻不動了,一個個睜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驚懼無神的盯著他! 一根細細的紅線不知何時無聲地刺穿了這三個男孩的眉心,喉間痛苦的呻吟還未發出,他們臉便扭曲抽搐起來,皮膚rou眼可見的漸漸枯萎,老化。 那眉心的紅線迅速變得粗壯起來,生根發芽,很快根莖爬滿了他們的身體,鉆進他們的rou體。 一朵朵如血般艷麗的彼岸花燦爛開遍他們的尸身時,三個男孩已被吸干成了骷髏! 小司馬驚愕。 “真吵。”女人慵懶而輕盈的聲音幽幽遠遠的傳來,如仙樂般悅耳動聽。 緊接著,男童營的地下大門轟然打開。 幾個朦朧身影逆著光出現在了那扇門口。 他迅速穿上褲子,連忙爬了起來,踉蹌著后退幾步,后背警惕地緊貼在冰冷的牢籠。 光線有些刺眼,讓他不禁瞇起眼睛。 他永遠忘不了她進入到他世界的這一幕。 這個女人的面貌明明一團模糊,他無法看清她的真面目,可是他就是覺得,即使他如今歷盡千帆,也未再見過任何一個女子可以及她的半分美麗。 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 他感覺到,這個女人正一身白衣如雪,眉眼溫和的向他走來,女官服侍在她左右,沿著深坑邊寬大陰濕的臨壁棧道,步伐舒徐的經過一個又一個囚著男童的鐵籠。晦暗的洞坑都因為她的出現而盈滿了輝月般的潔光。 其他人也沒有一個能看清她的五官,但大家都不約而同紛紛驚艷這世上竟會有這么美麗的女子,美到令人懷疑這一切是不是幻覺,那樣令人舒服的長相,很容易讓人覺得她溫婉善良且親和,忍不住想去親近之。 只不過他們也同時也注意到了她腰身上纏了一條寒光閃閃的粗獷鐵鏈,身后跟著五個身材頎長的遮面黑衣人。 而她身旁緊跟著的侍童,長相尤為顯眼:那是一個面色猶如死尸青白,一雙眼瞳都為詭異黑色的紅衣紅發女童。 一想到世上只有那個女人才有如此裝扮與侍從,他們栗栗危懼,糟雜的地下牢獄瞬間噤聲。 “帝…帝姬。”看守的眾女官跪倒在地,皆因她的出現而瑟瑟發抖。 大魅朝的帝姬,魅皇的胞妹,傳說這個女人智慧通達,修為更是深不可測。 在一眾目光跟隨下,她偏偏停在了他銹跡斑斑的牢籠前。 細長白皙的手指一揮,他周身的牢籠自行消失。 三具男孩的枯骨自動飛進了絞rou機。而他們身上的曼陀羅花則憑空飛起,在空中盤旋飛舞,化作一條條紅色的發絲般的細線聚集在一起,落在她手中,她順勢將這一把紅色細線插到了她身旁的紅發青面的女童頭上,那些紅線瞬間和女童的紅色頭發融為一體。 “過來。”她逆著光,溫柔地向他伸出了手,無數浮塵在陽光下幻化成了流光飛散,勾勒出她朦朧的輪廓,圣潔仿若神女。 單薄干瘦的他瑟縮在墻角,眼睛緩緩的睜大,瞳孔不自覺的顫抖,仿佛有一道虛無縹緲的虹光,倏的投進他晦暗封閉的視野,令人目眩神迷。他直勾勾地盯著她那雙在他腦海中疏而清晰疏而虛幻的璀璨明眸,臟兮兮的小手里緊張地攥著那把小刀,他愣住了,有本能的懼怕也有驚疑,他都不敢想,這一切究竟是為何。 “狗奴才,還愣著干什么?主人買下了你,這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還不趕緊滾過來跪謝?”一旁的紅衣女童兇神惡煞的尖聲催促道。 “為……為什么買我?”他愣住了,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他又臟又臭,她…怎么會看上他? “你的父親為了求主人,自愿做了主人的蠱奴。還啰嗦什么?”紅衣女童呵斥道。 男孩的心臟一下子提了起來,瞬間覺得自己的腳被灌了鉛一樣重。父親居然為了救他,賣掉了自己!? 帝姬始終不語,但小司馬感到周遭的氣場漸漸變得冷漠起來,她似乎快沒了繼續等他的耐心。 他知道地獄的滋味,只要嘗過一次,永生都不會忘記。 這一刻,他幾乎拋下一切,連滾帶爬的奔至了她的身邊,雙手死命的攥住那雙手不放,幾乎要將她攥出血痕,就像溺水的人,為了活下去,拼命的抓住手邊的那根木板一般。 “帶我走!” 男孩并沒有跪她,他本能的對魅朝的女人充滿了仇視和不信任,緊剔盯著她的目光里充滿對生的渴望,那深處有頭蟄伏著的野獸,赤裸露骨,正伺機而動想一舉將它的獵物撲倒撕碎咽入腹中。而那把小刀也被他藏在手心,隨時等著刺出。 帝姬細長的眼角掃過那只緊緊抓著自己的滿是創傷臟污的小手,又看到他另一只手里的小刀,淡淡笑了出來: “你還是這么沒禮貌啊。” 她腰間的鎖鏈可不像主人一樣淡定,它馬上感受到了男孩的威脅,一溜煙沿著他的幼小的手臂纏了過去,盤旋在他脖頸處,末端直直懟在他著那張灰敗的小臉之上,發出惡犬般的威嚇咆哮。 司馬明嵐渾身一抖,手心藏匿的那把小刀瞬間掉落在地上。 “大膽!竟敢對主人不敬!”那像是從墳里爬出來的惡鬼女童惡狠狠的呵斥,她從自己頭上揪下了一根紅發,那發絲迅速變長變硬如劍般鋒利。 女童瓷娃娃般的藕臂抬起落下,這一紅色細針鋒利如斯,落下的瞬間,他甚至沒感覺到疼痛雙腳便已然和身體分離! 斷肢處沒有一滴血流出,不僅如此,那細針上竟蘊著劇毒,一眨眼的功夫,他整條腿,從斷肢直到大腿根部都變得腫脹紫紅! 他撲通一聲跌倒在帝姬面前,再也站不起來! “嗚嗚……”小司馬幼獸般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看著被削掉的雙腳,眼神驚懼蘊著恨意…… “云筱,不可以虐待小朋友。”一旁的帝姬在女童抬手要再削他的右胳膊時攔住了她。 說著,帝姬手指輕輕朝著司馬明嵐一點。 他的斷肢瞬間接回了他的雙腿,連他渾身上下的潰爛傷疤竟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整個人仿佛重生了一般煥然一新! “好……好強……”司馬明嵐驚異的看著她,眼中流轉起希冀和感恩。令人瞬間恢復如初,這么強的術法他聞所未聞。 “主人……你這是?他之前可是害的你……你殺了這廝都不為過!為什么要為他浪費能量!這樣你的身體怕是支撐不到她覺醒了!”云筱不解又委屈的看了看帝姬。 帝姬容色淡漠:“云筱,謝謝你的關心。是非以不辯為解脫,那些事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你不提我都已經忘記了。敵人和朋友對我來說早已沒有區別,我不再與任何人計較。” 云筱聽了卻很生氣:“主人忘了,云筱還沒忘!云筱替你殺了他,給你補充能量!” 說著她便拔了四五根頭發,擰成一根粗長的紅色大寶劍,抬手就要向小司馬的腦袋砍去。 帝姬看了眼深坑中不停運轉的大熔爐,青色的尸液從一頭注入進去,白色的藥丸從令一頭產出來,嘴角漸漸浮出一抹笑意,她優雅地轉向了女童,彎下了腰,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摸了摸她柔軟的紅發,溫聲對她說道: “樂觀一點,我們要的東西已經差不多要成功了,一切都掌控之中。我只是覺得,一切都安排妥當的生活未免太單調了,適當找點樂子就很好,就比如,狗不聽話,比起殺了它,馴服它不是一件更有意思的事嗎?” “你……可這不是一條懂得知恩圖報的好狗,你對它再好它還是會咬主人,他該死!” 云筱惡狠狠的盯著司馬明嵐,他脖頸上的鎖鏈也跟著緊了一分,發出嗚嗚的威嚇聲。 司馬明嵐本能的后退幾步,烏黑的眼睛乞憐的望著帝姬,尋求她的庇護。 帝姬溫柔地對著他一笑,眼神溫和友好,讓他不自覺的想要依靠她信任她。 然而他錯了。 “云筱,你沒理解我的意思。我不跟他們計較,因為他們讓我覺得無聊,太無聊了。我只是,想玩點……不無聊的游戲。”帝姬輕輕皺著眉頭,嘆了口氣。 “什么意思?”云筱不解的看著她。 她的笑容依然溫暖,只是她嘴邊輕輕吐出的那些字聽了讓人心里直發顫: “馴獸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我曾潛心研究過多年。有些獸,光靠教訓是不足以馴服它的,你得要摧毀它。在它快要餓死的時候,拿一塊rou在它面前,然后呢,當著他的面撕碎。給他以希望,又把他的希望毀掉,這樣它才會懂得——什么是絕望,什么是絕對實力。” 云筱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說著,帝姬轉身面向背后垂頭斂目的主事女官,溫聲細語,十分禮貌客氣,可她的眼神漸漸冰冷的起來,那種眼神,如主宰一切的神明俯視眾生,冷漠到極致,令人膽寒,令人畏懼,卻又帶著令人忍不住著迷臣服的神秘力量: “主事,我又后悔了,我想帶走他旁邊的那個男孩。剩下的,我瞧著,這批藥喂出來的成色都不太行呢。不用再養了,全部處理干凈,丟進無妄海,您看可以嗎?” “帝……帝姬大人不必過問卑職!皇上吩咐過了,這…這里是您說了算!” 女官跪伏再地,誠惶誠恐。 “好啊,那么,現在就開始吧。”清麗的女聲幽幽傳來。 所有人猛然抬頭,驚懼的大張嘴巴……她說的是真的?她竟不是在開玩笑?她就這么隨意的,要殺掉所有人?! 傾世美人淡淡的瞥了一眼眾人驚愕的神情,微笑著不語,隨后她眼含笑意的看著司馬明嵐,青黛遠山眉微微挑起,細長白皙的手指在云筱的發間繞了幾圈,抬手在空中輕輕一揮。 轉瞬間,大片大片的彼岸花鋪滿了地牢,那樣的紅,紅得艷麗、紅得驚人、紅的如鮮血,似惡魔的溫柔。 在那短暫的寂靜中,密密麻麻的紅線在她手中火星般四射開來,張狂如瀑,像那些無辜的男孩刺去!他們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鮮嫩的rou體便瞬間化為枯骨! 看到這駭人的一幕,眾女官紛紛跪伏在地,嚇得膽顫心驚,魂飛魄散。 男孩如遭雷劈,瞳孔瞬間緊縮: “不……不要!你……你不可以!快停下來!” 惡意的戲謔在那傾世的容顏上散開,似是在欣賞男孩的脆弱不堪,紅瞳陰沉詭譎的如暗夜中的魔鬼,令人在迷醉中不知不覺的被摧毀:“求主人有你這樣求的嗎?” 他眸中溢滿淚水,無助又心碎。 即使女官暴戾,他寧愿挨她們的鞭子,也從未對她們主動屈過一次膝。 可他的生死就在這個捉摸不定的女人一念之間,他父親犧牲了自己為他換來的機會,他絕不能辜負父親。 他漂亮的黑眸中涔滿了淚水,緊咬著牙根,身子顫抖著,緩緩的彎下了膝蓋,跪在了女人潔白的裙邊,腦袋重重的磕了下去,近乎卑微得稚聲哀求:“求主人,停下來!求主人,不要拋棄奴!” “很好!但,還不夠!”帝姬桀桀大笑起來,天空驟然變暗,她的手瞬間滲成了鮮紅色,將他憑空抓奪在手中,在他沒反應過來之際,瘦小的脖子已被她狠狠扼住。 他竹竿一樣的小胳膊小腿在空中里胡亂蹬幾下,瘦削蠟黃的小臉因窒息而憋得通紅。 鎖鏈極速收窄,狠狠壓迫著氣管。 咔嚓一聲!鎖鏈輕易的碾碎了他喉間的軟骨,脖頸大幅度的凹陷進去,鐵銹斑的血從喉頭噴涌而出。 他整個脖頸都被她擰斷了下來! 驚懼的黑眸渙散,他……死了! 司馬明嵐猛地驚醒,大口大口的呼吸。 天旋地轉,驚魂甫定。 窒息的痛苦是那么的清晰,仿佛真的一樣。他的手不自覺地向自己的脖頸摸去,是完整的。 原來是夢。 可一睜眼,他居然看到令他心生恐懼的帝姬正睜大了眼睛在好奇的俯瞰著他! 他應激性的渾身猛地一震。 “夫君,您終于醒啦。”謝秋靈驚喜道。 司馬明嵐晃神片刻,謝秋靈的姣好面容才漸漸清晰起來。 他松了一口氣,扶著額,抹去了沁出的冷汗。 他向自己大腿根摸去,那條鎖鏈還聽話的匍匐在他的腿上。 他如今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廢物男孩了,因為,他已經親手殺死了那個抹殺了他的思想,讓他毫無底線服從于她,使他軟弱的可怖女人! 他不會再囿于往事,為什么…還會把靈兒認成她? 他不禁又多盯了謝秋靈幾眼,視野有幾分模糊,這么一看,靈兒的確…跟那個女人有幾分像呢。不過,如果說起來,鳳洛洛會更像那個女人一些呢。 一想起她,心魔蠢蠢欲動,童年那些黑暗的經歷也蔓藤般纏上了他。 那種被女人完全掌控與無情玩弄的無助感令他心悸。 但當他親手殺死那個女人的時候,那種痛苦更是令他痛徹心扉,令他徹夜難眠。 方才大戰,靈兒被人脅迫之時,他不知為何又一次回憶起了那種滋味,居然在一瞬間犯了蠢,選擇去救她,若不是最后不明原因的反轉,他恐怕已經為了這個低賤女人丟了性命! 他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再為女人如此狼狽的! 他摸向自己胸口,掏出了湖藍色的乾坤袋看了幾眼,發現有她動過的痕跡。 那里珍藏著一些帝姬隨手丟給他的小玩意,有無形殺陣,有可以令人瞬間移動千里的符咒,還有追在人屁股后面砍的飛刀……這些都整整齊齊的在格子中擺放如初,可一張可令肢體瞬間修復如初的符咒不見了。 這些都還好,就是這乾坤袋里的繡圖…… 那是他極其私密的東西……被她看到了,他感到十分......羞恥。 他眼神冷了下來,帶著銳利,厲聲道:“大膽!誰允許你動本君的乾坤袋的?” 謝秋靈無辜的眨了眨眼。 一邊警惕的察言觀色,一邊思索對策。 方才他昏迷之時,二黃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勸她什么不要做,讓司馬明嵐帶她們進入乾坤袋。 她聽不懂它在說什么,她怎么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于是她拒絕了它,果斷對司馬明嵐下了殺手。 然而,他居然真的不合情理的復活了。 當然,還好她思慮周全,偷用了他的神器后,除了那張符咒,其他的,她立馬原封不動的放了回去,位置都沒有變分毫。 看這個情形,司馬明嵐暫時沒有發現她剛才對他做了什么。 可是,這并不代表他以后不會發現。 畢竟司馬明嵐不是個傻子,自己臥底在前,這讓她的始終難排疑慮,設身處地的想,她是不會輕易相信一個曾經欺騙過她的人的。 她不知道如何能殺死他,如果她繼續這么臥底下去,又沒有明確的謀殺計劃的話,她只會破綻越來越多,越來越危險。 因此她準備逃跑了。 不過,她不會空著手離開——這樣做太危險了。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她需要先從他這里套出足以威脅他,令他不敢輕易動自己的把柄。 具體要怎么做呢? 曾經在她看來,司馬明嵐是一個難以用愛感化不了的人,但這使他成為一個合格的君王,他應運而生,敢打敢拼,帶領反派軍推翻了魅朝,親手弒殺了她的母親。他為政殺伐果斷,廉潔嚴明,人族在他的統御下百廢俱興。即使她已引誘他沉淪她的rou體,可他依然不失陣地,視她為無物。 她一直覺得,他是個強勁的對手,他的心夠冷,所以他無懈可擊。可惜——他讓她有些失望。 他居然輕易地被她騙過了。 他因為她愛他而感動,甚至,在危急時刻去為她擋刀。 這著實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不像表面上那樣漠視感情,相反,他很渴望女人崇拜式的,毫無保留的愛。 可這不該是帝王該有的品格。愛是蜜糖,讓人愉悅,幸福,安心,但它也是毒藥,人們為了追求和維持這份甜蜜,不予余力為之投入,為之戰斗,歇斯底里,甚至付出生命。 如果利用的好,它將是人與人之間,最陰險,最有效的武器。 他不該主動暴露這樣一個致命弱點給她的,畢竟這一定會被她牢牢把握。 “夫君的眼睛能看見了嗎?” 司馬明嵐愣了愣,他的雙眼剛才明明被剜去了,他怎么……又能看見了。 他撐著起身,謝秋靈趕忙殷勤地扶著他坐了起來。 他越過靈舟望向遠方,朝陽已經被向前推進的低垂的碎云遮住,一大片厚實的淺灰色雨云在海平線堆積、飄移、蔓延過來,蒼白的天空象是涸了墨水的紙,迅速變暗、變黑。 左眼仍是瞎的,右眼已不再像以往一樣能目視千里,甚至視野有些模糊。他的目光又落回了她的臉,發現她的右眼已經沒有光彩了。 “你把你的一只眼睛給我了?”他挑了挑眉。 她恭敬的跪在地上,綢緞般絲滑柔軟的烏發潑墨般垂地,露出了一段雪白的天鵝頸。 任誰也想象不出,這樣溫順又無害的美人片刻之前是如何眼睛都不眨一下將她面前的男人的脖頸砍斷的: “夫君為救靈兒失去雙目,靈兒無以為報,方才趁夫君昏迷之時,靈兒將自己的低賤目珠奉上,還望夫君不要嫌棄。” 司馬明嵐手指蜷緊了一分,瞳孔不經意地微微一縮。 他的眼珠被紅憐的紅線絞碎的徹底,已無再修復的可能,再復明只能是換他人眼珠,于是她便拿了那張可以修復肌體的符咒,將她的眼珠換給了自己。 他沉默片刻,眸底凌厲的光芒閃過,臉上浮現出了一絲疲倦和習慣性的高高在上的疏離: “你以為,你這樣做,就能才讓我更感激你?” 謝秋靈頓了頓,眨著眼睛看著他。 他微微勾起的唇角詭異而冷漠,渾身散發著寒氣,周圍溫度驟降,壓迫感隨即而至: “不要以為,本君出手救你是出于擔心你的賤命。方才大戰,即使伏魔陣成,本君也只有一成勝算。本君考量之下選擇救你,只不過是因為,這樣天下人都會道本君仁慈有義,本君也會輸的更光彩。本君眼珠沒了,有無數女人排著隊等著送本君眼珠,你的眼珠,在本君這里也不值分毫。希望你認清自己,不要試圖引起本君的注意!” 他斜睨著善良可欺的她,嘴邊冷冷吐字。 話一說完,他心里只覺得......舒暢。她應該會委屈的想哭吧,看她這幅溫順的樣子,他就想欺負她,把她欺負到哭。他要讓她明白,她被他完完全全掌控著,毫無翻身之地! 但似乎,他從來沒見過她哭過呢…… “……” 謝秋靈臉上怔訟,心中卻在冷笑。 如果一個人撒謊的話,他的表情會出賣他。 他在說這段話的時候眼球飄忽躲閃,不自覺的往右上方瞟,這是他在正在努力圓他的謊話的表現。另外,他在暗暗摩挲手指,這說明他在掩飾自己的不自信。最后,如果他真的一點不在乎她,那他的情緒根本不會為她而動。 他居然,比她想象的還要脆弱。 為了掩飾他心中的慌亂,他居然在裝腔作勢。 可表面裝的越厲害,越是說明他是色厲內荏,不敢直視內心呢。 她還可以更大膽一些,說不定,她可以試圖掌控他的情緒了! 她隨即雙眸中燃起了崇拜的目光:“好厲害,夫君真的好厲害!靈兒賤命當然不足為夫君所慮!夫君能屈能伸,進退有度,淵圖遠算,意在無遺,不愧為王者!靈兒正是仰慕夫君之英明,所以才毅然決然棄暗投明。果然,夫君令靈兒心悅誠服,靈兒無比慶幸自己的決定!” 司馬明嵐攏手輕咳,沒想到她會是這種反應,但是看著她真誠愛慕的目光,確保了自己的形象在她心里是高大無比的,居然意外的......受用。 他心中竊喜沒多久,跪在地上的溫順少女又溫聲細語道: “但是——靈兒的目珠子在夫君看來不值分毫,對靈兒來說,卻是非常非常珍貴的東西呢——夫君能不能還給靈兒呀。” 謝秋靈眨了眨眼睛,向他攤開了雙手。 “你……”他仿佛被噎住,臉色瞬間黑了下來。 她居然還敢要回來? 他緩緩地站了起來,陰影整個籠罩在了她身上。 “既然你全心全意的愛慕本君,那你便只許對本君一人哭,對本君一人笑。不僅是你的眼珠,連你的命也是本君的。本君勉為其難的用你的眼珠,待想扔掉了,本君不允許去撿,你也不可以去撿!聽懂了嗎?” * 梅傲天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在天道宗正殿之時,謝秋靈信誓旦旦地對他說,如果他肯配合她通過司馬明嵐的問心陣,她無論如何都會幫他解除禁默咒、幫鳳洛洛洗清嫌疑。 然而,他太天真了。 這個jian詐的女人根本沒有想幫他,她利用完他之后便翻臉不認人,而鳳司冥這個陰晴不定的 討厭家伙居然也跟著她一起對鳳洛洛落井下石,致使司馬明嵐堅信了鳳洛洛的背叛。 那時候他才想明白了,謝秋靈才是真正的魅!她想致他們于死地,只要鳳洛洛背叛者的身份坐實了,而他禁默咒不解,便無法說話替鳳洛洛辯駁,這樣便死無對證,無人再來拆穿她的陰謀詭計! 他試圖劫持謝秋靈,帶著鳳洛洛逃跑,然而謝秋靈居然故意在他手下受傷,讓他看起來像是氣急敗壞想要殺人滅口,于是他適得其反的令司馬明嵐更加疼惜謝秋靈,然后被大能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拍暈。 最終,束手無策的他只得和鳳洛洛一起進了降魔天牢。 可洛洛瘴毒遲遲未解,已然病入膏肓,那里還受的了天牢那種極寒之苦? 他眼睜睜的看著她眼含痛苦的死在了他面前,心都要碎了! 不過,正在他難過的想要魔血爆發,將整個天牢都炸掉之時,鳳洛洛居然又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看守天牢的天道宗弟子也愛慕著小師妹,見她死而復生,驚喜不已,便撤掉了結界,偷偷放走了這二人。 得了自由的梅傲天靠著鳳洛洛的六識引路,將其安置在無妄海斷崖邊一個隱蔽的小漁村里。 鳳洛洛不停吐血,他慌張的讓她服下些靈藥暫緩她的痛苦。 待她安然入睡后,他默默起身,高大的背影猶如一頭蓄勢待發的猛獸。 那個壞女人害他們如此,他說什么也要跟她好好算這筆帳! 他紅著眼角,額上青筋暴起,恨意凜然的攥緊拳頭,黑色的颶風在他周身升起,他隨風一躍而起: “謝,秋,靈!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