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海上風浪
只見不遠處一條人影正向客棧屋后掠去。此時已是七月十八,借得月光,見那人手中青光一閃。無風心中一動,心想,此人看來是盜,還帶著兵刃。正要追出,只得得顧山泉房中傳出呻吟之聲,無風一轉身,已掠入顧山泉屋內,一進門就見顧山泉倒在血泊之中,一只手已被齊肩吹去,滿身滿地都是血,嘴中正微微呻吟。無風見此情景,趕緊上前,扶起他,只見他用剩下的那只手手指指桌上,嘴中以微弱的聲音道:“給我紙。”無風見桌上有一疊白紙,曾聽得屈先生說過,顧山泉好畫畫,筆紙不離身,每到一處,必描繪該處山水人物,十分傳神,所以見桌上之紙,也不以為怪。當下取過紙筆,遞與顧山泉,哪知顧山泉重傷之余,已握不住筆,只見他將筆拋開,以手指醮了地上自已的鮮血,在白紙上劃了起來。 無風不知他要畫寫些什么,但見他命在呼吸之間,隨時要死,當下也不多問,知他臨死前必有重要之事告知。 不多時,只見顧山泉在紙上畫出一個人臉。然后抬起那劃寫的手指,指了指窗外,無風急道:“是不是這人殺了你。顧前輩,你快說。”但此時顧山泉已說不出話來,那根指著窗外的手指竟僵在半空,并不放下,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微笑。 無風一摸他手,早已僵冷,再探他鼻息,哪里還有呼吸!顯已死去。 無風這些日子經歷了許多變故,遇事已不似過去那般驚惶失措,當下先去自已房中叫醒了屈先生,然后和屈先生一起將店主和眾弟兄叫起來。 待眾人一齊趕到,只見顧山泉身子已完全僵硬,但臉上竟帶三分笑容。眾人見變故突起,均是不明所以,無風約略將經過說了一邊,大家均是疑慮滿腹,想不到數日之間,臨安七妙中已有二人想繼喪命,卻連對手的影子也沒看見,想到這,自葉穿心,屈先生而下無不寒而栗,孔自有拿起顧山泉臨終所作那畫,眾人圍上來,皆反復察看,但因顧山泉重傷之余,手上無力,所畫之線條皆軟弱扭曲,看不甚清楚,否則以他平日之丹青妙手,要畫得一人肖像,那自然是無不畢肖,而此時這畫上只有一張臉的輪廓,而且是寥寥數筆,加之以鮮血畫就,看上去竟是十分怪異詭秘。 無風卻在看顧山泉臉上神秘笑容,無風忽道:“眾位,你們看,顧前輩臨去前,臉上所遺笑容是不是和那日師老前輩去世時一模一樣。”眾人聽他這么一說,一看之下,果然和那日師一曠臉上的笑容一模一樣,皆道:“不錯,陸少俠目光果然銳利,但這又如何說?難道陸少俠有什么見教不成。”無風緩緩搖頭,道:“這倒不是,只是因為我已是第三次見到這種笑容了。” 眾人皆驚問道:“怎么回事,還請道其詳。”無風道:“那日,我取了天刀之后,重回龍門幫,本欲找魚老幫主一敘,哪知他已不幸過世,當日天色已晚,夜間經不住花明樓花大俠苦留,就在龍門幫宿了,那日夜間竟有人前來襲擊,幸好我覺察,那人行刺不成,眼見即將被擒,那知他陰惻惻笑了一下,就此自盡,他臨死時的笑容便是這般樣子。” 秦和道:“這就奇了,哪有人死時還會笑呢,只聽說古代高僧圓寂往生之時,才會面帶微笑,那是因為心中充滿歡喜慈悲,功行圓滿之故,但從未聽說人遭遇橫死還會笑的。當真是見所未見,更是聞所未聞。” 屈先生等也道:“如何不說,這其中只怕另有緣故。無風,你過來看看這圖,能否看出什么端倪。” 無風過來,接過那圖就著光線端詳,其時已近拂曉時分,天光微亮,無風看那圖上人物,大致是中年人模樣,五官還算端正,無風看了一會,只覺那人似乎在哪見過,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葉穿心道:“我等正為大哥之事未了而傷腦筋,想不到七弟又遭不測,不管如何說,我等先去了幽冥島再說,說不定一切到時會真相大白。” 眾人心下雖驚疑不定,但事到如今確也無有其它法子,眼下只有照舊去幽冥島。 此日,眾人將顧山泉葬了,準備到海邊買舟浮海。 不多時,到了海濱,無風生長在山里,經常見到的是大山,而自出道以來,雖說也走了不少地方,大金國蓋天大王府,甚至皇宮也去過了。但卻是第一次見到大海,不覺胸襟為之一寬。 他立在一塊礁石之上,極目而東,但見空闊海面一直向前延伸了出去,哪里望得著邊際。就是遠處一點點白色的漁帆也如一片片小紙片也似。在巨浪之中時隱時現,一個個巨大的浪頭在海中肆意奔騰往還。時而如萬馬馳騁,時而如餓虎擒羊,時而又溫如馴羊。耳中傳來海浪聲聲咆哮,海風陣陣怒號。直yu望將世間萬物一鼓而吞,席卷而去。無風自來無畏,但見了如此氣勢,頓覺世上萬物,比起滄海之大,當真如一粟之渺小。甚至連一粟也夠不上。心中不由暗嘆世界之大,造物之妙。想著想著,漸漸入神。 突聽邊上一人大罵道:“他奶奶的,這種鬼天氣,卻怎地海邊連一條船都沒有。這幫打漁人在這種天氣難道還出海么?” 無風對著大海正自出神,突聽得邊上有人大聲說話,趕緊轉過頭來,見正是花太歲在大聲抱怨。 邊上孔自有接道:“老四,你這就有所不知了,有詩云: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浪里。說的便是這漁家之辛苦。” 花太歲道:“你說的是江上,可不是海上。” 孔自有道:“江上海上,本是同理,你想想,俗云: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這打漁之人,自然是向海中要生計了。他們一日不打漁,便如農家一日不耕作。只要不是特別大的風浪,他們又哪能不出海。” 秦和道:“可今日之風浪卻是不小啊。” 屈先生在旁聽得他們爭論,不由道:“各位兄弟,你們對大海卻不如我清楚了。我自小便在海邊長大,對海的脾氣卻是熟悉得很,這大海之性,正如古話所云:無風三尺浪。象今日這樣的風浪,對海上營生的人來說,已算是很小的了。根本算不得什么。我們等過了正午,便會有漁船靠岸了。正好租了它去幽冥島不遲。” 眾人齊聲道好。 果然,一過正午,海中的漁帆漸漸變得大了起來,剛開始如米粒般大小,漸漸如大如銅錢,再后來便大如書本,過不多時已看得出船上的漁人了。 不多時,果然有一艘船靠了岸,但此舟甚小,要乘這么幾個人卻賺不足。又過得一盞茶時光,有一艘較大船來了。 無風知道:“此船卻是正好了。”當下和眾人前去詢問,那船家是個中年漢子,一張臉已被海風吹得黝黑透亮,肩上扛著漁具。大步而來。見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甚是奇怪,一開始楞了一下,但一看都是不認識的人,而且從臉色上看也不是海邊之人,隨即笑問道:“各位是來市購新鮮海貨的吧,我這有剛打上來的海蝦,帶魚,刀魚,你們要什么?如果這邊看不中,過得片刻,賈老六的船也要上岸了,他那邊的貨色就更多了,不怕你們看不中。哈哈,哈哈!”說完朗朗大笑起來。 屈先生諸人相互對望了一眼,見那人把他們當作魚販之類的人了,不由也是大笑。 那人見他們也笑,倒有點蒙了,反而摸不著頭腦起來,結結巴巴道:“你們,你們難道不是來買魚的。”花太歲搶上一步一把抓住那人胸脯,對著他的臉道:“兄弟,我們是來買你的船的。”那人卒不及防,沒想到他會突施襲擊。不及細想,手中漁具一下掉在沙灘之上,身子也向后直跌了下去,花太歲手輕輕一提,將他拎直。 那人急道:“買什么船,我這船可是我爺爺輩上傳下來的,算上家父一代,足足已駛了三代,乃是家傳之物,不論你了多少銀子,卻是不賣的。我一家老少要靠它來營生,將來我老了還要傳給兒子。” 眾人見他起急,都不禁莞爾。屈先生對花太歲道:“老四,還不快放手。”花太歲這才將手放開。 秦和道:“這位大哥,我們實是來租船的。”孔自有搖頭道:“買者,即租也。文日:蜀之鄙有二僧,其一貧,其一富。貧者語于富者曰:“吾欲之南海,何如?”富者曰:“子何恃而往?”曰:“吾一瓶一缽足矣。”富者曰:“吾數年來欲買舟而下,猶未能也。子何恃而往?”,可見這買舟即租船也。”說著禁不住洋洋自得,欲顯其學問之高深。 眾人知道他書呆氣太重,也不去理他,那船家聽他們說要租船,甚是奇怪,說道:“我看你們非商非賈,不知租船何往?” 無風道:“我們要去幽冥島。” 那船家一聽,不由更是吃驚,急道:“幽冥島去此有三日行程,而且一路之上暗礁險灘多如牛毛,前年我村中一漢子,也是搭了一伙商販去那,沒想到一去不回,估摸是路上出了事。這等差使,你們還是另找他人吧,在下做不了。”說完,不再搭理他們,顧自從地上拾起漁具,揚長而去。 花太歲大怒,便要追出,口中罵道:“龜兒子,你他媽的......”葉穿心見他又要惹事,心想這次是來求人家的,可不能亂起事端,趕緊將他拉住,道:“四弟萬不可魯莽,我們是有求于人家的,這可不是武林中比武決勝負,他不肯租我們還可以找別人啊,只要我們多出傭金,還怕租不到船么?何必和他一般見識。”無風自那日見到葉穿心不問情理就和他動手,以為他性子也是急躁之人,這時才發現他也老于江湖,那日不過是情急之下,失態之舉。心下多了一分佩服。 花太歲狠狠而退,望著那人遠去的身影,口中兀自罵個不休:“他奶奶的,今日老子就便宜了這龜孫兒,等從幽冥島回來,再找你算帳也不遲。”無風不由心中暗笑,心想這花老四好不曉事,笑道:“花大俠說得有理,他還能跑到哪里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就算他跑了,他不是還有老婆孩子么,老婆孩子跑了不是還有房子么,要是房子也拆了,不是還有那船么。哈哈哈,總之,他是跑不了的。”眾人聽他這么打趣花太歲,不由得暗自好笑,只有花太歲沒聽懂他話里的笑話之意。還連連點頭道:“還是陸少俠說得有理,我也是這樣想的。”其實他根本沒這么想過,不過是顯得胸有成算。眾人聽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齊聲哈哈大笑。 花太歲見他們都笑,雖不明白他們在笑什么,也跟著大笑了起來。 過得片刻果然又有幾艘大船靠岸,但一提到租船,卻無一肯答應,理由和前面那漢子的一樣。眾人這才犯了愁。 葉穿心忽道:“我有法子了,只需如此如此,保能成功。”眾人一聽他的法子,不由得贊道:“還是神醫能妙手回春,我等想破了腦袋卻也想不出這等好法子。” 眾人再次等到一船來時,還是上前租船。但卻不是卻幽冥島,而是說去離海岸較近的流沙島,再加上給出的傭金極是豐厚,而且先預付一半,另一半卻要到了目的地再給。那船家見他們出手極闊,給出的傭金只怕他捕二三年漁也賺不得這么多,而且目的地很近,估計不到二日行程便可來回。再者他對流沙島極為熟悉。知道路上極順,也無暗礁,也無險灘。當真是天上掉下一筆橫財,又何樂而不為。心中暗自慶幸,自來趕來的正是時侯,不早也不晚,不然這么好的生意,豈不給別的船家搶走了。當下收了一半船錢,到家中給了老婆收好,關照了幾聲,便出來了。屈先生怕他和別的漁人碰面后說起此事,便催了他急急起錨上路。 眾人整理了數日的干糧,火石等物,一齊上船。 那船夫是海上行生的一把好手,左手把舵,右手搖櫓,cao縱自如。不多時,船便出了海口,無風立在船頭,回頭見到海岸漸成一線,再過得一會,便連線看不到了。再看前面,碧藍的海面更見開闊,海鷗水鳥在船前低掠而過。向四周環顧,但見茫茫空闊,哪里還分是清東西南北。 船行了一日,海上突然開始起風,初時并不甚大,但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那風激得船前白浪滔天。眾人在艙中,身上衣衫不時被浪打濕。雖是仲秋時日,但海水打在身上也是冰涼徹骨,幸得眾人都是練家子,冷倒不覺得如何,但衣衫盡濕總不是適意。無風本是站在船頭,后來風浪太大,他原不慣在船上,根本站不住腳。索性坐在船頭。但船頭風浪較其他地方理大。無風見無可遮擋,一眼看到自已包裹中有一把油紙傘,便順手取過,遮住了身子。覺得好了許多。但聽得浪花打在傘上,啪啪聲響,真如在在暴雨中行進一般。 眾人原指望過了片刻,風浪會小些,但那風不但不停反而愈顯得大了。 沒法子,那船家道:“此處是鯰魚灘,就近有個小島,眼看這風浪一時停不下,只得到島上一歇了。”眾人道好。 船家用力將船駛出,不多時果然到了一島,島子不大,稀稀拉拉長了些樹木石頭。 眾人一上岸,趕緊取出帶著的火鐮火石,生起一堆火來,將被海水打濕的衣服先烤干了。無風也收了傘,來到火堆之旁取暖。 眾人談笑了一會,說些江湖中趣事迭聞聊解愁悶倒也有趣。 秦和坐在無風邊上,他一拉無風衣襟道:“無風,你小小年紀,心思倒是縝密,出海時還想到帶把油紙傘。這油紙傘是在臨安城里買的吧,哈哈,臨安人就是細氣,連傘上也要弄些花哨的東西,畫些山水垂柳,還要題上“斜風細雨不須歸”之類,好不可笑,這要是讀書人公子哥兒撐著還說得過去,咱武林中人撐這種傘就未免有點不倫不類了。” 無風笑道:“秦大哥說的是,我這把傘可不是臨安城里買的,所以沒有這些花里呼哨的東西。”秦和道:“什么,沒有,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么?你們看這是什么。” 說話聲中,只見秦和站起身,將無風邊上那傘,取了過來,并撐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