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俠盜孤梅
老者道:“這中京城原也叫燕京城,實乃北邊繁華之地,南來北往的客商于此間貿易,使得本地倒有十分富庶。半年前,此地突然出了一個劇盜,據說此人能飛檐走壁,高來高去,來去無蹤。數月之間竟將中京城中富商大戶盜了個遍,更為奇怪的是,此人出現之前,必在將要被盜的那戶墻上留下一枝梅花標記。但饒是如此,那些富戶見了此記號,必是嚴加提防,仍被他屢屢得手。你說奇也不奇。此人不但劫富,卻也濟貧。正月間,城西朱四根家房屋失火,所有家產被一場大火燒個精光,一家三口無處安身,只得在城外破廟中棲身,靠給人家打短工勉強度日,日子過得苦不堪言。有時做不到工,常常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一日大雪,天寒地凍,朱四根也無處可以找工做,因此全家無米下炊,一家人圍在一起唉聲嘆氣,朱家娘子想把昨夜吃剩的半碗冷粥熱了,一家人分著吃。她揭開破鐵鍋,不由大吃一驚,只見鍋底躺著白花花二錠銀子,銀子上放了一枝梅花。原來正是這一枝梅所濟。” “此后數月光景,城中富戶連連失竊,而窮苦之人多有聽說被這一枝梅所接濟的,因為不知此人姓名,只知這一枝梅號記,故城中皆呼此人為一枝梅。富人提起此人,無不切齒,寢食難安。而貧苦之人多感其人恩德,甚至有人在家為他供了常生牌位。” “此事終于驚動了官府,蓋天大王也聽說了此事,當下著中京府尹克日拿下此人,中京府哪敢怠慢,十萬火急發下海捕公文。但此人既無名姓,又出沒不定來去無蹤。數月來竟如大海撈針,一無所獲,蓋天大王震怒之下,連換了三個府尹,還是無濟于事。”無風這才想起,城門口所貼的告示上所要拿的,必是此人,心中不由好笑,暗道:怪道那榜文上此人面目不清,想必是無人見過此人,只是捕風捉影聽人描述此人面目,胡亂畫了人像來搪塞上官。 那老者又道:“此人想也聽說了蓋天大王已著力拿他,倒也消失了一陣子,不料,數日之前。蓋天大王府中正堂照壁之上,竟出現了一枝梅花標記,正是此人一貫手筆,更為出奇的是,梅花標記下面,還寫了一行小字,乃是:‘俠盜一枝梅知照大金國蓋天大王足下,吾聞大王于公務之余,于在下行蹤甚為關切,在下乃江湖草民,何敢勞大王如此,心下不勝感激,擬于下月十五,月圓之夜,過府一會,順便借大王兵符印信一觀,聞大王素來好客,必不至令在下空手徒勞往返也,言不盡意,一枝梅拜上。’出了這等事情,蓋天大王自是面上無光,不由惱羞成怒,將府中門官,侍衛一頓痛責,聽說還將那日當值的侍衛斬首示眾,說是失職之罪,軍紀難容。自此那府中人人自危,每日如臨大敵。” 無風聽得心馳神往,心想,這蓋天大王手握重兵,雄霸一方,中京以南準水以北,全是他的轄地,更兼乃三朝元老,軍功顯赫,這大金國數代皇帝對他也是禮敬有加,多有賞賜。手下不但猛將如云,府中也是高手如云。這一枝梅究竟何許人也,忒也大膽,竟敢到他頭上來捋虎須,到時倒要去看上一看。無風此時修習那道人所授功法,已有小成,當真是藝高人膽大。便動了到時進府一觀的念頭,其實他心中還有一層意思,便是順便到蓋天大王府中探聽石人清師父的下落。 那老者道:“這俠盜一枝梅將戰書下到了蓋天大王府上,當真是大膽之極,大膽之極!到時只怕是自投了羅網,嘿嘿,嘿嘿。”眾人也不知他此話是煲是貶。老頭說罷,向人群一拱手,道:“小老兒今天饒舌了,請眾位資助則個!”那邊上的少女取出一個銅鑼,翻轉過來,依次在眾人面前捧過,那邊上的人三三兩兩摸出些銅錢碎銀,放在盤中,那少女一一謝了,收入囊中。眾人隨即散去。 無風當下也隨從人散了,當日投宿于城中“父子客店”。 過得幾日,便是正月十五日了,這日天突然下起雪來,北方多雪,本也不奇,可這雪開始甚小,過了正午,便越下越大。到得晚上,地下已積了厚厚的一層。 用過晚飯之后,無風全身上下收拾停當,換上一襲白色緊身衣靠。原來當日石人清曾對他說過夜行的諸般門道,其中一條是如果黑夜中行走當著黑色衣衫,如是雪天行走,當著白色衣衫。這樣不易被敵人發覺。 無風前幾日早已打聽得明白,這蓋天大王府在燕京城西北角,也去看過了腳路,所以這時走來,倒是輕車熟路。穿過了幾條巷子,不久便到了王府圍墻之外。無風先向四周察看了一下,先行看好了撤退的路道,當下提一口氣,雙腿一蹬,已騰身而起,穩穩落在墻頭。無風這半年多來,已將丹霞神功練到前三重,輕功已大有進境。這么高的圍墻自是不在話下。無風上了墻,并不急于躍下,而是蹲在墻頭,向里張望了片刻見無有人影動靜,雙腿一飄,已落在墻內。 無風四下一望,見這蓋天大王府當真是十分氣派,亭臺樓閣,假山池塘,樓宇相連,不知有多少屋子。這里好象是個后園,園中種了許多梅樹,大雪之中,那梅花正自怒放,一股清香撲鼻而來,無風也無心賞梅。當下腳下加勁,幾個起落已躍入一條長廊之中。無風剛一停身,正不知往何處去。耳聽得前面傳來有人說笑之聲。只聽一個道:“趙大哥,你說大王近來是不是也異于常時,府中好手已是不少,不知為何又去請了這些許多奇怪人物,聽說這次來的都是三山五岳的高人。大王說乘這雪景難得,今日已將他們請到前廳,正在煮酒賞梅。要是平日里,我哥兒兩也能去喝上一盅,但大王現下有了這些高人幫忙,只怕是輪不到咱們了。”只聽旁邊一個蒼老一點的聲音接口道:“可不是么,其日那日肖旗牌也是倒楣,那一枝梅功夫再好,如果有了防備,諒來也不會給他在帥府公堂上如此胡來。這下不但肖旗牌丟了性命,只怕我們這口苦飯也吃不長了。”說完連聲嘆息。 無風聽得聲音向這邊過來,當下將身隱在廊柱之后。只見那邊屋前繞過來兩個家將模樣的人,皆是身穿皮衣,腰間懸了單刀。因為天冷,雙手都攏在袖內,前面那人三十多歲年紀,微微有些胡子。后面那個便是被稱作趙大哥的,看上去已是五十開外,身形微陀,但腳步十分沉穩,顯是身有武功。只聽那年輕的又道:“其實,大王請來的這些人,也沒有露過什么本事,大王只是幕了他們的名聲,才不惜重金聘來,到底有沒有本事對付那一枝梅,我看也難說。” 那老者道:“褚賢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江湖上有句老話,盛名之下,必無虛手。你想想,在江湖上行走,還不是靠拳頭硬吃飯,你如果負的是虛名,時間長了,也必露出馬腳。你總不可能一輩子不與人動手過招吧。”那姓褚的家將道:“不錯,趙大哥久歷江湖,所言必是不假。”那老者又道:“說是這樣說,但這一枝梅在燕京城中做下這么多大案,卻又有誰見過他的真面目。那此富商老財們,又何嘗沒有請看家護院的高手,可還不是一樣被他堂而皇之地得手作了案子去。所以說,真要拿下這一枝梅只怕也不容易。”那褚家將道:“正是正是。” 兩人一路說著,徑直從無風藏身之處走了過去。無風聽他們說起一枝梅和蓋天大王,一直留意聽著,待聽得那蓋天大王此時竟在前廳飲酒賞梅,心下一喜。當下從柱子后轉過身。向前院走去,此時天色本已晚,但因大雪之夜,雪光映照之睛,天時倒也不覺如何暗。無風過了二進院子,見前面有個東北角上小小月亮門,而西首卻是一扇邊門。正自疑惑該往何處進出。只見堂屋中走出一個使女,手中托了一個盤子,正往那月亮門過去。無風一閃身,已抄到她身后。右手一伸從后面已將她嘴捂上,那使女斗然間被襲,大驚之下,手中盤子一失手,已落了下去。無風眼疾手快,左手一抄,已將盤子抄在手中,無風只一瞥,見那盤中盛的是一些水果之屬。無風對那使女耳邊低聲喝道:“別叫,叫就捏死你。”那使女已嚇得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點頭。無風又道:“我現下有話問你,答不上來或是答錯,一樣要你的命。”那使女回過頭來,見是一個少年,驚魂稍定,顫抖著答道:“是...是...少俠請問...,我不敢隱瞞。”無風道:“好,我來問你,蓋天大王現在何處。”那使女道:“正在前廳和一幫英雄飲酒。”無風又道:“什么英雄,你說。”那使女道:“這個...我也叫不上名啊,反正是大王新近請來的,好象是什么然大師,什么奇,我也說不上啊。”無風道:“好,那我問你,前廳在什么地方。”那使女有手一指月亮門,道:“過了這個門,再左拐,一直走,到了碰壁處,右轉,再過三進屋子便是了。”無風道:“好,姑且信你。”左手將盤子放在旁邊的假山石上,氣凝于食指,點了她的啞xue和腿上麻xue,扶她坐在那石上。 無風不敢多呆,當下沿她所說的路子,一路走去,果然不多遠,便聽得前面傳來喝酒行令之聲。無風躡手腳掩上前去,叭在長窗之下,向里面張望。 只見那廳極為開闊,放了二十來張桌子,廳內燈火通明。分左右兩邊排開,主桌上坐了一人,塊頭極大,面色黝黑,滿臉絡腮胡子。那人便是坐著也比常人高出一個頭去,想來如果站直了,當在一丈開外。頭戴金寇,身披紅色袍服,袍上繡了數條金龍。腰以下看不甚仔細,被前面的桌子遮著。他面前的桌子上擺了不少盆子,無非是時新水果,山珍海味。桌子左上角擺了一只描金漆盒,盒子蓋著,不知里面是什么物事。兩邊兩排桌幾都呈一字形排開,后面坐了不少人,每人旁邊都生了炭火盆子,盆中火炭燒的正旺。 左首第一桌上坐了個胖大和尚,那和尚服頭大耳,滿面紅光,披件褚黃的茄莎,胸前持了一串佛珠,每一料足有拳頭大小,這和尚長得甚是兇相,無風乍見之下覺得甚不舒服。第二桌坐的一人年紀已然不小,身著一件竹布長袍,身形單薄,在這寒冷大雪之夜看來,這身穿著與時令十分不相稱,但見他竟毫不在意,此人面容十分清瘦,一部花白胡子也是白多黑少,但一雙眼睛精光四射,顯是內力十分精湛。再下來一桌,坐的乃是兩人,這兩人長的十分相似,似乎是弟兄二個,都裹了白色頭巾,留著卷曲的黃胡子,看這打扮似不是中原人物,倒象是西域一帶的胡人。兩人面前的桌上放著兩把雪亮的彎刀,如兩輪殘月,在廳內燈光映照之下,燦爛奪目。第四桌坐的那人長相甚是奇特,一顆頭大過巴斗,臉盤甚大,而五官卻擠在一處,便如給人故意捏出來的一般,十分丑陋,更絕的是那人一眼已失,只有一眼,正側著頭伸筷夾那盤中之rou食。無風見了忍不住便要笑出聲來,心想,世上當真有這么難看之人,倒也是一奇,坐在最末一桌的,無風倒是認得,正是那日在太行山上現身山東大圣門的侯如宗,無風那日見他露過身手,雖比不上師父石人清,但也相差無幾,那日要不是他得勝之后輕敵,與石人清也可一斗。無風只是微覺奇怪,以此人名頭武功,在武林中也是一派宗師,竟在此間添陪末席。 右首坐的都是一些軍官打扮之人,為首一人頭戴金盔,耳帶金環,胸前兩條狐貍尾微微晃動,后面一桌上一人不穿盔甲,只是套了件羊皮袍子,頭上戴的也是羊皮帽子,此人正手中拿一串羊rou串來吃,吃相甚是文雅,正自不緊不慢,細嚼慢咽。后面還有幾桌,也是軍官打扮。想來便是蓋天大王軍中的文臣武將。 只見那蓋天大王端起面前的金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旁邊立時走過一個使女給滿上。那蓋天大王開言道:“各位英雄,你們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高人,這個孤王早已打聽明白,這次請各位來府,相必大家也已明白,是為了一枝梅之事。那賊也太張狂,竟不將孤王放在眼里。還說要于今日來取孤王的兵符令箭,當真是不知死活了。不過這樣也好,倒省了孤王手腳,也不必到處揖拿他了,他今日不來則罷,如當真敢來,還怕拿不了他。各位請看,孤王的兵符令箭便在此處,正要侯他來取,哈哈哈!”說罷,雙手將面前桌上那描金小盒捧起,哈哈大笑。 蓋天大王剛一說完,只見坐在左邊上首那胖大和尚朗聲笑道:“以大王的威名和王府當前戒備之嚴,難道這種小毛賊當真會敢來么,我看他只是虛張聲勢罷了。大家只管吃酒,他如若真要來,看灑家不一手捏死了他。”說完端起桌上一個大碗,將一滿碗酒咕咚咚全灌了下去。喝完,舉起左手僧袍袖子抹了抹下巴。伸出右手去桌上抓了一大塊牛rou,大嚼起來。無風見他伸出的右手,如兩柄蒲扇縫在一起,中間充滿了氣。當真是大的嚇人。 蓋天大王笑道:“不錯,六然大師武功已深得國師真傳,如果那小賊知是大師在此間,只怕嚇也嚇死了他。” 只聽一人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其實何勞大師親自動手,這等小毛賊,由老朽來收拾恐已足夠了吧。”眾人看時,正是坐在次桌的那干瘦老者。那和尚也笑道:“董老兒,你定是以為我對付不了那一枝梅了,誰不知你那三十六路火焰手的厲害。你不說,只怕別人要當你是啞巴了吧,哈哈哈哈!”那老頭只是嘿嘿干笑,不再接話。 蓋天大王陪笑道:“各位身上都有驚人藝業,其實武學之道,殊途同歸,練習到高處,只怕也湊差不了多少。” “大王有所不知,其實中原武功路數只怕真的差不多,但我們西域的功夫,卻與中原不可同日而語。”說話的這人聲音十分生硬。蓋天大王定睛一看,正是那第三桌上兄弟二人中的上首一人,年紀看上去稍大一點的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