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321節
杜清檀看著看著,忍不住就是一嘆。 才來的時候,她覺著在杜家已經過得很慘了,現在一看,真是感恩。 宏遠法師睜著一雙慈悲之眼,希冀地看著她:“杜司藥帶了多少錢來?” 杜清檀沉默片刻,尬笑:“我就是先來看看情況的?!?/br> 宏遠法師懂了,就是一個錢都沒帶來的意思。 他倒也沒有因此灰心喪氣,反而情緒高漲,領著杜清檀一路往里,一路介紹。 “司藥請看那位婦人,她原本出身富豪,夫妻恩愛,子女成雙,然而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 其夫出海販貨,杳無音訊,子女得病,雙雙夭折,她自己落下心病,竟就瘋了。 家資盡數散去不說,她自己也淪落街上,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常被惡霸欺凌,行那不堪之事。 老衲見之憐之,將其帶回病坊養著,她倒也感恩,病情好時就幫著干活,病情壞時就讓人提前將其綁縛起來。 若能長期供應藥物,她便可活得像個人樣,可是治她這病的藥貴啊,中產之家尚且要被拖累,何論病坊……” 宏遠法師介紹的時候,正在為其他病人洗衣的婦人似有所感,抬起頭來看向杜清檀,友好地笑了笑。 杜清檀回之以笑臉,跟著宏遠法師繼續往里走。 不算寬敞平整的空地上,二三十個孩童聚在一起收整草藥。 大的十來歲,小的三四歲,有男有女,有容貌四肢正常的,也有殘疾毀容的。 “法師好!司藥好!” 小孩子們整齊劃一地行禮問好,又繼續安靜地勞作,哪怕就是最小的孩子,也沒有哭鬧或是偷懶。 “司藥請看,這些孩子,要么就是身患重疾被家人丟棄,要么就是父母雙亡又生了病的。 老衲將他們收入病坊,養好身體,或可被人收養,或可自行做工養活自己。 有些孩子感恩,哪怕就是長大了也沒拋棄此處而去,常常帶了食物錢財回來,幫著將養其余孩童。” “還有那些老年病患,或是鰥寡孤獨,或是因病被兒女拋棄,淪落街頭等死而已,老衲不忍,將其帶回。 即便治不好病,好歹也能死得好看些,亦能及時收葬,早登西天極樂世界。” 宏遠法師走著走著,突然停下腳步,遙遙指著前方一堵高墻:“這里,司藥不必進去了?!?/br> 杜清檀皺眉:“為何?” 宏遠法師神情凝重:“此為大瘋病人聚集之所?!?/br> 杜清檀懂了,就是麻風病人集中隔離之地。 這種病,也相當于瘟疫一樣的存在了,且沒辦法治好,很多麻風病人因為不堪忍受歧視和身體心理的痛苦,往往會選擇自盡。 茍活下來的那一部分人,也活得很慘很艱難。 她看到院門上開了孔洞,便走上前去,隔著孔洞往里張望。 但見不大的院落里擠滿了人,許多人面目可怕,五官潰爛畸形,四肢殘疾。 聽到動靜,這些人驚慌失措地擠在一起,不敢讓她看到。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宏遠法師低聲念了一段經文,道:“杜司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前頭說話。” 杜清檀問道:“不知需要多少錢財,才能將此地修建得像個模樣?” 宏遠法師眼中迸發出強烈的光芒,幾乎是立刻,須發皆白的老和尚就從袖中取出了清單。 “司藥請看,但凡急需的器物、藥材、錢糧等物都在里頭。” 杜清檀接過去迅速看了一遍,道:“我還需再逐一核查幾遍,才能詳實地報上去,希望法師不要著急催促?!?/br> 宏遠法師很急,多一天就是若干開支,還有病患可能因為缺少藥材錢糧死去。 但這種事情,只憑一張單子,就要女皇如數撥款,確實也不可能。 杜清檀回到暫居的邸店,獨孤不求還沒回來,她便要了洗澡水,將自己洗得干干凈凈,又換衣服,給自己和紅葉各自要了一碗面。 剛吃完不久,外出尋摸宅子的獨孤不求和羅葉就回來了。 獨孤不求夸張地哆嗦著,要把手往她衣領里塞:“快快快,為夫被凍壞了,給我暖暖手。” 被杜清檀躲開以后,他順勢摟住她的肩頭,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你在寫什么?” 杜清檀讓他看:“就是病坊的事,好些病人很慘,難以為繼。又有大瘋病人,這個也花錢。 我尋思著,不能只是光要錢物,這個今年撥了,明年不一定會撥,萬一不撥就完了。 必須想個生錢的法子,自力更生才行。這樣,即便上頭不給錢,至少也能維持最基本的運轉。” 獨孤不求道:“這簡單啊,軍隊戍邊,會有軍田,閑時種田,戰時為兵,以軍田養軍隊,很是便宜。 你這病坊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懇請圣人賜錢、賜藥、賜物的同時,再賜田,不就結了?” 杜清檀用力拍了他一巴掌:“除了打架斗毆之外,你還是有點用的。” 獨孤不求被她氣死了:“什么叫除了打架斗毆之外,我還是有點用的?你夜里不是經常說我很好用?” 他的聲音有點大,嚇得杜清檀火速堵住他的嘴:“小點兒聲!你不要臉,我還要!” 獨孤不求氣呼呼地道:“我生氣了,你必須給我道歉,不然我不吃晚飯。” 她好怕啊,又不是她餓!杜清檀微笑不語,繼續干活兒。 被無視的獨孤不求不甘心地湊過來,然后又開始得意:“你不止是想做這一處吧?那你還得再求我。” 第438章 大瘋病 一個月后,杜清檀寫的奏折終于寫完了。 她詳細地統計了整個王朝這些年來的人口戶籍數,以及因病因老流離失所的大概人口數。 再詳細地寫了“大瘋”病人的痛苦和無助,疾病的傳染性,給百姓、王朝帶來的各種風險等等。 她還煽情地寫了幾個小故事,其中就有宏遠法師給她講的那些故事,尤其是女子和孩子的不幸,是她關注的重中之重。 她建議女皇除了撥款資助龍華寺病坊之外,也可以此為試點,向著全國推廣這種模式。 “百姓得到圣人的恩澤,一定會日夜贊頌圣人,為圣人祈福,贊頌聲達天庭,便是圣人的福報……” 她抓著腦袋寫了許多若干贊頌討好之語,卻總是覺著不得勁兒,畢竟是個半路出家的,開方子可以,寫文章比不得人家真正的讀書人。 “要不,咱們找個文筆好的名士潤潤筆?”杜清檀和獨孤不求商量:“你看我這字也寫得不好,就這么遞上去怕被挑剔?!?/br> 獨孤不求面無表情地瞅了她一眼,大手朝她伸出去。 杜清檀不明白所以,乖乖遞上。 男人收起奏折,背轉身,走進了書房。 杜清檀悄摸摸跟上去,只見他在書案后坐下來,運筆如飛,寫得十分投入。 見她看來,他就瞅著她叫囂:“給我等著,我今日就要讓你見識見識我打架之外的另外用處!我也是讀過書的!” 她抿唇一笑,退出去指著紅葉做飯。 這是他們搬新家的第二天,獨孤不求用最少的錢買了一個只有兩進的小院落,遠遠說不上精致好住,唯一能稱道的只有身處鬧市,生活十分方便。 獨孤不求也沒打算在這房子上頭多花錢,只將墻壁粉了一遍,窗紙換過,除了鍋碗瓢盆和床鋪以外,所有家私都用舊的。 用他的話來說,本就不打算在此久居,沒必要多花錢。 買得小一些,位置好一些,將來方便轉手出賣,若是行情好,說不定還能小賺一筆。 這思路沒毛病,杜清檀完全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很愉快地從了他。 時值冬日,也沒什么新鮮食材,能吃的無非就是那幾樣,羊rou、豬rou、雞rou、鵝rou,但是杜清檀都不想吃。 她只想來一口清淡鮮美的莼菜羹。 想啊想,想得忍不住口水滴答。 但是這個季節又從哪里去尋莼菜呢?便是皇宮里頭,也不能有。 杜清檀哀怨地嘆了口氣,煮了一鍋紅燒栗子雞。 香味飄出廚房,鄰居白博士端著碗敲響了門:“可憐可憐我這個孤身一人的老頭子吧,人也雇不起,火不會燒,飯不會煮?!?/br> 羅葉一臉驚奇,頗有些手足無措,他還是第一次見著這樣的人。 這老頭是陜州的醫博士,一把年紀了還是孤身一人,沒成家不做飯,要么吃個胡餅過一天,要么吃碗面混一天。 他們的新房就是這老頭的祖產,原本是一處比較大的庭院,被他一分為二,左邊稍大,右邊稍小。 白博士自己住了右邊,左邊之前一直都是出租,直到被獨孤不求買下。 白博士見他杵在那兒不說話,就道:“小子,去給你家主人說,隔壁白博士來蹭飯,請她分一碗rou來嘗嘗?!?/br> 羅葉趕緊請他入內。 白博士卻不肯進來,繼續遠遠地站在外頭:“啰嗦什么!若是舍不得,我這愿意給錢,十文錢!不,二十文!” “怎么回事?”杜清檀聞聲而出,白博士立刻抱著碗跳起來:“杜司藥!您行行好,給老頭子一碗飯吃,要餓死了!” 杜清檀笑瞇瞇地道:“我剛才聽說您要給飯錢?!?/br> “呃……”白博士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今天真冷啊,聽說病坊又撿回去幾個險些凍斃街頭的乞兒。” 杜清檀不出聲。 他又接著道:“大家都在等著杜司藥燒第一把火呢,這都一個月了,也沒見您點火,話說得很不好聽。” 杜清檀還是不出聲,甚至還有丟下他往屋里走的意思。 廚房里的香味絲絲縷縷纏繞在鼻端,引得人食指大動。 白博士沒忍住,把牙一咬:“我給飯錢!” 杜清檀腳跟一頓,笑靨如花:“第一次就算了,進來吃吧,我們遠離家鄉親友,也沒個暖宅的,人多熱鬧?!?/br> 白博士卻是低下頭,左腳踩右腳,右腳踩左腳,哼哼唧唧:“我不好進你家的門,我把碗擱這兒,你給一碗rou就行了。” 杜清檀收起笑容,把他看了又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