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羸弱不可欺 第20節
即便被擾了今日的盛宴,即便恨得滴血,蕭家也萬萬擔不起逼死貧弱未婚兒媳的惡名。 至于把人抬進去后會發生什么,那又是另一說了。 “哦,是,是,看我,被這孩子嚇糊涂了!”裴氏反應過來,忙著指揮仆婦上前幫忙。 另一邊,崔譽與楊承對視一笑,搖搖頭,準備入內赴宴。 不想一個女子撲過來緊緊抱住楊承的腳,大聲喊道:“楊相公!可找到您了!求求您為我家五娘做主哇!” 竟然是杜五娘身邊那個厚嘴唇的婢女。 一時間,眾人看向楊承的眼神都不對起來。 第30章 我自知配不上七郎 當朝宰相就這么被人抱住腳哭鬧,那肯定是不行的。 不等楊承發聲,隨從已經圍攏上來抓住那婢女,厲聲呵斥著要趕走。 那婢女大聲道:“楊相公!事情還沒說清楚,您就不怕影響了您的清名么?” 這話算是點在了要害上。 做官的,尤其是當朝大員,誰不愛惜羽毛? 楊承自問無愧,索性擺出一副開明包容之態,微笑著揮退隨從。 “你這婢女好生刁鉆,依你所言,老夫若是不理你的瑣事,反倒會影響了清名?既如此,你且說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事!” 蕭讓不期他居然真的愿意聽采藍說話,暗自叫苦不迭,少不得上前懇求。 “家門不幸,出此笑話,倒讓楊相牽涉其中,蕭某無地自容。您不用管這事兒,我會處置妥當,事后定會給您交待。” 求求你了,千萬別管我家這閑事,過后我一定會加倍送上禮物的。 一般來說,主人懇請,客人多少也會給點面子。 楊承確實也想給他這個面子,畢竟蕭讓現任戶部侍郎,大家同朝為官,不好得罪。 不想身后傳來一條興奮的男聲。 “哦嚯!我早聽說蕭家嫌貧愛富,想要悔婚另攀高枝,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百般欺凌孤兒寡婦,逼得人走投無路。 我是不信的,畢竟同為高門,誰家又是好欺負的?今日看來,竟與楊相公有關,那就難怪了!” 接著,武鵬舉領著他那群狐朋狗友走了出來,個個笑嘻嘻的,交頭接耳,指手畫腳,熱鬧看得不亦樂乎。 蕭讓一口老血吐不出來,愁得只是嘆息—— 楊承向來獨善其身,最怕沾上不利的事,到了這個地步,肯定是要辨個分明的。 果然,楊承抱歉地沖他一笑:“不得不過問了。你放心。” 采藍掙脫束縛,沖到楊承面前跪下,仰著頭,口齒清晰。 “婢子名采藍,家主杜蘅,為杜陵杜氏子弟,曾任懷王府侍讀,我家大娘子與楊相公同為弘農楊氏族人,論輩分,該稱您為族叔。” 楊承若有所思,竟然還有這么一層關系。 那他似乎更不能裝聾作啞了,宗族之所以為宗族,正是因為守望相助,他若不管,也要被人非議。 采藍敘好了舊,再遞進陳述事情經過。 她口齒清晰,膽子又大,說到激動處涕淚交流,忠貞激烈感動眾人。 “賊子可恨,以勢壓人,逼得近親俱不敢援手。如今我家大娘子臥病在床,五娘走投無路,只好親自上門退親。 不想他家猶嫌不夠,竟不許我家五娘開口,虛誣詐偽,只想逼死孤女,以保全蕭七郎之名聲!” “求楊相公秉承公義,庇護族人!倘若任由蕭家只手遮天、任意妄為,這世間就沒有公義可言了!” 采藍用力磕頭,額頭磕破,浸出血痕。 眾人信了大半,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著蕭七郎。 懷王為武皇親子,后因母子猜疑,被貶離京而死,其王府屬官俱受牽連,死的死,貶的貶。 此時,武李之爭正是白熱化之際,但凡想要往仕途上走的,對這樣的親家多少有些忌諱。 蕭七郎這樣前途無量的少年郎,父母家族為他考慮,完全可能如此安排。 問題在于退親的方式。 好說好商量,再給女方錢財補償,悄無聲息地抹滅這事也就罷了。 但或多或少,對于男方聲名上總有些影響。 背信棄義的名聲是一定要背上的了,除非杜家愿意退讓、自污保全男方。 可是好好的女兒家,誰愿意自污聲名呢? 所以蕭家采用見不得人的臟污手段對付女方,是完全可能的。 可惜杜家五娘太過剛烈,竟把事情當眾撕扯出來,還很好地借了楊相公的勢。 這蕭七郎的名聲啊,今日之后是要一落千丈了。 蕭七郎臉色慘白,不敢置信地盯著裴氏,啞聲道:“母親,她說的都是真的?” “當然不是!”裴氏目呲欲裂,只恨不得毀天滅地以保全寶貝兒子,厲聲喝道:“滿口胡言!來人,把這惡婢拖下去亂棍打死!” 采藍跪坐在地上慘笑:“來吧,反正遲早都會被你家逼死,不如死在這里,也算死得其所。” 裴氏跋扈慣了,果真要使人去拖拽采藍,其張牙舞爪、囂張惡毒之態一覽無余。 武鵬舉大聲怪笑:“哎呀,當著咱們的面就要殺人滅口哇!路見不平旁人鏟,誰敢動這婢女,老子和他沒完!” 越鬧越糟。 蕭讓面色慘白,上前一掌打在裴氏臉上,厲聲喝道:“無知婦人!便是被人冤枉了,也不該如此失了分寸!退下!這里沒你說話的地兒!” 裴氏被打醒了,反應過來就掩著臉哭:“各位!杜家索要高額彩禮,我們沒有答應就亂潑臟水,我愛惜兒子勝過這條老命,哪里舍得拿他的名聲這么冒險呢?” 蕭讓則沉聲道:“你這小婢女紅口白牙,胡亂攀咬,置人名聲于不顧!我且問你,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家逼迫你們,證據呢?” “對,證據在哪里?”裴氏又得意起來。 她做的那些事情,又沒留下把柄,只憑一張嘴,那可算不得。 以現今朝廷局勢來論,誰敢公開支持懷王一系的人? 采藍當然沒有證據,但她也不慌,哭著道:“孤兒寡婦本就勢弱,若能抓住惡人,怎會落到玉石俱焚這個地步?誰不惜命,誰不想好好活著?” “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傳來。 杜清檀搖搖晃晃走過來,先掙扎著給楊承行禮,又給蕭讓和裴氏行禮,聲音嘶啞地道: “蒼天在上,上有神明,行惡積善自有分明。我自知配不上七郎,很后悔當初沒有答應夫人。 今天來這里,并不是想要生事,而是想要主動退婚,以成全七郎。原本,這些事情該由長輩出面方顯鄭重。 但我家大伯母病重臥床,不能起身,其余親族不便出面。我只好請托先父好友朱家叔父、再拜請楊相公,為我作證,退掉這門親事。 從此之后,男婚女嫁,再無干涉。也祝七郎,得配高門之女,前途錦繡,春風得意。” 第31章 我這里有證據 杜清檀撫著胸口喘了一回,看著裴氏大聲道:“夫人,您要求的我都做到了!按您的要求,有頭有臉的證人有了,現在請聽我說。 五娘的命不好,自慚形穢,不想拖累七郎,所以想要主動退婚……是我們家對不起你家。 原本應該備了厚禮登門致歉,但我家已然窮到賣書換糧的地步,是以,還請夫人見諒,莫要計較。” 她說著說著,又將袖子掩著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再然后,又吐出一口鮮血,一個踉蹌。 這些話,是當初屠二抓團團時留下的狠話。 裴氏自然記得,臉色越發難看,目光猶如淬了毒一般,恨不得撕爛杜清檀那張楚楚可憐的雪白小臉。 “五娘!”采藍趕緊爬起攙扶住她,哭道:“您快別說了,我們回家去吧!” 杜清檀搖搖頭,用力抓住采藍的手,要她扶自己給蕭讓、裴氏行禮。 “懇請二位同意我與七郎退親。” 朱大郎面色猙獰,拿出婚書遞給楊承,粗聲粗氣地道:“某是粗人,生于市井,承蒙五娘信重,為她做主。但楊相公在此,自然是要拜托您這個正經尊長主持此事。” 楊承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卻有些不高興就這么卷進去得罪蕭氏,但又不能不管,只能和稀泥。 當下接了婚書笑道:“我看此事多有誤會,女方并沒有證據證明蕭家做了這些事,故此還該慎言,不好輕易毀人名聲的。” 蕭讓和裴氏猛點頭。 楊承又道:“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這門親事是再難繼續了。便由我來作主,為二位解除婚約罷。如何?” 雙方肯定都沒有異議。 楊承又道:“這事兒吧,鬧到這個地步也是真難看。雖是誤會,男方也該惜貧憐弱,補償女方一二。不知賢伉儷意下如何?” 裴氏大怒,鬧成這個樣子,還要她補償杜五娘這個小賤人?還有天理嗎? “那是自然。” 蕭讓警告地摁住她,假惺惺嘆氣:“五娘這孩子氣性大。這些年她們過得不好,我們也送了許多東西去,卻都被退了回來。 估計中間辦事的人沒弄好,是以生了誤會。鬧成這樣子,我這張老臉真沒地兒放。不過到底也是長輩,怎能和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呢? 總不能看著她貧病交加早早死掉,我愿意補償她的,只要誤會厘清就行。” 意思是要杜清檀當眾承認,采藍之前說的那些都是誤會,就能拿到手。 楊承就又看向杜清檀:“杜五娘,你意下如何?” 杜清檀倚靠在采藍身上慘笑搖頭:“楊相公,該說的我已經說了,禮也賠了,是我配不上蕭七郎,是我家對不起他家,還要怎樣?若要我這條命,只管拿去!” 她仰頭看向墨藍的天空,蒼白的臉上流下兩行清淚,淌過唇角的血跡,再滴落到胸襟之上,洇染得胸前那灘血跡更加濃重顯眼。 美人垂死,我見猶憐。 --